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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道一》第二十三章 荒庙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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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经过一天跋涉,此刻神情倦怠的挂在西天打着哈欠。忽见面前多了颗明亮的长庚星,气鼓鼓的欲与之争辉,遂散发出完全困倦前的余热,染了漫天晚霞。

竹意,石林二人也是一日劳累。但清风晚霞之下山路平坦,一路行去,倒也惬意。二人直行至深更半夜,一弯新月当头时分,方寻个宽大的树根,沉沉睡去。

次日,午照巨木华盖,叶影婆娑。几只袖珍彩羽于树枝间欢快跃动,无畏的鸣晨,扯碎了竹意的清梦。

竹意睡眼惺忪率先醒过来,见石林四爪抱着树根,还在呼呼大睡。不去管他,在树木遮阳的潮湿处寻了朝露漱口。方伸直懒腰,来至阳光下,做起了每日的吐纳功课。

五行生克,阴阳循环。归根究底,修士体内的真息灵元不外乎源于天地之间的空气之中。只是获取途径,方式不同罢了。正道以身体为基,修为作辅,开灵穴,收天地灵气贮于体内,成真元。邪道则以祭祀,血咒强取他人体内真元。因其损人根骨,更甚而伤人性命,遂为正道不耻,人得而诛。

竹意以菩提心法做功,属后天入释或已破戒的僧人修习的佛法。遵古法易子而教,由四戒和尚传授。

气行周天,不知何时,树枝上调皮的小鸟已飞的无影无踪。石林打着哈欠,由梦中拉回神思。

“醒了?”竹意惊讶于石林今日早起,往日里总是自己功课做完,他还昏睡如猪。

石林吧唧着嘴,神色梭巡道:“饿。”似乎饿到无力再多说一句话,肚子里亦在抗议。

竹意忽然笑了,“你还饿?”边笑边说石林昨夜打呼噜磨牙,自己一度以为他把树根给啃了呢。

二人笑闹了一会,饿便传开了。寻了些野果裹腹后,辨明方位,继续向北行去。

此一路高坡低谷,茂林密灌。虽有道路通行,但自蜀丞诸葛亮仙逝后,奈何蜀地无能,后继无人,此路年久疏修,已是荒草破败。况且竹意二人又初登此行,一路贪玩,不图方便。辨对了方向后,专捡高山密林钻行。

倒是惹的豺狼避道,虎豹让路。稍凶一些的野兽无不瑟瑟于洞中,竭力安抚春日里降生,此时正值顽劣秉性的小兽,切莫出洞。

西蜀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美誉。自晋王司马昭灭蜀,其嫡长子司马炎逼迫元帝曹奂禅位,建立晋朝以来,短短不到四十春秋的安稳日月里,人性中因二百余年战事而日渐遗忘的繁衍觉悟再度爆发。昔日蜀地繁荣似有复苏之象,只经三代薪火相传,市镇村落便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扩建起来。原本因避乱自卫而群居后荒废的田地,经勤劳的农人二三十载的开垦,已是井然有序,沃波无垠。

竹意一路行来,渐渐的见山林,野泽,田产均是有主之物,不便再随意取食。与石林商议后,均不愿再被误解尊称神仙。便以北上投戎之士自称,去沿途农家化缘乞食。

二三十载的休养生息,此地也算民丰物阜。况且道教南渡,佛教汉传均经蜀地,遂此间民风开化,人皆尊佛尚道。因此,二人倒不愁无食可乞。更有一二热血志士,或青春年少或家传教化以光耀门楣之荣愿随二人同赴北国战场。二人为难之色难掩,又不会拒绝,只得趁其返家收拾行李之时,忙脚底抹油开溜。又有那一二老者妇女见二人虽然年未弱冠,却仪表不凡。或劝或拉的要他二人别去从戎,就入赘自家得了。二人如何肯从?尴尬的笑,义正言辞的拒绝无效后,趁其手脚松懈之时,驱羊赶鸡的跑开。更有性格泼辣,作风豪放的女儿家见他二人相貌堂堂,已是芳心明许。过手食物时就佯作羞答答,言语嗯哒哒,双手勾搭搭的去解他们衣服。二人唬的食物也不敢要了,捂着领口,撒腿便跑。

“萨满教的师哥说的果然没错,俗世的女子们确实可怕!”石林嘴里塞着窝头,跑路带风。

竹意回头见逃的远了,喊他停住,分食了干粮后。忽然好奇道:“那位萨满教的乐清灵,凶巴巴的,你都敢欺负。这里的女子,你怎么就怕了?”

“你怎么忽然想起她?”石林先是一怔,后又明察秋毫的坏笑,似了然的明知故问。后者被看的面红耳赤,嘴里的窝头原本无味,此刻更似空嚼,甚而连咀嚼的动作都显得多余。主动变为被动含糊道:“就是…忽然想起而已。”

“你不会…”石林凑过来,一语道破道,“喜欢她吧。”

“咳咳!”窝头屑纷飞,竹意似欲盖弥彰的大声嗽着,乱嚷石林瞎说。不承认道:“怎么…可能!凶巴巴的又无理取闹。鬼才喜欢她。”

“我就喜欢。”

“什么?”竹意被石林忽然的表态弄的目瞪口呆。调侃的口气试探道,“不是喜欢欺负她吧?”

“去你的!”石林笑了一会,便试图解释道,“我只是…”又锁着眉头,不知如何解释。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春风的呼吸,即微妙,似有似无不可察觉。又多变,时浓时淡不可捉摸。但那情丝温柔暖颊,绿了心田。索性挥挥手,不再解释,“不管啦!你说不喜欢的。可别跟我抢!”

竹意不置可否的嗤之以鼻,心里却空落落的。忽然想起青灵,左手便不由自主的微攥。那日双峰中,青灵因害怕而情不自禁的依偎犹记于心。他不懂情之所起,亦不懂情何以释。只在心中有一个位置,也许那位置的分量比阿姐轻吧?谁知道呢。

窝头已是索然无味,竹意用力甩了甩脑袋里略沉重的念头,重新收拾了包裹。将松散的窝头屑寻个蚁穴投了。与石林继续向北行去。

这一日,临近傍晚时分。天边夕阳强打精神挂着,神情惫懒的任由白云红着脸在面上肆意的撒欢。吹出的细风似乎也带着催眠,拂不动绿叶无精打采。

经过一日欢愉,万物终将陷入一片昏昏欲睡之中。

竹意二人来至一座山边,见夕阳向晚,红霞蔽天。再向前行是望不到头的平原,嘉禾果木,多种于整整齐齐的农田之中。

忽然,山上有声辽旷。仔细听,歌的是砍柴的劳辛。

竹意二人闻歌声将近,驻足举目望去。见山路上转出一个背柴的汉子,遥遥的望到他们,歌声一顿。忽又以高歌询问他二人由何处而来,欲往何处去。

竹意看着石林跃跃欲试的以歌声回答,却并不会唱。只张了张嘴,同竹意一起尬在原地等待。

那人似见惯此事,也不在意,一路讴歌本地风土及信仰山神。近来身边,将肩上干柴卸下,揉肩问道:“两位小哥这是由何处来呀?”二人不愿透露自己是修士,只说是长江边屏山镇人。

砍柴人看着也就三十上下,但长年砍柴风吹日晒使得其面色黝黑,沟壑纵横。自幼放羊,长大砍柴,去过最远的路途便是二十岁时以一只肥羊去十里外的庄上换个婆娘。此时听他二人说出来地,因为此地近邻雒水,曾闻祖上说,雒水经沱江汇于长江。遂知道长江。却不知道屏山镇在何处,囊着脸,嘴里轻轻哦着应和。不知也不多问,这是个简单纯粹却要面子的农家人。且很好客,说:“我家就在前面,这天色也晚了。两位小哥今夜就在我家对付一宿,明日再赶路吧!”

竹意不愿多惹麻烦,推辞道:“我兄弟二人一路过来,山野里睡惯了。就不麻烦了。”

砍柴人执意邀请,甚而伸手去拉竹意胳膊。但用力下,竹意身子纹丝未动。砍柴人不可思议的看他,年龄不大,身体单薄,为何力气却大的惊人?心惊之余,也不邀请了。只说:“这山郊野外的,蚊虫多,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山风转凉,怕是有雨。要不…这山上有座破庙,你们去那对付一宿也是好的。”

“破庙?”二人一路过来,见此地多是崇道礼佛的人家,缘何会有庙破未修?

砍柴人解释道:“那座庙建的时间太久,里面供的神仙是谁,早无人知道。又无人上香,渐渐的庙也就破了。现在就是我们这些砍柴狩猎的临时歇脚的地方罢了。”

不知供的神仙是谁?“值得一去。”石林兴冲冲的问明了上山的路。便着急与砍柴人告别,拉竹意上山去了。

砍柴人还在原地纠结为何自己一拉之下,竹意纹丝不动。试了几试刚才的力道,仍旧不解。挠着头,准备担柴回去,但忘了调回力道,险些向后一跤跌倒。后怕之余并未注意竹意二人以极快的速度转入山林中去了。否则,他还会怀疑自己眼花,或者撞鬼了呢。

上山之路并非人工刻意开凿,但砍柴狩猎之人来回上山多了,也便随着山势踏出了几条互有交集的小道。二人捡径上山,不多时,便寻着砍柴人的指引,在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的尽头看到一座塌了半边石墙,荒草破败的小庙。

此时夕阳正红,透过树叶层层阻拦悠悠荡荡的落下,氤氲了半林金色。

“就是这了,进去吧!”庙门坍塌,只用几块木板挡着。石林兴冲冲的打头进去。

竹意在后,刚要举步进门,忽觉耳后有阵冷风唏嘘而过。“怎么这夏日的林风这么凉?真要下雨吗?”竹意反手摸着脖子,看天边浓烈的晚霞,摇头否定了下雨的猜测。

庙内的供桌塌了,各尊神像亦毁的东倒西歪。坑坑洼洼的石地上,碎石被摆成围聚的模样,中间是一堆堆尘土掩了,并未燃尽的干柴。墙角蛛网不大,却很细密。半边未倒的房梁被烟熏的齁黑。想来常有人来庙里落脚歇息,不断的烟火气支撑着半边庙悬而不倒。

晚霞洒入,庙内无一处阴暗,亦无一处不是尘土。只正堂一尊人高的坐仙规规矩矩的立着。不仅不见丝毫歪斜,更奇的是不沾纤尘。

“识得吗?”石林拧着脖子新奇的查探石像。竹意见石像袒胸赤乳,腰悬虎头剑,被负开天弓,沐着金色的夕阳,虚坐石上。蹙眉中,说不出的威严。摇头表示并不识得这是哪位神仙。再去看那石像下部,歪歪扭扭的刻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图案,不知是不是文字。以手去描,觉图案中,沟画深浅不同。不知是雕刻日久,石面风化不同,还是雕刻时有意为之。

“你看这图案,好像这座石像呀!”竹意将石林指着第一个图案与石像对比,果见象形中,二者确有七八分相似。

“知道是谁了吗?”石林见竹意还是一脸茫然的摇头。啧啧鄙道,“真笨!”

“你认识?”竹意见他满脸傲娇,以为经书中有此文字图案被他想到。

“不认识呀。”石林竟正经道,“所以才问你嘛!”

“……”

二人又斗了半天嘴,互相嫌弃着,一个要去把他其他破碎的石像拼凑起来,作联想推测。一个在满庙的石墙石地上寻找暗门暗格。但石像破碎日久,就像夏日里头敲冰,不仅冰块破碎,且棱角化了,看似怎么都好拼,却已拼不成原型。暗门暗格更似沙漠抓鱼,有希望是好事,抓得到才见鬼了呢。

不知觉间,已是漫天星斗。二人看寻不出任何线索,意兴阑珊,在塌了的半边庙内寻个空地,仰躺着分辨各星宫方位。

二人一搭一语的聊着,夜色拢着,睡意很快袭来。但那睡意像夏日里天空中压下的乌云,看它近了,要下了。呼来一阵风,又瞬间将其吹的远了。好容易睡意笼紧,空气中忽震动了石林毫无节奏的呼噜声。竹意听的惯了,下意识伸手去推。耳边却似有似无的传来一阵娇嗔,“打呼噜,让你打呼噜!”

仿若乌云退散,天放晴。竹意的神经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细较之下,那声娇斥虽近在耳畔,但其飘渺无质,不似人言,更胜鬼语。他虽修道,不惧鬼怪。但传闻中,能拾人言的鬼怪均是得天地阴阳造化的鬼物。况且还是个女鬼,更非比寻常。

竹意手抚封斋,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这个鬼物是好是坏,先下手施法将它困住,再图后谋。

双目眯眼乜斜,惨白月色下,见石林头枕石前竟有位白衣女子蹲伏着。

秀发垂双肩,遮挡了脸,看不清容貌。此时正左手拉袖,右手纤长似爪,去抓石林脸。

月白衣更惨,女子衣袂拂过竹意面门,虚幻中,恍若无物。石林的呼噜声跟着诡异的提高,似鹰击长空,至最高处戛然而止。“好你个害人的女鬼!”竹意豁然腾起,封斋裹着真元,贴着石林的身子,横挥而过。

月光下,一轮新月。

剑未至,劲力已出。女子秀发蓬起。

一瞬间,真元、月光同辉。竹意乍见女子青春无邪的面上惊恐万状的表情。心中咯噔,撤剑不及,急忙转剑上挥。“哎呀”一声,肩膀吃痛,封斋险些脱手撞向庙顶。但剑上劲力已如覆水,呼啸间,直打的庙顶积灰簌簌而落。

那女子似乎吃不住竹意释放的真元的冲击。衣袂蓬起,身如扶风弱柳,跌落墙脚边,却不起丝毫响动。

竹意顺势起身,不顾肩膀的痛及庙顶脏灰。眼神似电,直勾勾的盯着她。果然女鬼难防,一个照面便能使自己心神晃然。

竹意小心提防着,却未注意脚边。石林忽然拧他腿道:“干嘛捏我鼻子!”

“啊?”竹意回过神来,一脚把他踢开,气道,“我没捏你鼻子,是她!”

石林抱着他的腿爬起身来,挥手赶开面前,庙顶落下的脏灰。双眼未醒,眯缝着,顺竹意手指,眼见庙脚滚了一团白。惊的跳起喊道:“什么东西!”

竹意轻轻转了转左肩,觉疼痛浮于外肌而未入骨,心知无甚大碍。放心道:“是个女鬼,若非我出手及时,早要了你命了。”

“不会吧。”石林伸直了脖子瞅道,“怎么一点鬼怪阴寒的气息都没有。”

“不信?”竹意右手菩提诀,金色真元亮如明灯。那白衣女子蹲在墙脚边,似惧金光,以袖掩面,身子瑟瑟发抖。

“是鬼!”石林忙不迭的点头,“阿弥陀佛,超度了她!”生入正道,魂往净土,仙得涅槃,是曰超度。

竹意道声好,内观心神一境,欲借月光施三昧火。

石林见他手指上金光转红,似欲以佛火将女鬼焚了。想起师父雪翁慈悲心怀,遇厉鬼都不忍将其销散。多是逆阴阳而开鬼门将其送入冥府,重入轮回。遇那孽多需受十八地狱之苦的,更是费神先将其封禁,待化去戾气之后,再使其入冥府。又见那女鬼身形怯怯孱弱,似冤魂,而非戾鬼一列。忙拉住竹意,口责道:“你把她送入轮回即可,怎么出手就想将她魂魄销散啊。”

竹意见那女鬼身形,亦下不去手。此时闻石林言语,自己心神一乱,三昧火自散。为道:“轮回之道乃慈悲佛法。我修菩提心法,非入出到菩提之境方有佛心能化五行而成阴阳。我现在哪有这能力?”

“没办法了?”

竹意摇头,收了真元。

“这功德难办了。”遇鬼而无能,乃修士大讳。石林忽然问道,“你说她刚才想要害我性命?”

竹意添油加醋的表演,吓道:“可不是嘛,爪子都伸你脸上去了。”

“怪到我脸上感觉凉飕飕的。”石林似吓的摸着脸,以手背挡着,悄声道,“我看她做鬼日久,难免没害过人。咱们别纠结,你把她打散得了。”

竹意一边点头,一边道:“好啊,你动手吧。”

“我哪行,我又不会道法!”两人互相推诿。

那女鬼抽抽涕涕的声音似一直有话想说却不敢开口。此时闻他俩言语中有转圜之意,啜泣忽然变成抽恸,瑟瑟的身体索性坐倒墙边,面贴着墙憷道:“你们欺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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