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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道一》第二十四章 一缕青丝化箭,阳石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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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众星托月,冷华下,寂寞孤山。僻静荒庙无主,女鬼啜泣。

竹意石林二人初闻女鬼幽怨,双双愣在当场。自幼修道,多闻除魔卫道故事

。知人分善恶,鬼亦有好坏之别。但结局总不出戾鬼遭诛,冤鬼得释。

面前这个幽怨近撒娇的女鬼却使二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才好。纷纷摆手摇头的否认自己存心欺负她,石林甚而偷偷示意刚才自己睡熟,并不知竹意做了什么。

竹意先稳定了心神,将指手画脚的石林嫌弃的推开。再指着女鬼哼道:“我刚见你要害石林,你还狡辩。”

“我没有。”女鬼反而看着石林,委屈道,“我只是捏他鼻子,不让他打呼噜。”

石林看她清纯秀气,月光下略现苍白的面容。心中一呆,旋即想到自己的呼噜声唐突了佳人,倒有些难以为情。由羞与怜而生保护欲,对竹意道:“我看她也不像会害人的样子,咱们从长计议,给她个善终?”

竹意对他这种被美色迷惑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鄙视。但若除她,自己也不忍下手。不愿随石林表现出外放的墙头草行为。遂无谓道:“说除去的是你,说善终的也是你。随你喽。”话出口,觉自己仿佛就坡下驴,不够决绝。又补充道,“不过,待会她若再想害你,我可不管了。”

女鬼无辜的眼色望着他俩,怯生生问道:“你们不杀我了?”

竹意冷道:“你本是鬼物,谈何杀与不杀。”石林却走过来,蹲下身,安慰道:“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怕他。”见女鬼不躲不避,期待的望着他。恶作剧似的存心吓她,故作假笑道,“不过,若让他发现你存心害人…他可与邪恶势不两立。”

“啊…”女鬼花容失色,悲惨惨的坐着,不敢起身。

竹意在身后见石林光头反光,蹲在那与女鬼攀谈,总觉别扭。石林已将二人名姓,门派一一介绍了。又问道:“姑娘芳名?家住何地?啥时候做的鬼呀?”

女鬼只是为难的摇头,表示一切都忘掉似的不记得了。

阴阳两界分明,身死而魂留阳世为鬼的,多半是含冤而死但阳寿未尽之人。生死簿上名姓未除,阴差不拿,须在人世游荡至寿终正寝后方得入冥府重入轮回。但含恨而终,做鬼是不会忘掉为人时的记忆,遂人间常有冤魂索命的传说,索的都是仇人的性命。

这女鬼在阳世却不记得自己冤情。

石林转身唇语道:“怕是个傻鬼…”竹意深表同意的点头。那女鬼已不再害怕,眼色灵动的看着石林,问道:“你是和尚吗?”

“自幼出家,如假包换。”石林骄傲。

“那你为何不守戒律,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女鬼情绪缓和,瞬间拨云见日,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现世报总是来的特别快。竹意不禁笑出声,心情冰释。把石林拎起来,损道:“你个花和尚,费力不讨好了吧。”

石林对自己正面惨遭嘲讽的行为表示尴尬。做个鬼脸,悻悻地站起身。女鬼飘然而起,在石林身侧立着,巴巴的望着他,问道:“你生气了?”

石林佯装生气的点头。但男人嘴角的笑意永远逃不过女人心细的观察。况且石林年刚束发,演技拙劣。

女鬼靥笑春桃,刮脸道:“你没生气对不对?羞羞羞,还撒谎。”

竹意身上汗毛冷竖,好容易抑制住内心中想要拔剑灭了她的冲动。正色道:“既然我兄弟二人不为难于你,你也不记生前身世,无处可去。就留在此间,待阳寿尽了,自入轮回吧。”

“现在走?”石林有些不舍。

竹意见月华西窗,繁星点点,想是午夜未久。但怕自己控制不住一颗除鬼之道心,咬咬牙道:“走!”刚踏出一步,忽想起那位樵夫说此庙是他们歇脚之地,脑中一丝疑问闪过,却如流星般灵光掠尾,眨眼飞过。看不清,更抓不住。只得警道:“此庙白日里常有附近农人小憩,你务必昼伏夜出,莫被他们撞见。”

“啊?”女鬼又楚楚可怜的,“有人?我害怕…”

仿佛听了世间最好的笑话,空气凝滞了一瞬,竹意石林二人不约而同的笑。石林道:“你害怕?他们不怕你就已经胆量过人了。”

“为什么啊?”女鬼好奇问道,“我又不凶,他们为什么怕人家?你们又为什么不怕呢?”

“鬼害人性命,凡人又打不过鬼。自然害怕了。”

“我又不会害他们。”女鬼撅着嘴。

“世事难料,谁知道呢?你可别起害人之心,否则,即使千里之外,我手中剑亦不饶你。”莫说千里,便是一里之外出事,竹意也无计可施。但赦宥这个女鬼,竹意总觉不妥,出言威慑,并非为了吓她,而是给自己的道心一个安慰,必不可少。

大话出口,竹意道一声:咱们走吧。潇洒的转身。

女鬼却噗呲笑了,笑得衣飘神摇,整个身子在空中虚荡荡的晃动。皱鼻道:“你也会撒谎。千里之外,就是神仙也赶不来。你的剑,看着跟块石头似的,难道比神仙还快?”

竹意再一次压抑住想要拔剑的冲动。石林笑道:“你这女鬼,可真耿直。他就是拿话吓吓你,不让你作恶害人。你也认真驳他。小心他生起气来,当真把你打散喽!”

“本来就是嘛,一块石头怎么能飞那么远。”女鬼嘀咕一声,忽然哼道,“自己撒谎还不许人说,哼!”

二人看她确实本性天真,不像装的。要走,却不舍走了。但竹意一心北上寻药,不愿在此过多逗留。且此去北上战乱之地,修士颇多,带她同行,难免惹些祸端。又人鬼殊途,与她同行,难免不会干预她再世轮回。

不舍离别,却必须分离。人生成长多半于此,终是无奈。

在石林坚持下,二人商议天明再行。

清风明月当头,佳人在畔。还是位素影幽香,秋水凝眸的女鬼,任谁都无法入眠。

石林与女鬼的欢声笑语里,竹意偶尔的义愤。二人初入江湖,女鬼又是失忆,本无甚天南海北,人世沧桑的聊资。但年龄相若,志趣相投,一句话,便能反复玩味。

二人为她起名,从花鸟山景到柔媚舞段,女鬼一直摇头表示不好。二人兴趣上来,但名库词穷。渐渐飞禽走兽,功法道术起了一大堆,徒惹笑料罢了。最后月落西山,光华羞隐风林色,遂给女鬼定秀月为名。

随着黎明将近,山下鸡鸣三声,秀月忽然倦了。似被睡虫噬了脑,任石林如何逗笑,秀月始终眼皮渐低,身影慢慢虚化透明。在东方跳白,阳光射入的一霎,身化飞星,凭空消失了。

“如此看来,她确实没害过人。”

“为何?”石林怅然若失。

竹意整衣起身,道:“阳世中白日里阳气渐重,鬼乃纯阴体质,若未吸食过凡人阳气的话,是无法在白日里随意走动的。”

石林看着女鬼消失的光柱,抖衣而起,怅然道,“但愿她留在此地,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踏旭出庙,竹意看着神像,口中暗语,“廪君。”竟为一族安危而射杀自己心爱的女子,如此胸襟气度,当值一拜。竹意双手互叠作礼。

石林也看着石像,想起夜里女鬼讲廪君故事时眉飞色舞的神采。忽粲然笑道:“真是个傻鬼,自己的身世记不住。这种神话故事讲起来,倒如数家珍。”

竹意拜罢起身,道:“我有个疑问。昨日山下的樵夫言及此庙,说破败日久,已无人识得庙内供的是谁。秀月为何识得?”

“你是说,她做了数百年的鬼?”

竹意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也不尽然。也许是左近农人于多年前遭了变故,以至失了原本的信仰之神,改信别道了。”

“这倒说的通。倘若她活了数百年,怕不是鬼仙了?”人死而魂飞,那些留于阳世为鬼者,若隐于深山高泽,承日精月华之纯便可得脱鬼籍,不入轮回。

因灵力之强,堪比灵兽。虽然不惧凡人,但稍有道行能融五行而成阴阳的修士便可轻松将其封禁。且其本质依然不出鬼物行列,人皆可诛,遂鲜现凡世。

况且鬼仙灵气虽重却不可凝元,肉身已毁,又无法藏神。遂三山无名,不通仙籍。之所以仙称,皆因其内守神识,一志不散:为鬼而不做鬼为,无法成仙亦不求仙。是谓道家修仙最高境界:致虚极,守静笃。以至没身不殆,成天道。亦是佛家至高境界: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无尘无物,无法无天。遂鬼仙虽无道力,却可称仙。

“不知鬼仙的灵气能否为阿姐续命。”竹意心中一丝念头闪过。他自听了廪君故事之后,便想若是那柄神箭在自己手中,自己会否有勇气射出那一箭。

此时石林正在一处石上,对朝阳而引虚弓。

太阳仿佛惮于上古后羿射日的骁勇,躲在云后偷眼外瞧。见石林并非羿神,手中亦无神弓。忽的奋然跃出云线,气恼的将原本打算一整天慢慢散发的热度一股脑洒向大地。

二人下山,一路前行。得知此地名曰涪县,为上古黄帝玄孙夏禹出生之地。

黄帝由伏羲八卦中悟出阴阳五行道术。夏禹承其阴阳水脉,一手圣水诀‘九鼎平沙’,分定天下九州而成九州共主。

因此,涪县一带常年受雨神恩泽,雨水颇丰,遂水道很多。此地又高山分落,地曲坡急,即使水道绕路,迎来送往反较陆路方便。

竹意,石林二人自然不惧陆路艰阻,纵使山中无路,亦不觉难行。偶尔戏于水间,被过往船家看到,却也不盛邀请,登船随行。

水边植被丰富,山坡又陡。绿意盎然映于水面,一篙撑过,绿波漾开,荡的人心清凉。恨不能钻入水中,与山水融为一体。

这一日,二人随一渔船向北撑去。船上架着几只鸬鹚,甩着羽毛,悠闲的入水捕鱼。

石林看的入迷,并向竹意讲解由鸬鹚身上学来的几招道家外功。

“两位小娃娃还懂捕鱼,莫不是家里也养鱼鹰吗?”撑蒿的老汉短袖装扮,戴个大大的斗笠,黝黑的皮肤,笑纹很深。他不知二人是修士,见他们说的热闹,以为他们也是捕鱼之家。

“鱼鹰没养过。不过…”竹意手指石林道,“徒手捕鱼,他倒是擅长。”

“噢?”撑篙人双手将竹篙提起,稳稳的握着。惊讶道,“你这小娃娃还有这大本事了?”他一世捕鱼为生,心思于此,眼界亦陷于此中。自是把徒手抓鱼当成大本事。

“给您露一手?”竹意下颌示意石林,“下水。”

石林配合的喊一声,“好来!”顺手解下衣袍,人如滑鱼,“扑通”钻入河中。

鸬鹚似懂人言,且瞧不起眼前这些身无羽毛亦无鳞甲的生物。排排蹲坐在船舷上,傲睨得志的望着河中,脖子扭扭,似随水底潜泳的石林而扭动。

竹意与撑篙人亦同样在水面梭寻,但除了行船在水面荡起的涟漪之外,并看不到石林的身影。

忽然,一众鸬鹚“哇嘎嘎”叫着,扇翅后飞。竹意眼前一花,猝不及防的,被兜头盖脸的泼了一身的河水。接着,石林扒着船沿大笑。

竹意一把抹干面上河水,笑骂一声。亦脱了衣衫,跳下河中去了。撑篙老人驻船停靠,笑看二人嬉闹了半日。

待二人重新上船,老人又劝他们,少年儿郎,莫去战场枉送了性命。二人心知所谓从戎一事乃是不愿透漏身份而说出来哄他的话。

竹意边说不怕,边道:“待我二人得胜回来,就来陪您捕鱼可好?”

“好,好。”老人笑着答应。自知不是自家儿女,不方便多加劝阻。只是一丝怅然的叹息被鸬鹚的叫声掩盖,化入波纹中,荡悠悠。

舟行向前,转过一个山口,来至一个直径约数十里的盆地。

此时天蓝如洗,阳光泄下,将整个盆地染的翠色逼人。

老人指着盆地正中,道:“那座城便是涪县了。”二人极目望去,见盆地正中,确如平湖跳鲤般跃出一座城镇。远处看去,就像一座普通的村子。待到近处,终见城镇四围数丈宽的护城河青碧粼粼,两丈高的城墙岩石壁磊。南门是桥,能通牛车,两边水路进城,倒比石桥还宽。

老人撑舟在绿岸边随处一靠,支耳闻城内锣鼓喧闹。对二人道:“你两个小娃娃来的巧了,正好赶上今日市集上唱大戏。你们就进城看看…莫不当回事,那可是昆吾家攘灾祈福的大戏!”巴巴的看着城墙,极大不舍似的,“我去捕几尾鱼,再来。”

二人下舟,见车马舟船稀稀落落的进城。众人高声嚷着打招呼,询问各自所售何物云云。喊的最多的,自是约伴同去戏台听戏。

城门大敞,亦无守门的士卒。竹意想起前些日子离开屏山时,曾被告诫北地纷乱,到处是饥民流寇,强盗乱兵。可眼下这座祥和繁荣的市镇分明与传言格格不入。但此疑问很快就被眼前的花花世界所掩盖。

他二人毕竟自幼生于乡野,对人世的繁华毫无见识。此时初见如此琳琅满目的货品,形形色色的行人。惊讶之余,一时束手束脚的不知要向哪去。

“娘亲!”随着一声清脆呼唤,二人腿边挤过一个短衫的男孩。那边面具摊前有女子应了一声。

只见男孩欢笑着奔向面具摊位,身后是两个束发少年口里喊着,“小祖宗,小心点。”半蹲着身,双臂似拦羊般护着小儿。

男孩奔向的摊位前立着一位清丽明媚的女子,身边是两个笑嘻嘻的丫鬟和几位身材走样的妇女。未待男孩跑近,其中一位妇人已哎呦呦‘宝贝,心肝’的呼唤,把险些扑倒的男孩一把搂在怀里。男孩隔空喊那位清丽的女子“娘亲。”扒拉着双手要抱。

女子双臂把他抱过来,先佯嗔他淘气。又问他怎么跑出来了?眼神看着两个少年,显然是询问他们。

两人恭恭敬敬的立着回道:“是老爷们在聊此次祈雨所用戏目一事。嫌小主在家吵闹,让我们跟着来找夫人的。”

女子点点头。怀里的孩子吵着要戴面具,先前抱起孩子的妇人说:“家里那么多花面具还不够你玩的?吵嘴要这粗糙玩意。”看女子似含笑默许颜色,给了银钱,男孩戴了面具,一行人径直去了。

那摊贩“主家,奶奶”的乱谢,还要找零,被女子一并赏了。

待一行人去的远了。有人悄悄的来至面具摊前,买了一副与那男孩所戴一模一样的面具,揣进怀中,鬼鬼祟祟的走。行人渐渐醒悟过来,急急的陆续来买面具。竹意石林二人也被热闹吸引过来,见那些面具,人物鸟兽尽有,均是实木刻的,未着染料。虽不栩栩如生,却也有模有样。听身边有人云亦云,“那位就是昆吾氏三太爷家的孙媳?”“是啊,听说今年买这个面具,保准秋季大收!”“哪有那么神奇?”恰在此时,那商贩一脸傲色的蛊惑道:“昆吾氏是谁?那可是…”以手指天,意指黄帝,“嫡亲!家里啥奇宝没有?若没个福法,他家能买我这面具?”

“噢…”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掏钱买福。

竹意,石林二人虽人在摊前,奈何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简直要将二人撕了。石林好不容易抢到一面具准备戴上试玩,刚举到半空,便莫名其妙的不知被谁夺了去。身位也渐渐被人挤占,身子甫一离开摊桌,便如母鸡下蛋般被人群挤了出去。二人不甘心,还要跳着,从人缝中向里瞅。

却不知谁在身后拉了他们衣角,二人转身来看。身后一位婀娜独立的女子,素手揭开面具,递了过来,脆声道:“你们要看?给!”

旭日正中,女子笑的明眸皓齿。仿若天下春色集于一人面上。石林不禁脱口一声:“好美!”

竹意却张口结舌道:“是你…光天白日的,你怎么现身的?”

女子正是前几日荒庙内遇到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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