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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日记之生存手札》第十一章 张平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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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考校完张良的学业,见他口齿伶俐,对各种典籍有所涉猎,尤其对三坟、五典能熟记于心,能自演“归藏易”至三十二卦,解说无误,不禁心下微喜,却仍面无表情,转眼间看到神游天外的小儿子,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欢喜淡去一半,不由生出一股嗔怒之气。可叹我张家世代贤良,书香门第,在韩*国任过五代韩王之相国,先祖与自己均称得上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怎的生出如此忤逆不孝之子,整日不思进取,一心游玩。张平越想越气,抓起手边的一卷竹简就投了过去,沉重的竹简砸在头上。张蒙痛呼一声,抱头倒地,鲜血从指缝间潺潺而下,周围随伺的奴仆慌忙上前查看情况,机灵些的已经小跑前去延请医者或撕下中衣的前襟献了上去。张平戟指怒目,呵斥道:“不肖子,老夫家中世代贤良在周朝也是赫赫有名,几任韩王跟前均为相国之属,荣耀门楣,座下法、墨两家效力者众,怎生的尔一愚笨儿,不思上进,不懂经营,吾老只在旦夕之间,尔当何如!!”

言辞激烈了些,喉间有痰涌上来,张平抽出娟帕吐上去,交由婢女带走,又用力咳了几声,续道:“昔年韩王待吾等极厚,时有赏赐传下,更尊家父为师,时常折节请教一二。你等之二姐沁兰便为韩王二公子骥之夫人,遥想当年我张家坎高三尺有六,日食三鼎,一呼从者如云。可叹~”言语歇止,张平陡然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微眯着眼,神色微醉。

以前每逢韩*国朝廷举行宴会,张平大都借口腹中尚饱,寥寥几箸,对朝廷提供的菜肴并不多吃,只因他十分嫌弃宫中膳食粗鄙,难以下咽。当时新郑人多地贵,二弟张阍因为喜好骑射,买了一大块地供跑马射箭,挖沟圈地时用铜钱串编,绕地一周,以此炫耀自己的财力。

张府的茅房门外均放着一个精致的漆盒,里面盛有干枣,供如厕的客人塞鼻;客人如厕结束,外间穿着华丽的婢女以扁金盆盛水、琉璃盏盛洗手用的澡豆(用豆粉拌各种药物搓成的药丸,用之洗浴可使人皮肤光润),侍奉客人洗浴。曾有位客人过府拜访相国大人,首次如厕,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把干枣、澡豆都当作点心吃了个精光,闹了大笑话,记得当时那人羞愧难当,掩面而走,沦为贵族间一时的谈资。

内眷出门时用以遮挡行人的视线的步障长达数里;沿途洒下的鲜花扫起来装满了七八辆牛车,城中占地数十亩的大宅就有十几处,宅中所有的卧室均以麝香合泥涂壁,挂着的锦幔珠帘都是用小孩拳头大的珍珠串联而成的,八百多名奴仆在宅中服侍,其他珠宝财富、田产房屋不计其数。

不曾想有日秦军竟攻进新郑,那天张平正在纳第十八房妾室,整个张府张灯结彩,府外九九八十一锅流水席摆将开来,三天不停,锅内随便炖些能果腹之物,荤素不忌,来凑热闹乞食的人络绎不绝。府内厅门外另摆着六六三十六大方石台,每个石台边上能席地坐十来人,专供宴请府内门客之用,台上饮食自然高出府外数筹。而大厅内只摆着区区五十来张小方案,每案仅供一人,桌上饮食方为上品。案旁随伺有一名美貌奴婢,如入了哪位宾客的眼,可在宴后向理事管家讨要卖身契后直接带走。众人向张平道贺,有一人言及韩王才新纳第十三位美人,相国已达十八之数,大才也,张平笑笑并不言语,旁有管事插话:“十八妾室尤未可也,百名幼齿已在调教中,一年后择礼教兼相貌最优者选为十九房妾室。”众人叹服,皆道:“相国仁人也!”

仁人?仁慈之人,有道德,有德行之人。在现代社会看来纳十几房妾这种行为基本上算得上德行有亏,有些时候甚至下意识的觉得跟欺男霸女脱不了关系,好好的谁会嫁给一个老头子,而且这老头还有十来个妾室了。其实在当时,这种行为真的算得上一种积德了。

衣食住行,人之大欲也,无论哪样都是不可或缺的。可在战乱之中,哪样都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是常态,哪年冬天城外不要埋掉一大片冷僵的尸体,哪年春天不要饿毙一大摊的黎民,只有夏天和秋天要好一些,扒拉些野菜也能活下来一些人,至于扒拉错了,吃了有毒的送了性命那也只能怪自己命苦,当然你也可以去偷去抢去当兵,只要能养活自己,怎么做都不能算你有错。只是凡事都有风险,思来想去~有才能的寄居为门客,没才能的卖身为奴不失为一条风险不大的求生之路,有吃有喝,不会冻着,只是失去一些自由,折损一些尊严罢了,跟生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生而为女还有一条康庄大道,那就是被哪户殷实人家看上,正妻是不用想了,那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只要被纳为妾室就够了~从小门进的那天起,不止自己,连家人也能获得照应,脱离苦海。

秦军攻城十来天,一直也没真的打进来,每天都是一阵喧嚣过后,歇歇~又是一阵喧嚣,次数一多,人就疲了,该吃照样吃~该喝照旧喝,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只是在闲暇之余三五人聚做一团感慨城外的庄稼肯定都喂了狗了,今年的收成好不了~算计着到时候租子该怎么收才不会损失太多~~浑然没想那些个靠天吃饭的庄稼汉没了城外的唯一生计,整日愁云惨雾,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知将如何过活!!

那天,张平纳第十八房妾室,百官相贺,喜庆非常;

那天,韩王彻夜狂欢,酣睡正浓,宫禁未开,传信快马阻于宫门外;

那天,拂晓未到,浓雾萦绕城头,日头刚冒了小圆边,白瘆瘆地慌煞人;

那天,秦军原攻打西北南三门的队伍惨烈攻打从无战事的东门,前仆后继,绵绵不绝;

那天,守东门的韩将,披甲上城后对着白雾中涌出的无穷尽秦兵搏命砍杀,直到力尽,带着十几个血窟窿的身躯扑倒前唯一的念想是“秦兵疯了吗?死了这么多还不退。”;

那天,雾散后,其他三门看到狼烟,仓促间领兵赶赴东门时,半路上接到斥候回报,东门一失守,大批秦军就直插王宫内城,秦军的先锋军已至内城门前,正与禁卫军对峙,等待后续攻城器械,众皆大惊失色。

那天,东门守将率五千卒御十万秦军,酣战近一个时辰,伤敌近四万,城头失守,而后被暴怒的秦军围歼于东城下,无一人幸免,再后秦军以五万残军对阵三万城内韩军,猛攻三日,王宫破,韩王自绝于大殿之上,韩太子阵斩于殿门前,余者四散。

是役,十万秦军余三万,四万韩军尽墨,秦将下令,屠城三日以示庆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中的“族类”在现代大都指代一个民族,但在先秦之前,仅仅解释为“氏族”,拥有同一个祖先,同一个姓氏才能归为一个“族类”,姓最初来源于部落的名称或者部落首领的名字,而氏最初来源于“赐土”,“赐土”就是封地,封你一块土地,你一家子就生活在那块土地上,以土地为氏,就像西楚霸王项羽一家子,世代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所以项其实是氏,具体有无姓,最初姓什么,已无据可考了。

有家才有国,以家族为基础的家国理念深入人心,铭刻在灵魂深处,在这种前提下,我们不难理解秦将如此轻易的许下屠城三日的犒赏。

屠城期间秦军派出两路重兵,一路逐一洗劫寻常兵士奈何不了的上大夫之类贵族府邸,这类门户均养门客,拥私兵,绝非散兵可破门入户;另一路近千人则护卫着一个干瘦小老头穿越半个内城来到王族后山园林的一座假山,假山不高,不过百丈高度,抵抗却异常激烈,负责守卫此处的数百将士身手矫健,强悍健硕,在一个矮胖子的指挥下把守着唯一一条山道,依靠着周围的密林抵抗秦军的箭雨,一时间秦军奈何他们不得,双方僵持不下,时间不断流逝,很快到了傍晚,秦军扎营山下,谋算第二天的攻山事宜。

一夜过去,清晨点卯缺了数十人,点卯将官带队去抓人,一掀帐帘,惊出一身冷汗,这帐篷内十来人气息全无,死状各异,有全身被地上冒出的藤蔓缠绕睡梦中被活活勒毙的,有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巨木桩砸在身上生生压死的,有被体内长出的灌木撑破身体血液流干而死的,林林总总不一一赘述,唯一的活口是帐顶一名被藤蔓倒吊的士兵,神情呆滞,口角流涎,明显已经被吓傻了,问不出什么来了,其他帐篷的情形与这儿基本差不多,只是并无活口留下。

此事惊动了随行的那位干瘦小老儿,初听闻此事传来,他有些惊讶,随及嘿嘿直笑,原本无神的眼眸爆出一片精光,自言自语:“有趣有趣,本来以为此行无趣至极,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有点意思。”随后召来带队偏将,在山南垒一小土台,一丈见方,披头散发登临土台,手持松木火把,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绕着土台手舞足蹈一番,半个时辰后,一阵热风穿过整个营盘吹进了山林,小老儿仰天大笑:“成了!”随后让人撤掉土台,全队距山道一里处列阵备战。

时至晌午,林中忽起山火,很快蔓延至整座假山,林内韩*军耐受不住,从山道上蜂拥而下,却被秦军箭雨逼回,不到一个时辰,伤亡殆尽,余者尽降。等火灭,林中热气退散大半,小老儿在秦军小心拥卫下登上山道,一路前行,在道路尽头端坐着一位盛装老人,已然伤逝,身穿大绿锦袍,头戴翠绿枝叶编织而成的头环,端坐在一树墩上,脚边横着一根树枝状法杖,已然枯萎发黑,面前一大滩鲜血。小老儿肃容三叩首,嘴里念叨:“两国交战,你我各为其主,莫怪莫怪。”随后吩咐左右:“碎了,撒上黑狗血,以免七日后回魂”,随即有人应下啊,嘱咐专人办理此事。

绕过绿袍老人,沿着小路继续前行至山顶,视野豁然开朗,山顶筑有一祭坛,上圆下方,内有一鼎,鼎里一棵青色小树,树冠上摇曳着一朵碧绿的火苗,欲灭非灭,顽强的燃烧着,小老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碗,掀开碗盖,内盛半碗黑色液体,微微荡漾着,老头翻手将碗内液体向着火苗泼了过去,轰的一声,火焰大盛,向鼎边观望的众人撩了过去,而后消逝在半空中,好几个避之不及的人都掩面倒下,很快七窍流血,中毒而亡。火苗消逝后,青色小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衰败,而后同样消逝不见。与此同时,百里之内数个在家臣护卫下外逃的韩*王嫡系后裔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迷过去。

老头静候片刻,待确认鼎内没有留下一丁点异物,方才点头道“此国国运已绝,再无复起之势,鄙人俗事已尽,去矣。”

众将躬身拱手道:“恭送大祭司!”直起身来,小老头已消失在眼前。

屠城三日,张家只坚持到了第二日,当时任韩*王之师的张平之父突然吐血数升,仰面而倒,阖府上下方寸大乱之时,府门被攻城木一撞而开,秦军虎狼一般蜂拥而入,见人就砍,遇财则抢,如果碰上貌美的女人,文雅一些的便掳至房中关上房门,野蛮一些的直接就地扒开衣裳,扇上两巴掌,然后……众门客掩护着张平一家子且战且走,从后门突围后往城门口退的路上又遇上几股流兵,张良的二叔,三婶,三弟,五弟……在混乱中逐一失散,等到了城门外小树林中,跟随的家仆十不存一,门客也大都四散逃离,最后清点人数,家仆数十人,门客十几位还忠心跟随,家人只余大儿张良,小儿张蒙,二女,五女,七女,三叔一家缺三婶和三个女儿,五叔一家缺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合计起来不过寥寥百十来人,张平长叹一声:“张家竟败于吾手。”喷出一口老血,仰面而倒。

从回忆中醒来,却见长子张良深有同感,想起以前所处环境与现在际遇的强烈反差,情不自禁掩面而泣,不知不觉间越哭越凶,最后竟嚎啕大哭,引得堂下多人一阵悲切,同样掩面而泣,张平见状训斥张良:“男儿当雄壮,莫做小人姿态,徒惹人诟病,止啼!!”

张良在脸上抹了一把,挺起了胸膛,发下宏愿:“吾必灭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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