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个、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同样的话我也想问问，但这里还不是我发言的场合。

“老实回答，被告用左手握的水杯还是右手握的水杯！”乔安娜紧步逼问。

证人的脸色和我一样布满阴云。但我不能开口质疑乔安娜的做法，反正立场不允许。

“我哪知道！”

“‘案发当日我看的是一清二楚，不可能会漏掉关于被告的蛛丝马迹’，这不是你的原话吗？我还写在纸上了，你要不看一下？”乔安娜用手背拍了拍另一只手中的纸质证据。

其实这份文件只是单纯的一张白纸，她压根没有做过笔记，不过在我看来，这充满魄力的动作也确实唬住了那位证人。

尽管我与威内斯一样，到现在也没想清楚她提这种问的意义在哪里。

也不知怎么了，伊琳娜一下面如死灰。

“审判长，辩方律师的提问与本案无关！”

而且她突然变得很暴躁。

反应太明显了，伊琳娜竟然想要阻止乔安娜的举动。

阻止乔安娜……咦？

控方想要打断我们的发言……这么说我们的做法还真碰到了什么不该触及的东西？

“我需要确认证人的证词是否值得相信。”乔安娜压着嗓子反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至于答案，相信合议庭的诸位能够通过文件里的证物描述得知。因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并且不太可能忘记的信息。”

“控方再重复一遍，没有那个必要。”

虽然看似镇静，但我还是可以确信……伊琳娜有点慌了。

“证人。”乔安娜指着威内斯的脸，“大声告诉在场所有人，被告用哪只手拿的凶器？”

“我……”他顿时心急如焚，似乎在拼命回忆，“是……是……”

话说这个信息……真的很重要？我还真有点好奇。

为了摸清乔安娜行动的涵义，我也拿起了凶器的取样信息阅读了起来。

除了匕首的全长外，还有就是指纹的排布。

指纹排布……

“卧槽！”

顷刻后，我忍不住地小声叫了出来。

脑内一串毫不相关的线索，顿时连成了一条线。

原来如此……看来连莉娅和我当初都没注意到。

这种看似众所周知的信息，没想到可以这么用。

“审判长，如你所见，证人的证词无法采用正是这个原因。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却连这种事都记不住。”

“你能记得你上周六的晚饭吃的是什么吗？”伊琳娜反问。

“上周六的晚上我没有吃东西。”

“这种话你想怎么说都行……”

“你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片面包吗？一般人当然会回答不记得。”她满不在乎地笑了几声，“但这性质完全不一样。证人所经历的事可不能和一顿饭相比。那是杀人案，还是身处案件现场。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杀人事件，就跟吃饭一样不放在心里？”

“辩方律师，你想证明什么？只是想说证人记忆出现错误，证词不具有可信度？”

“据《宪法》规定，在法庭上不能正确表达意志的人，不能被法庭采纳为证人。我再说明一点：这位威内斯先生的发言，显然受到过某个人操控。”

我忽然觉得乔安娜慢慢有那么一点律师的样子了。

“……辩方想表达何意？”

“在作证期间，证人曾一度将视野挪向你的位置。”乔安娜凌空指向伊琳娜，“控方检察官伊琳娜女士，我怀疑你与证人有串供之嫌。”

“我没有。”伊琳娜很冷静地摇了摇头。

“不、你有。”

“没有任何证据就在质疑人，跟诽谤没有区别。何况是在大法庭。”

“你用词不对，有证据不叫诽谤。”

“好了！”法官忽然插话，瞬间打断了两人犹如吵架般的争论。

“……”

乔安娜与伊琳娜同时陷入了沉默。

“本庭认为辩方说法存在讨论价值。”法官的声音相当低沉，“证人，请你回答，当你目击到被告手持凶器时，他用的是哪只手？”

“审判长？”伊琳娜不解地面向合议庭。

“谢谢审判长。”

看来乔安娜很感激这位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法官。

“是……”威内斯一脸哭丧样，“伊琳娜检……”

“控方检察官，请不要进行提示。”

被合议庭紧盯着的伊琳娜撇开了出自证人席的视线。

“是……右手？”威内斯挠了挠头。

“白痴！”伊琳娜大声斥责道。

“哦哦是、是左手！抱歉我刚刚有些紧张！绝对是左手！”

这显然见势不妙，才又立马改口的说辞。连我都看出来了，实在太假了。

“你看看这里。”乔安娜举起证据文件，“我把详细念给你听：‘沾有受害人血迹的匕首，其握把处残留有九份指纹。”

“九、九份！我……”

“被告是两只手同时抓住的凶器。”

“这、这这……”

“你还有异议吗，证人？”

“等一下！我有点紧张！刚刚是口误，口误！”

“你可以闭嘴了。”伊琳娜失望地摆了摆手。

“伊琳娜检察……我就业安排问题……”威内斯内疚地向伊琳娜低着头。

“闭嘴！”

“是……”

威内斯以鄙夷的目光看向了乔安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某个“f”开头的单词。

“就算我现在再讲，证人案发当时并没有看到被告的行凶过程，所以证言不可取……之类辩解的话，伊琳娜小姐肯定也会大声反驳。”乔安娜未理会证人敌视的眼光，继续阐述，“但我认为这位证人，现在应该可以下去休息了。”

“你这家伙……”

“审判长，我的询问完毕。”乔安娜再度鞠躬，“这位证人的证词，没有资格被完全采纳。”

“够了。”

伊琳娜突然愤怒地捶了一次桌面。砰然响起的碰撞声，让法庭一度陷入寂静。

没想到控方的拳头比法官木槌还给力。

呃说起来……捶桌子应该会被罚款吧？

“一味拖延时间、干扰审理，诱导询问，这就是你的伎俩。幼稚，愚昧。”

伊琳娜失去了冷静，情绪变得古怪。

“谢谢，这是我该做的。”乔安娜也丝毫不减讥讽语气。

“你改变了什么？”

“我改变了原告检察官原本靓丽的五官，让她的眉毛和眼睛挤在一起了。”

“你这家伙……你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立马掀开证据报告，快速地将其举起，“给我看清楚，你刚刚证据文案的最后一句话，‘指纹全部出自被告’……”

“这句话怎么了？”

“你脑袋没出问题吧？被告不还是拿着凶器？”

“……哦！也是哦！”这一问反而把乔安娜问懵了。她看似迷惘地答复道，“这只是我的一小步。”

“你改变结果了吗？”

“就目前来看……没有。”

“你就证明了证人的证词无法被采纳，你还证明了什么？”

“我们还可以继续讨论案子的疑点！例如……”

伊琳娜焦躁地举起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异样的违和感。

“审判长，控方认为可以宣判了！”她面向法官寻呼。

还未等我定神思考，伊琳娜就迈出了原告席两步。

“喂喂，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乔安娜连忙阻止，她似乎也被伊琳娜这一夸张地行为搞得站不住脚。

“我们要的是能够确确实实证明被告无罪的证据。”站在合议庭前方的伊琳娜连连反驳。

“还有时间审判长，案件还有讨论的价值！”

面对乔安娜咄咄逼人地气势，法官与书记官只是无言对视了几秒。

“伊琳娜检察官说得对，乔安娜律师。”法官亲切地讲道，“你确实完善了案件，但你却没有改变案件的结果。”

伊琳娜跟着附议：“就算证人撒谎，你的委托人也依然无法离开被告席。”

“这我知道。”

“你有没有新的想法。”法官接着补充，“能让案子得出新的可能性也行。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证据。”

“证据……我暂时没有。”

“这不就对了……”

“但是。”乔安娜回瞪了一眼伊琳娜。

还未等伊琳娜开始嘲讽，乔安娜便将一份证料袋狠狠拍在了身前的木桌上。

“案件与证词的矛盾，我有。”

【4.】

证词矛盾？我反复默念几遍这四个字。

“是我从一开始就特别在意的事。”乔安娜胸有成竹地怀抱双手，“这一系列询问，可能都是为了接下来的庭审做准备。”

在我看来，她说话的表情反而像一位时刻准备下注的赌徒。

伊琳娜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乔安娜。先前密密麻麻的议论声悄然中断，法庭骤然安静，一下只剩得书记官沙沙的写字声。

我也高度集中起了注意力，聚精会神不能形容我现在的神态，更多的是紧张与担忧。

“你有翻盘的手段？”伊琳娜瞪着她。

“有的。”

低沉的探讨声再次传开。

旁听席的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面色。相反，最前方的女法官却带着惬意的微笑。

“双手握住凶器的情况，必然与一件事实相悖。”乔安娜冷漠地说。

“哦？……说说看。”

“不知检方是否忘记了案件陈述里的大前提？”

“什么大前提？”

“看来得帮你提醒一下。”乔安娜单手举起了证料文件，“由我重复一遍目击证词。”

“是吗？那请。”

“‘火灾发生前，监控记录下了被告挟持人质进入后巷的全部过程’。这是监控报告里的解释。这是上一次庭审里，控方陈述的案件情况。”

“不反对。”

伊琳娜照旧一副坦然的样子。看来她还没明白乔安娜复读案件陈述的意义。

乔安娜将文件翻页，“‘派斯达拿着滴血的锯齿状匕首，站在死者的身旁’，这是证人的原话。”

“然后呢？”

“没了。”

伊琳娜摊了摊手，“哈啊？这、控方不是很明白你复述第一份诉词的涵义。”

“在场的各位，麻烦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模拟一下自己一边双手握住刀一边架人质的场面。”

“是又怎……啊！”

突然，伊琳娜哑言了。她把嘴张得像箱子口那么大，一下子就愣住。

“看来您已经知道辩方想要就何事进行讨论了。”

“等等！”伊琳娜倒吸了一口冷气，慌张失措，愕然得像个泥塑木雕的人。

“被告服刑前作为一位穷凶极恶的大恶棍，必然比常人了解，有效的拘束手段是怎样一种动作。总之先让我来演示一下。”她摆好了架势，左胳膊往内弯，右手呈握物态与左胳膊上下持平，“以手腕做受力点，左手架住人质颈部，关节压肩骨，右手困住对方上胸，并手持刃状物对向人质下颚。”

乔安娜坚挺的身姿，让我深觉有一种迷之专业感。而伊琳娜则深咽了一口唾沫，脸色惨白。

她意味深长地朝着控方扬起嘴角。

“乔安娜律师，请开始您的论证。”法官郑重说道。

“报告审判长，如您所见，一旦被告派斯达全程挟持着人质，很显然……他是无法双手握住凶器的。”

“反对！”伊琳娜茫然地指向乔雪忆，“指纹也许是双手交替时才遗留上了凶器！”

“反对。被告双手最明显的九份指纹是纵向排布，这种情况只可能是用到了双手。何况要是左右手交换，匕首握把上的指纹分布应该呈不规则排列。”

“可终究匕首上只有被告的指纹！”

“这正是我想说的！”乔安娜怒不可遏地捶了桌子，“从被告双手握住凶器的那一刻起，人质就已经没有被挟持，换言之，人质之所以被放走，正是因为被告派斯达没有杀害他的动机！”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种不法分子报复社会需要动机？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托段！再说了，被告手握凶器站在尸体旁这一点完全没有错，法庭与我要的是你反驳这一点，而不是扯这些有的没的！”

伊琳娜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继而向着乔安娜叫嚣，“只要派斯达手持凶器站在了尸体旁，他就不可能是无辜的！”

“这可不像一位合格的检察官该有的发言。按照《无罪推定法》，原告方因优先于辩护方证明被告有罪而有罪，而不是要辩护方优先证明被告无罪所以无罪。”

伊琳娜的牙齿咯咯作响，脸上暴起了几根青筋，眼神中突然充满了仇恨。

完全不像她，一点也不像。

跟白莉娅对峙的那位凛然的检察官已经消失不见。

这下我也看出来了，估计法官也看在了眼里，但大家都没有说话。

伊琳娜检察官对被告人的成见很大。不仅仅限于执法者对违法者的那种心态。这一点相信大家已经十分清楚。

“但不可否认，凶器报告里所写明的最明显的九份指纹，只可能是被告双手握持产生的。”

“这不一定、也许有、有其它情况！”

“你要是可以证明人能双持凶器，还有闲暇挟持一位人质令起无法动弹到受到刺杀，那你就尽管证明好了。”乔安娜像是没有一点心理活动似的，想到了什么就直接发言，“你要反驳这一点，就是在反驳控方最早的第一份诉词。你若是不反驳这一点，也正好说明了控方证人的发言全部出于主观猜想，法庭不给予采纳。无论如何，伊琳娜检察官，这次你都得继续庭审。”

“混、混账……”伊琳娜浑身打起哆嗦，被吓得晕头转向，惊惧像疯狂的子弹一样袭击着她。

“报告审判长！”乔安娜立刻举起了手。

连同法官在内的旁听众，都带着异样的表情转向了她。

“根据目前的情况，当下完全存在一种新的可能性。”

不知何时，乔安娜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笑容面向法官，而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只被我看见。

法官与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她那转瞬即逝的表情。

而唯独只有伊琳娜与我，暗自的感受到了这女人的可怕之处。

某种想法油然而生。

这或许就是……魔女辩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