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墨厌铜香家中一行，除了许一君确定这个网络作者就是那只出逃心魔的第二任宿主外，一无所获。

这倒也算是在他们预料之中的事，如果那么轻易就能套出聆天门或别的信息，可就轻松地过分了，不，该说是轻松的不正常才对。

但无论怎么说，贪墨厌铜香身上的确是有古怪。

许一君毕竟年纪还轻，经验尚浅，武博扬又不谙此道，更别说观月在灵剑宫潜心修行那么长的年月，对外界不闻不问，碰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点子，同样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看法。

两人一鹤大眼瞪小眼了老半天，仍旧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实在是没法，只能再去打扰尹策和华子曦的二人世界。

华子曦在电话那边蹙着眉头沉默少许，开口时语调慢地有些不自然，听起来似乎连他都不敢肯定这样的可能：“心魔是由人心滋生，所以我们以往见过的心魔，都是吞噬宿主后出来作恶。可这次的心魔是从唐琦身上破体出逃的，已然成熟，并不是由贪墨厌铜香的内心里滋生出来的东西，所以我想，只有一种可能性。”

许一君听到这里连忙屏住呼吸，脸上表情有些许紧张。

“那个贪墨厌铜香把唐琦的心魔吞噬了，所以，她虽然搅乱了那个地方的灵脉和气场，却没法从她身上探到心魔的瘴气。她还是活人，可也是傀人，保有自己思想的傀人。”华子曦说着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而后应当是已经确信自己的推测，嗓音冷然：“甚至可能会成为超越傀将的存在。”

许一君怔住，华子曦的话让他一时难以消化，倒是武博扬一下子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在一旁冲手机问：“师父，那这个心魔还能拔除吗？”

“不能。”华子曦言语中带着小小的遗憾，却也并没有为此多么伤神，接着说到：“心魔能够拔除，是因为它们占据了宿主的精神，控制了宿主的身体，它们成了主体。可如果真的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心魔反过来被自己的宿主吞噬，那无论宿主以后会触发什么异能，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人依旧是主导，不再受心魔控制。相反的，心魔成了人的养料被吸收殆尽，这样的心魔没法拔除，从被吞噬的那一刻起，它实际上就不存在了。”

武博扬闻言扭头与许一君对视一眼，露了难色。

“这下可好，那万一这个贪墨厌铜香的志向就是做个网文大神，咱们岂不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可是吞噬了心魔啊，这样的人，聆天门一定不会当不存在吧？都说这世上唯独信息和人才难求，一个能吞噬心魔的凡人，这对聆天门来说可不就是个人才？”武博扬话语刚落，就瞥见许一君和观月正齐刷刷盯着他。

“怎么？”武博扬一时讷讷，余音将散时突然怔住。

华子曦应当能想象到此时书店中的状况，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低声轻笑里有几分欣慰，仿佛是看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成才了，不必总是惦记着。那头刚开始沉默，华子曦就挂断了电话。

“你说得没错。”这已经是今天许一君第二次那么肯定武博扬了，也没顾得上去看一眼武博扬此刻脸上会是副什么表情，闷声说：“聆天门怎么可能会错过，这可比傀将更加珍贵。”

“可是，如果贪墨厌铜香始终没去作奸犯科的话，我们还是拿她没辙啊！别人被心魔吞噬，做什么都没有所谓的是非观，可师父不是说贪墨厌铜香吞噬了心魔，还保有自己作为人类的意识和思想吗？那她必然会规避禁区，才好让自己逍遥自在吧？”武博扬又是一通唠叨。

“时笨时聪明的，让小仙说你点什么好？”观月忍不住插话进来，末了极其夸张的长叹一声，耸耸肩跑一边入定冥想了。

许一君跟着摇了摇头，观月这话还真没说错，原本今天武博扬还就是与他思维互补了一下，很多东西都豁然明朗，偏偏最浅显的反而还被武博扬给忽略掉了。

许一君没有立刻说话，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又在心里稍做思忖，才说：“不可能做个老实人的，如果贪墨厌铜香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写小说只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那么她的黑暗点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夙求，能强大到反噬心魔？”

武博扬微一愣，没有回答，可脸上蓦然变化的神色已经表明，他听懂了许一君话里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个人的日常活动都必须盯紧，小说也好，生活也罢！人内在到底是善是恶，从来经不起现实的拷问和时间的冲刷！”许一君说着眉宇紧蹙，眼里的光芒像是要刺穿挡在他面前的层层迷雾，锐利如刀：“是凶兽，总会露出獠牙！”

可能是许一君一语成谶，他与武博扬登门拜访后才过了三天，网络上关于贪墨厌铜香极其作品的热度已经越发火热，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更为之狂热的粉丝。太多太多的人和作品被拿来做比较，纷纷卷入这场‘网文界的变革狂欢’，火爆场面持续升级，一时间竟有些天翻地覆的感觉。

武博扬瞥了眼电脑屏幕，咬了口葱油饼咕哝：“物极必反，现在的网友可难糊弄了。”他随意嚼了两口咽下早点，又说：“网文界自有规矩和平衡，贪墨厌铜香打破了平衡，而且拿一部小说与所有其它小说去比较，去贬低它们，是最容易引起别人反感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反对的声音出现的。”

许一君赞同地点头，嘴角勾起抹冷笑：“而且反对的声浪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这个人到底藏着掖着什么异能就能揭开谜底了，何况作为一个人，既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就必定会无限膨胀。”

“得到了渴望的一切后，谁会愿意放手。”武博扬说着朝许一君抛了个眉眼：“要是你答应和我结婚，谁敢抢我就咬死谁。”

许一君眉角抽动，轻嗤了声就给呛了回去：“你那能叫放手？我看是不肯撒嘴！狗嘴！赶紧洗洗睡吧。”

武博扬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说话，怕再多嘴一句又得给许一君轰出去，那这些天的进展可就要化为乌有了。

与他们不同，李飞和其余三组人可都是愁眉不展的模样。贪墨厌铜香是个什么情况，华子曦当然第一时间告诉了仡楼安，然而即便是仡楼安这样古灵精怪的人，也想不出个万全的办法来对付这特殊的心魔。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三组人除了每天看着贪墨厌铜香越来越出名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李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丧气过，这简直太过于窝囊了。隐患就在自己面前，可李飞却毫无办法，能怎么样呢？贪墨厌铜香还没有走到犯罪的边缘，即便知道她已经以人化魔，仍然得遵循法律才行。

仡楼安托腮看李飞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只觉得脑袋都快被他晃晕了。仡楼安还是头一回见李飞这么烦躁，想想也对，谁碰上这么个上下不着的案子能不急？

他仰头望向天花板，啪嗒打了个响指，隐匿身形的王蛇蛎蝮应声现身出来。

“蛎蝮，要不然你去探一探看，唔——直接上吧，记得别给人家炖成滋补汤哟。”仡楼安交代完，自顾自咯咯笑起来。

王蛇蛎蝮那双黝黑见不到底的眼睛里有灵动的神色，那神色名叫无奈。它吐着信子朝仡楼安晃晃巨大的脑袋，扭动游走的档口，又逐渐隐去了形体。

李飞还是有些担心，要放在以往，他对蛎蝮的战斗力那是毋庸置疑的有信心，偏生现在他们想要对付的是超出常理的对手。

反噬心魔的人类究竟有多少实力，这问题谁也没法回答，古往今来无数的故事都曾表达过一个现象：越是看着人畜无害的越可怕。

李飞还真吃不准王蛇蛎蝮有没有胜算，如果一击就中，那自己这么多天的担忧算是有了个头，顺便还能把这事当成往后的参考，重新定义可能出现的其它能够反噬心魔的人。可要是连王蛇蛎蝮都失手了，只能证明在这个洛阳城里，大概没人能制得住这颗不定时炸弹。

“要不让观月也跑一趟？”李飞目送走了王蛇蛎蝮，又忍不住对仡楼安问。

“你可请不动那小祖宗。”仡楼安扣扣指甲，瘫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如果那个贪墨厌铜香真隐藏了无人匹敌的实力，加上个观月也就只是白白搭进去，何必嘛，先探一探再说。”

李飞咂咂嘴没有说话，唯独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看得仡楼安直摇头。他哪会不知道李飞心里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可有些事情该谁面对就得谁面对，急也没有用。

“坐下。”仡楼安拍拍沙发。

李飞顺从地坐到仡楼安身边，等着自家这大杀器对他说教。

“小扬注定要站在漩涡的中心，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数，过不过得去咱们谁也断言不了。可是小扬身边有我们，有华道长他们两口子，还有小君和观月，我们已经全都是局中人。既然是局，那就得一步一步地破解，才有希望找到生门。”

仡楼安说完这些，挪动身子窝进李飞怀里，找了舒服的姿势后又继续说：“刚知道心魔破体的时候，小爷我也很着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等找到了宿主，我反而还没那么担心了，好歹有了个目标啊，至于结果如何，不打一架怎么知道嘛。虽然灵剑宫、承天府和巫衣教已经没有多少后人在世上了，可硕果仅存的几个人也没有谁是软柿子啊。”

李飞一边把玩仡楼安的头发，听他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这些类似宽慰的话，笑了笑：“以前都是我哄你，现在年纪大了，成了你哄我。”

“想得美，你还得接着哄我。”仡楼安埋脸在李飞肚子上来回蹭了几下，鼻翼抽动间李飞身上特有的气味便钻了进去，仡楼安俊美面目随之舒展，嗡嗡说：“小狼狗，我困了，快哄我睡觉。”

“好好好，是是是，遵命。”李飞选择缴械投降。

王蛇蛎蝮在繁华都市中隐去身形，循着瘴气爆发时的方向悄无声息地靠近。这儿的住户偏少，偶有几家在外头晾着衣裳，给王蛇蛎蝮带着飘动，只当是有风途经。

它是修炼百年的灵物，懂得进退尺度，更比人类敏锐，扭摆间已经近了贪墨厌铜香的住处。硕大蛇头只是微微摆动两下，幽深的蛇眼里掠过精芒，刹那间宛如捕食般迅猛成一道虚影，直直朝着贪墨厌铜香家袭去。

哪里知道王蛇蛎蝮还没能沾上窗玻璃，从这间破落欲倒的房子里骤然炸开无匹光芒，烈地宛如欺近了艳阳似的，直叫王蛇蛎蝮都急忙退开了百米，等到它稳住身子再想攻击，竟然已经寸步难近。

王蛇蛎蝮自从有了自己的神识，而后修炼出内丹，机缘巧合下被仡楼安收服，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这七百多年里王蛇蛎蝮独自经历了多少险阻，与仡楼安为伴后又拔除了多少难缠的心魔妖物，哪怕只谈在这座洛阳城，无物能出其左右，包括鹤童观月同样不见得是它的对手。

这些种种让王蛇蛎蝮是何等的骄傲，眼下被一道光挡住去路，它哪里会服气？

可惜它眼中的光压根儿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无论王蛇蛎蝮怎么催化妖力，也始终被拒之光外。这光就像开启了无形的屏障，蛇尾抽打上去甚至都发不出一点声响，仿佛是抽在棉花上，或是落进了深潭里，绵软无力，不见水花。

王蛇蛎蝮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向仡楼安诉说自己遇到的情况，它可从来没有输给过哪个妖怪魔物，更别说是占据心灵才能滋生作恶的心魔。结果它别说是袭击贪墨厌铜香来试探她的异能，甚至连人面都没见着，就给挡了回来。

“摒弃一切不想要的。”

这是仡楼安在听完王蛇蛎蝮的‘控诉’后，得出的结论。

“这算什么异能？”李飞诧异。

“嗯……”仡楼安稍稍思考了会儿，大概是在组织语言，好对李飞解释一番，半晌才连说带比划的开口到：“我们以前一起看过不少科幻片，那些外星人的飞船都会有一层护盾，你不攻击看不出来，一旦受到威胁，就能发动抵挡，这样的设置在动画片里也常用。”

仡楼安说到这儿朝李飞看了一眼，见他已经有了恍然的神色，撇撇嘴又补充了一句：“据我推测，这种异能如果非要说个酷一点的名字，就是at立场。”

“这还怎么打！？”李飞顿时傻眼了。

仡楼安被这话问地蓦然安静，略一思忖，打开了手机屏幕，冷冷说：“不管怎么样，先给华道长和小扬打声招呼。”

吞噬心魔的人类，野心庞大的作家，能阻挡一切危险的异能，还有背后虎视眈眈的聆天门。无论是华子曦还是许一君，在各自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揉起了太阳穴。

“连蛎蝮都打不破的壁障，这下才是真的麻烦大了……”许一君说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连师伯爹都没辙，那这洛阳城里可就没人能制得住她了，如果哪天她犯了法，岂不是得看着她为所欲为？”

武博扬怔怔望着已经挂断了通话的手机发呆，那双眼睛在屏幕微弱的光芒映射下闪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观月独自站在门外望着深沉的天空，暗暗惦念的是另一个人，虽然他想不起那人的名字甚至长相，可观月却有种强烈且笃定的感觉，如果是自己思念的那个人的话，一定有办法对付贪墨厌铜香。

然而无论贪墨厌铜香是多让人头疼的存在，在没有边际与界限的网络世界里，新的网文时代，似乎已经为此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