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李济与欧阳带着福临.福至哥俩历尽艰辛，终于又再次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北京城。

一进城，李济让福至跟着欧阳去高家老店安排住处，自己则领着福临急不可耐地赶往风柳胡同刘府，希望见到梦中千萦百绕的佳人，以解积郁数年的相思之苦。

兴冲冲地到了刘府门外，看到刘府似曾装饰翻新过不久，朱红的大门，新砌的琉璃屋顶，粉白的围墙和照壁，俨然有了一种涣然一新的，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清贵气象。

李济在进大门时，正好遇到上次与自己一起前往福建的那位管事，招呼了一声，对方似乎愣了愣，忙用一种过于恭谨的语调给他请安。待要再谈，对方却已寻了借口溜开了。李济有点纳闷，进了大门，院里有几个下人看到他进来，却不上来招呼，个个神『色』不安地溜了。李济有些狐疑，穿过前院，来到正厅，刘府的管家闻信匆匆赶来，将他让进厅中坐下，说已让人给刘家老爷.太太通报去了，让他稍待。

喝了会茶，刘桥夫『妇』尚未出来，李济起身在厅中跺起方步，附近除了他轻微的脚步声，就是一片寂静，静得让人感到窒息。

又过了一会，终于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刘桥夫『妇』在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李济上前行礼，口呼给叔父叔母请安。刘桥夫『妇』神『色』特异，显得有些局促忸怩。双方见礼完了，坐好，李济有些疑问，可身为晚辈不好先开口，刘桥夫『妇』大概也有事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厅中无话，静默得煞是有些怪异。

“贤侄，你跟我来。”最后还是刘府的男主人下定了决心，站起来领着李济去了书房。

书房还是那么幽静清雅，只多了个博古架，摆设了几样古董。俩人坐定后，刘桥盯着李济看了许久，想了想，站起推开后窗，面对着后花园，没回头，轻轻说道：“你来晚了几天，不然可以赶上惜情出阁的日子。”

李济感到头轰地一下，炸了！天地在他眼里不复存在，只有星光点点的黑暗。

李济清晰明了地感受着，感受充斥着头部的，奔腾翻滚的热血，不断撞击着脸上的各处窍『穴』，就像势要破开皮肤，与虚空尽情地拥抱，而奋勇冲击的回响则在耳中轰鸣不绝；感受身躯里象有无数只恶手在搓『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巨痛让他喘不出气来。他眼前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哀痛推攘着疯狂的绝望，他想伸出手来抓住什么，可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无望地滑向看不到尽头的渊薮；他想大声地嘶嚎，可却张不开嘴，散发不出那怕是一丁点的来自地狱里的黑暗，以便让他能得到一丝可怜而又极其可贵的生命的气息。

李济不知刘桥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是什么时候从书房离开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回大厅，是怎样由福临扶着告辞来到客栈的。只是知道当他看见欧阳天行那张焦急的脸在自己眼前晃动时，笑了，喷了口血，就躲进了黑暗中，『舔』食自己滴血的心。

再次回到人世间时，天已完全黑了，昏黄不定的灯光在周围环绕。李济感到自己躺在床上，屋里有很多人，却没人在说话。他嘘了口气，胸腹中已变得空空『荡』『荡』，却没了那份难过，仿佛内腑都不再存在。几位朋友看到他醒来，都围了过来，眼中满是关切。“哎！我又没死，你们不用当心！威廉，道临，大家又聚在一起了，该好好地喝上一杯才是。福临，福临呢？”

“我在这！公子，我在这！”福临说话带着颤音，从人群后面钻了过来。

“去准备酒菜，我饿了！”李济笑着从床上爬起，下床时轻轻晃了晃，推开众人扶来的手，自己动手穿好了外衣。

“公子，这里有煨好的鸡汤，您先喝点暖暖身子。”福临把汤抬来李济面前。李济拿起一口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四下望望，“你们怎么不喝？福临，给大家都抬一碗来。喝完了大家出去喝酒。”

“大哥，还是改日再去喝酒吧？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还没歇口气呢。我身子骨不行，真累了，喝不得酒，大家就在这吃点东西将就将就如何？”欧阳自打和李济小妹订了亲事，就叫李济作大哥。

李济看众人齐声附和，笑了笑，说道：“好吧，在这里吃也行。”

李济在床边坐下，众人出了这间卧房，到楼下准备去了。福临静静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看着屋里安静下来，李济轻轻问福临：“知不知道刘府的大小姐嫁到哪个府里了？”

福临谨慎又有点讶异地回答：“我在刘府听下人们说，是给当今圣上的某个皇子作了侧福晋，是圣上亲点的。”

李济点点头，胸中燃烧起熊熊烈火，面『色』却显得十分平和。抬手示意福临把赵无疾送的东西拿过来，福临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李济起身自己拿了过来，嘴里说：“你当心什么？我是那样的人么？”

把锦盒放在床上，李济打开盖子，定定看了看那把华丽的短剑，用手轻轻抚『摸』着。

在这时，耳边传来两人轻微的上楼的脚步声，李济没有理会。脚步声到了门边，身旁的福临发出了明显粗重的呼吸声。

“济哥哥，好久没见了！”清脆而温婉的声音在李济耳边轻轻响起，既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李济回身望去，一位十三四岁的清丽少女正站在门口，用明亮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望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娴静而优雅，在她的身后立着一个十**岁的俏丽丫鬟，看着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济哥哥？哎！呆子，不认得我了吗？”那让李济熟悉的慧黠的笑容浮上了少女的面庞，刘府二小姐似嗔似喜。

“妹妹，多年不见，出落得益发美丽漂亮，让我都不敢认了。”李济说着心中一痛，咧了咧嘴，想做个笑容，但不知做出来了没有。“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看我？”

刘府二小姐没忙着回答，走到李济跟前看着他，又看看床上的东西，明亮的凤眼似能入人心肺。李济想怕是误会了，不过不愿解释，何况又能怎么解释，所以只能静静回望着她。

“这是济哥哥的吗？真漂亮。”李济闻言将短剑取出，递在她的手上。刘府二小姐细细看着，随后将剑缓缓拔出，观赏了一会，又『插』了回去，紧紧握住，没有交还给李济。

“济哥哥，我来是有两件事，都是姐姐交代的。第一件是送个人给你。”说着向身后的丫鬟招招手，李济大『惑』不解，惜情难道要用个丫鬟来代替她自己吗？

“这是春环，是我姐姐的贴身丫鬟。她本应跟着姐姐一起出嫁的，可她却不肯。”刘府二小姐哧哧笑了，那个丫鬟低着头，脸羞得透红。“她跟姐姐说，原以为会和姐姐一起嫁到李家，就喜欢上李家的一个人，所以不愿和姐姐走。是吧？春环。姐姐同意了。对了，福临，你说好不好？”

福临脸也涨得通红，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不敢表『露』出来，看着李济的目光透出了乞求的神『色』。李济恍然大悟的同时，却心如刀绞，长长地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会那个丫鬟，原来就是那年离开刘府时，远远躲在廊柱后流着眼泪偷看他们的那名小姑娘，她那时应是在看福临。

“不过，济哥哥，你得去和我父母说一声，才好让春环嫁给福临这个小子。”刘府二小姐补充道。

李济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却偏过视线，不愿看福临俩人感激的神『色』。刘府二小姐挥手让他们俩出去了。

“第二呢，是姐姐让我给济哥哥带句话。”说着刘二小姐凑到李济耳边，吐气如兰，轻轻说道：“我姐姐说，有缘无分，望待来生！”说完从李济身边跳开，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他的反映。

李济听了一阵头晕目眩，心中唯有难言的苦涩。人虽说是面无表情，可却已显出无言的呆滞。

过了很长一会，二小姐轻轻说道：“济哥哥，这剑我看着喜欢，能送我么？”李济回转头，僵硬地看了看，点点头，指了一下床上的盒子。刘二小姐抿了抿嘴，把剑放回盒子里，抱起，走到门口，低头停了一会，又抬头看看李济，没有说话，转身出门而去。李济在床沿呆坐，听着俩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轻不可闻，化在远方的漆黑夜『色』中。

此后十几日，李济病了，有些发热，静静地躺在床上休养。朋友们天天都来看他，陪着他说些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的话。李济昏昏沉沉中，听说秦绝来过两次，只在楼下问问情况，坐一会就走了，没上来打扰他，他心里也无所谓了。

这天感觉好点，李济下床梳洗收拾好，挑件自己平时喜欢的衣服穿了，照了镜子，觉得还可以。叫福临多拣些礼物，这些礼物本就是要拿来向刘家提亲用的。欧阳定要跟着，李济没争，要跟着就跟着呗。

到了刘府，和第一次来比，李济感到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变的是他自己，他的身份，他的心境。这次没在大厅等多久，刘桥夫『妇』就出来了，大家都很客气。估计双方都有了默契，福临和春环的事很快就定下来，也没要福临走什么过场，当天就可以把春环带走，十分顺利。这事办完，大家变得无话可说，静默了一会，李济领着众人告辞。来到大门口，李济下意识地感到惜情的目光正穿过重重厅堂.楼宇远远地看着自己，回转身，却只有白墙朱门巍巍矗立。李济摇了摇头，笑了，笑得有些惨痛，有些凄凉，但他不愿流泪，自听到噩耗后，他就未曾流过泪。

李济身体好了一些，可以到处走走了。偶尔练练拳，可他怎么也提不起劲，武功退步了很多。

这天一早，秦绝来了。李济当时站在二楼窗口边，看到秦绝在院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才走了进来。李济正在考虑要不要下楼，秦绝已腾腾走了上来，两人隔门对望，大家脸『色』似乎都不大好，有些憔悴。

“兄弟好些了，这就好。”秦绝笑着先说道。

“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李济平静地问。

“刚下值，可以休息几天，想陪兄弟四处走走，发散发散。再不动动，骨头都懒得不行了。”秦绝看着李济的脸『色』轻轻说道。

“好啊！我也闷得不行，再叫上威廉.道临他们。”跟在秦绝后面上来的欧阳天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大声附和。

李济看着秦绝，观察了一会，点点头，同意了。欧阳忙让福临.福至一个去叫人，一个去做好准备。

众人出城直奔香山，上了山，李济提议不走正道，想爬爬山，众人都顺着他，没什么异议。李济见大家同意了，当先沿一条羊肠小道向山顶走去。大家静静走着，只要李济不停，几个人就这么跟着。李济今天精神很好，领着众人翻山越岭，直到爬上了一个风景优美的高峰之上。

山上树木丛生，郁郁苍苍。上到山顶，有块平坦的草地，草地南面突立着一块巨大的悬石，悬石过去则是悬崖峭壁。

“好地方！诸位，就在这休息一会，如何？”李济脸上满是汗水，却很兴奋。

福临.福至在地上铺了块油布，把酒菜在布上摆好，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道临，威廉，天行，大哥，大家很久没在一起聚过了。这段日子让大家『操』心了。来，我敬各位一杯，先干为敬。”李济说完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笑着说道：“大家放心。过了，我没事的。”

大家都把酒喝了，吃起东西。众人都比较沉闷，只有欧阳在有一茬没一茬地找话说。李济看着觉得有些歉意，开口说笑，想给朋友们逗逗乐。

“威廉，你是不是也被哪个意中人给甩了，怎么话也没有？还有你，道临，脸垮得比我还难看，大哥也是，大家高兴点嘛。”可惜李济说的话也是够苦涩的。

“李，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威廉这一开口让李济惊了一下，“我在这里的差事已经完了，另外我也想要回家看看。了解一下我们那里有什么需要，再比较一下这里，好定个主意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也好！是干点正事的时候了。”李济虽是十分不舍，但想想觉得也对。

威廉看看徐道临，待要再说，徐道临挥手示意让他先别说，自己想了想后说道：“李兄，欧阳兄，我要跟你们说个事。”李济.欧阳听他说得郑重，忙用心细听。

“我想辞官！”这话可是个惊了众人，看到大家疑『惑』不解的神『色』，徐道临接着说：“我可能不是个做官的材料，这几年来没什么发展，就是混混日子，这官做得没意思。另外，和威廉交往了这么久，听他说了很多西洋的人情和事故，也想去看看，了解一下与我们有何不同，也算是开阔自己的眼界。所以这次我要和威廉一起走！”徐道临一番话说得很干脆，看样子是经过很长时间深思熟虑才决定的，李济.欧阳两人也不知如何劝解，无话可说，大家心中都很难过。

秦绝今一直不怎么说话，在一旁静观，到这时才开口说道：“徐公子既已决定，兄弟何必担忧。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说不定这才是徐公子未来一展才智的出路。”

李济嘘了口气，感伤地说道：“也对。只是几个好兄弟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了！你们这一走，不知是否还有没有相会的时候......不管了，今个儿大家开怀畅饮一番，求个痛快！”

说完，李济一口干了杯中美酒，拿起壶再满上，看大家都已跟着喝完；又一一给众人满上，干了；再一一满上，再干了。然后借着酒兴，李济站到崖边，对着群山高声呤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欧阳也一时兴起，持酒和道：“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平，白发如丝叹何益。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咏完一饮而尽，凝神想想，复又诵道：“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流莺啼碧树，明月窥金罍。昨日朱颜子，今日白发催。棘生石虎殿，鹿走姑苏台。自古帝王宅，城阙闭黄埃。君若不饮酒，昔人安在哉。道临，汝何无声？”

徐道临闻声而起，也高声和咏：“东风扇淑气，水木荣春晖。白日照绿草，落花散且飞。孤云还空山，众鸟各已归。彼物皆有托，吾生独无依。对此石上月，长醉歌芳菲。我有紫霞想，缅怀沧洲间。思对一壶酒，澹然万事闲。横琴倚高松，把酒望远山。长空去鸟没，落日孤云还。但恐光景晚，宿昔成秋颜。”跟着也是一饮而尽，一边示意随从拿萧，一边又来了一首：“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良宵宜清谈，皓月未能寝。醉来卧空山，天地即衾枕。”取过洞箫，徐道临借兴吹了一曲清平乐，觉得没尽兴，又吹了首水调歌头。

李济听着悠悠的萧声，压抑了多日的悲痛.愤怒和哀伤突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持酒飞身跃上突石。环顾脚下群山四野，丽日当空，仰头一饮而尽，随手把酒杯抛出，张开两臂，合上双目，静静感受着冽风穿身而过，拂动衣袍，整个人似要凌空而去，口中喃喃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念到这，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环绕。他纵声哈哈大笑，狂声呼道：“我欲乘风归去！我欲乘风归去！”声震四野，余音不绝，回声飘渺。

石下众人皆惊，可除了秦绝，无人能上那高石。秦绝面对其余数人的目光，面『色』灰白，却一动没动。

大家正彷徨不定时，李济倒身一个跟头，凌空跃下，来到诸人身边，轻轻笑道：“我欲乘风归去！可惜，高处不胜寒，受不了啊！”他此时的笑容显得是如此的冰冷，象是散发着来自地狱里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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