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山的太阳散尽最后一缕光芒，西边的云彩变暗以后，夜幕已经悄悄的降临。龙家庭院悬挂的一盏盏纱灯，默默的驱散着无边的黑夜，温情的将院子照亮。龙慕白、柳玉兰、高婉清、赵金娥，聚在一起，绕着院子的池塘散步。这是龙大夫提出的养生之法，说是可以延年益寿。龙林、周彪、张宗保、李氏忙了一天，则在亭子里喝茶聊天。龙剑云则领着一帮孩子在院子里玩闹嬉戏。

走完预定的圈数，龙慕白和他的女人在孩子们面前停了下来。众孩子不情不愿的停下来行礼。龙慕白慈爱的望着这群孩子，笑吟吟的问道：“琴儿、知远、银凤，你们今天第一次去学堂，感觉怎么样？”

“呃……，呃，还行。”龙剑琴避开父亲的目光，吱吱唔唔的应道。

“感觉还行。”龙知远和张银凤跟着应道。

“呵呵，今天吴学究还让我回家给琴弟讲讲学堂的规矩呢。”龙剑云在一旁笑道。

龙剑琴急忙向龙剑云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抢先说道：“是啊，先生也是怕我们不知道学堂的规矩。我正要向云哥儿请教呢。”

“每天早上到了学堂，先到至圣先师位前三揖，然后到先生面前一揖，日暮散学前亦是如此。若需外出，也是向先生一揖，然后拱立在侧，待先生允许后方可出去，回到学堂亦是如此。每年腊月放假，得像入学一样行跪拜礼。至于朔望、清明、端阳、中秋放假，则无须行跪拜礼。会坐、会立、会出、会入，必以齿揖，要屈身低首。立要直、坐要正、行要稳、视要平、听要专、语言要寡要详缓。”

“腊月、清明、端阳、中秋放假各几日？”龙剑琴接着问道。

“一般腊月二十日放假，正月二十日入学，清明放假四日，端阳、中秋各十日。”

龙慕白狐疑的看了龙剑琴一眼，对龙剑云说道：“云儿，你将琴儿他们今日在学堂学习的情况详细说说。”

“是。今日上午个别授课还好，只是在午后大讲之时，龙剑辉在打盹，吴学究令其背诗，龙剑辉仅背出四句，引得龙剑利大笑，吴学究便让龙剑利讲解这四句的大义，他讲解得更好笑，琴弟一时没忍住，扑通大笑了一声，于是吴学究也让琴弟讲解这四句。琴弟讲得很好，吴学究也没说什么。只是后来……后来……吴学究教琴弟他们念《三字经》，教他们写字之后，琴弟让先生多教一点，还一字不落的将先生教的全背了出来，默写了出来。琴弟发问时又没有跪着，所以吴先生让我回家给再他讲讲学堂的规矩。”

“哼，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吴学究做得极好。贪多不烂是治学大忌。琴儿呀，你还得多向云儿学习啊。”龙慕白望着龙剑琴语重心长的说道。

龙剑云此时就像喝了世界上最甜最美的甘露，浑身舒畅，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爹，可是我是真的已经记住先生教的东西了啊。”龙剑琴不服气的辩解道。

龙慕白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琴儿啊，如果吴学究教的你真的学好了，又有精力还想学，散学后可以到书房找我，爹可以教你。从今天晚上开始，爹就在院子里讲书，你们都可以过来听。”

听到这里，龙剑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低下头很好的掩饰住那愤愤不平的目光，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他，忽视他的人好看。

“老爷，剑鸣也四岁了，不如让他跟着琴哥儿，跟您到书房学几个字，能学一个是一个嘛。”一旁的赵姨娘见状，连忙插嘴笑道。

龙剑鸣一听姨娘要自己跟着去读书认字，顿时不高兴了，噘着嘴抗议道：“姨娘，我才不要去读书认字呢。我要当大侠，当会飞的武林高手，彪叔还教了我金鸡独立、黑虎掏心。明天，我要彪叔带我去寻找那个会飞的白胡子老爷爷，我要拜他为师。”

“拜什么白胡子老爷爷为师？简直是胡闹！”龙慕白一听顿时脸色一阴，指着赵姨娘说道：“你看看你，平时都教了些什么？要你不要乱嚼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又没讲过什么白胡子老爷爷。”赵金娥神情郁闷，一脸冤枉的表情，埋着头低声嘀咕。

“现在，我们开始讲书。今天也从《诗》讲起吧。《诗》约成书于春秋中期。司马迁记载，《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因为后来传世的版本共记载有311首，就称作‘诗三百’。后由于汉武帝以《诗》《书》《礼》《易》《春秋》为五经，《诗》遂改称《诗经》。

《诗经》就整体而言，是周王朝由盛而衰五百年间社会生活面貌的形象反映，其中有先祖创业的颂歌，祭祀神鬼的乐章；也有贵族之间的宴饮交往，劳逸不均的怨愤；还有反映劳动、打猎、以及恋爱、婚姻、社会习俗等方面的篇章。《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艺术技法又被总结成赋，比，兴。风、雅、颂、赋、比、兴，被合称为‘六义’。”

“关雎，是《诗经》开首第一篇，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篇。诗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龙慕白雄浑的噪音在庭院里响起，众人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小洲上。一位美丽贤淑的女子，临波而立，脚下是参差不齐的荇菜，……

念了两遍后，龙慕白又对诗进行了讲解。龙慕白是举人出身，饱读诗书，讲起经文来自然是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众人都听得非常入神。当然也有两人不解风情，那就是年仅四岁的龙剑鸣与年仅三岁半的龙姝，他们听着听着就在姨娘的怀抱里睡着了。赵金娥与高婉清只好抱着他们回房睡觉。

这一讲起诗文来，龙慕白又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的岁月，沉浸在自己用语言编织的美好世界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直到亥时，夜色深沉，他才意犹未尽的收工。

“好了，今晚就讲到这。琴儿，你说说，你刚刚记得了多少？”

“爹讲得棒极了。这首诗我全记住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然后他又对诗的大义进行了讲解，也基本正确。

仅仅听两遍，龙剑琴就能将这首诗一字不错的背出来，并理解其大义，这让众人目瞪口呆。龙慕白在欣喜之余，也暗叹自己老了，叹道：“都去睡吧，早点休息，明天你们还要早起去学堂。”说完，便与柳玉兰一起向正厢房走去。

恭送龙慕白离开后，龙知远咂咂嘴巴，“啧啧”叹道：“别人念两遍你就能背出来，琴哥儿，你这脑袋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啊？”

“恩，超强大脑。”张银凤也连连点头，一脸钦佩。

龙剑云热情的拉着龙剑琴的手，好奇的问道：“琴弟，你到底是怎么记住的？”

龙剑琴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微泛红，只是被夜幕很好的掩盖了，说道：“我其实是把爹念的诗编成了一个故事，内容大致是：我把一只名叫关关的斑鸠关在笼子里，放在一个姓何的知州家，这位姓何的知州，喜欢上了一位苗条而又贤淑的女子，何知州是一个正人君子，但他爱好美人，他对这位女子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他撑持着一根荇菜做的拐杖，左边遛一下，右边遛一下，……”

还没等龙剑琴把他胡编乱造的故事说完，龙剑云已经捂着肚子笑趴在地上，泪眼朦胧，气喘吁吁。过了好一阵，他才强忍着笑问道：“你就是把‘苗条’当‘窈窕’，将‘撑持’当‘参差’，这样来记诗的？先生大讲时你扑通大笑，就因为龙剑利讲的和你想的差不多？”

“是啊。这样编成故事，记得又快又牢，还非常好玩。我们记诗文，不是只要记住了就好吗？”

望着龙剑琴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龙剑云如同醍醐灌顶，顿然醒悟。这种记忆方法虽然惊世骇俗，不易为世人接受，但只要能让自己记住经文，能够考上秀才、举人、进士，谁还会在乎你怎么记的？龙剑云隐隐约约找到了通天的捷径，高高兴兴回房睡觉去了。一旁的龙知远、张银凤也若有所思。

半夜时分，慕容老头又如期而至，他也没说什么话，在龙剑琴体内输入一道内力，让他细细感悟，便飘然而去。龙剑琴打坐练了一宿，只是可惜，除了运转**力更加轻松自如外，仍然没有感应到体外世界真气的存在，进展不大。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龙剑云、龙剑琴、龙知远和张银凤，背着书包，唱着歌儿结伴去学堂。他们唱的是当地的民谣，还是高婉清教他们几个唱的。

“奴在绣房中绣花绫

忽听得我的妈妈娘叫奴一声

她叫妹子洗菜心哪

索哒依子浪当

浪得索

她叫妹子洗菜心哪

小妹子下河

下河洗菜心哪

跌咯戒箍子

一只一钱八九分

跌得奴家就好伤心哪

索哒依子浪当

浪得索

跌得奴家好心痛哪

哪一位年少的哥哥捡了奴的戒箍子啊

许他的烧酒有大半斤

还有瓜子和落花生哪

索哒依子浪当

浪得索

小妹子与他结为呀婚哪

索哒依子浪当

浪得索

小妹子与他结为呀婚哪”

稚嫩的童声在空旷的原野上穿梭，引起田间劳作的人们的共鸣与附和，让他们的歌声传得更远，更远……。

“喂，等等我。”从背后隐隐约约传来别人的呼喊声。龙剑琴等人止住歌喉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窗龙剑辉，昨天被吴学究点名第一个背书的少年。

“呵，你们几个居然唱这曲子，要是让吴学究听到了非得把你们骂死不可。”龙剑辉追上来气喘吁吁的笑道。

“呵，我们快到学堂就不唱了，他哪知道。”龙知远笑道。

“那也是。你们不知道吧，就在昨天，龙家西里那个痨病鬼龙志贤，娶了一个媳妇，是李家塅的有名的美人李清。听我哥说这李清贤惠大方，美若天仙，名气都快赶上你家姨娘‘豆腐西施’了。”

“哼，我姨娘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子，没人比得上。”龙剑琴不满的说道。

“你姨娘是漂亮，但你爹也不赖。但这龙志贤，痨病鬼一个，你说是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么？要不是我家出不起彩礼钱，她都成我嫂嫂了。最可恨还是李家塅的灵姑，说什么天上的神仙托梦给她，李清前世是龙志贤的妻子，他在前世救过她的命，要她这一生来还债。我看那灵姑啊，八成是收了龙志贤家里的钱乱说的。”龙剑辉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说话完全没有顾忌。

“没凭没据的，这话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龙剑云说道。

“我晓得。”龙志贤说道。

到了学堂，龙剑琴背书写字都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在午后的先生大讲中，龙剑琴恐怖的记忆力与超凡的理解能力，让吴学究和他的同窗们感到恐怖。凡是吴学究念过两次的诗文，龙剑琴基本可以一字不错的背出来，讲过一次的大义，他也可以复述得基本正确。晚上，龙慕白继续在庭院里给孩子们讲书，他讲的是《诗经?葛覃》。讲完后，众人也各自回房睡了。

午夜时分，星空如洗，龙家庭院一片静寂。龙剑琴静静的坐在床上，心里估摸着慕容老头也该到了。一阵微风拂过，厢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慕容老头已如约而至。

“小娃娃，很不错！真气运转得很娴熟了，领悟真气是迟早的事。只是事情有变，老夫今晚就得离开了。”

“慕容爷爷，您就要走啦，您不是说这半个月有空的么？”

“本想趁机在此休养一段时日，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敢动我的雨儿，我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慕容老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此时杀气腾腾，霸气外露，就像换了一个人，哪有平日和蔼可亲的样子。

“雨儿是谁？”

“她是我家的小祖宗！你看看，我这可怜的胡子，这半边都是被她拔掉的。”

“老夫得走了，来这只是跟你说一声，免得怪老夫爽约。你已洗髓易经，全身经脉俱通，只是功力不足，你只要勤加练习，积蓄真气，将来必可达致无念无欲之境。记住，不是只有打坐才能呼吸吐纳，你平时行走、站立、躺卧，一切行为，皆可呼吸吐纳。最好形成习惯。”

“爷爷……”龙剑琴泪流满面。虽然他们相处也就几天，但他知道他是真心对自己好。在他心里，慕容老头已经成功填补了龙新安去世的空缺。

“我走了。记住，练功不要勉强，要顺其自然。”一阵风闪过，慕容老头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加油！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龙剑琴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他倔强的坚持打坐，拼命的去感知体外世界的真气。

“顺其自然”，龙剑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慕容爷爷临别前的话语，自己既然感知不到体外世界的真气，那又何必强行去感知呢，我只要按照平日的习惯去运转真气就好。

龙剑琴坐在床上，按照平时的习惯用意念推动着“慕容老头输入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虽然那团真气并不存在。他忘我的修练着，仿佛忘记了天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当雄鸡的鸣叫将他唤醒的时候，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丹田中已有了一团稀薄的真气，一团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凝聚出来的真气。这团真气很微弱，但它在经脉中运行不仅没有被消耗掉，反而以一种未知的方式获得了补充，不断的壮大。这跟慕容老头输入的真气有着天壤之别。他输入的真气虽然凝聚、强大，但它不会自行补充，消耗完了也就自然消散了。

此后，龙剑琴过上了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子。白天，到乡塾读书，照样是上午背书、读书认字，午后写字或听先生大讲。晚上听龙慕白讲书，然后打坐修练到天亮。

众同窗也慢慢发现，不仅仅是龙剑琴记忆力超好，连跟龙剑琴走得比较近的龙剑云、龙知远和张银凤，他们的记忆力也都远超常人。于是，有些人也有意无意的向龙剑琴示好，靠拢，希望能沾点光。也不知是谁说出来的，龙剑琴“小神童”的外号不胫而走。

知道龙剑琴“小神童”的外号后，最纠结的恐怕要数吴学究了。他的学生中出现一个很有前途的弟子，自然让他高兴，但入学第一天的训话又让他很难堪。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对他搞特殊吧？最重要的是他怕这小子将自己肚里的墨水一下子掏空，自己教无可教，要知道他爹可是龙家祠堂的族长，掌控着自己的饭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