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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渺惊鸿传》第五章 狼革裹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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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镇,位于雪杉森林正南方五六十里处,西边傍靠拉百拉群山,南面两百余里处就是凤山城。这个大丹帝国最东北部的小镇很小,镇上仅有两百多户人家,绝大部分人家都姓祁,这也是祁家镇镇名的由来。

傍晚时分,镇上的人家纷纷起灶做饭,很快便炊烟袅袅,远远看去,浅浅烟雾,徐徐升起,湛蓝天空宛若画上了朵朵薄云,分外安详美丽。

一条街道由南贯北不过一两百米长,由于前两日刚下过雪,地面铺就的碎石子混合着踩踏的积雪,泥泞不堪。祁小炉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小跑到镇上唯一的雪杉客栈,还未进门就在门外大声嚷道:“良叔,大买卖又来了!”

客栈分为两层,楼上作为客房供人休息住宿,楼下则是饭厅供人吃饭喝酒。

祁小炉边嚷边掀开门帘踏进客栈,只见左首柜台里迎面站着个四十左右的壮实汉子,脸庞黝黑,鼻孔粗大,不似开客栈的掌柜倒像是走江湖耍把式的,见祁小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没好气地说道:“臭小子,捡到金元宝啦,你看我的门槛都快被你踩烂了!”

祁小炉是个孤儿,今年十四岁,生得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倒是透着股机灵气。六岁时爹娘进了雪杉森林打狍子就再也没有出来,村民们在森林里找了三天,却找不到他爹娘的尸体,疑是被凶兽猎食。从那以后,祁小炉只能守着爹娘留给他的三间破土屋独自过活。他自小机灵聪明,乖巧懂事,平日里去雪杉森林边缘放个陷阱设个绳套,捕捕雪兔野鸡啥的与良叔换点铜子碎银。良叔本名叫祁怀良,因可怜他孤苦伶仃,总是大度地多算给他一些。祁小炉倒也知恩图报,没事时就到客栈里帮忙端端菜跑跑腿啥的,久而久之,这老少相处的情同父子。

祁小炉也不气恼,憨笑着抓起桌子上的水壶也不管冷热咕噜喝了下去,片刻后放下水壶,抬起布满补丁的衣袖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瓮声瓮气道:“前天投栈的那个像仙女般的姑娘回来了,还是那么多匹马。”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已响起一阵低沉的马蹄声,不久便来到客栈门外,马儿停下发出的咴咴声此起彼伏,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掌柜的,可还有空房?”

祁家镇地势偏僻,平素外来客人不多,大多是到这儿来收购毛皮的单身商人,偶有一些狩猎的外地客三五成群结伴而来,也顶多是携带着一两匹劣马用来载货之类的。

祁怀良慌忙走出客栈,但见门外五六匹骏马前后挤满了狭窄的街道,迎面一乘黑马上端坐着个背挎大弓的年轻男子,脸上挂着懒懒的神情,正浅笑着看向他。稍落后面的一匹灰马上坐着的美丽少女正是前日住栈的姑娘,只是她前日的同伴却一个不曾见到,仔细瞅瞅,少女脸上犹带着一抹悲伤,身后的马匹上各自横趴着几个人,心中不由一懔,小心翼翼道:“这位公子,上等客房都空着呢,马房里也还有地方停放马匹,只是后面马匹上的几位客人是否需要找郎中医治?”

祁怀良外貌看似五大三粗,内里却精明透彻,开客栈十多年来,迎来送往,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什么话该问不该问,心里门儿清。

来人正是肖牧雨和要若颜,却未见要百风,见客栈掌柜的回话,肖牧雨跳下马来,随手将缰绳丢给跟在祁怀良身后出来的祁小炉,说道:“小哥,烦请你帮我把这几匹马牵到马房里好生喂养,马上的人切勿碰动。”

祁怀良到这时哪还不知马上横捆着的都已是死人,不过开客栈的对于这些并不忌讳,只要没有在他店里杀人放火都无所谓,再说祁家镇平日很太平,想来他们定是在雪杉森林里遭遇的不测,那就更与客栈无关了。

那边话音刚落,祁怀良顿觉手里一沉,已多了一锭银子,浑不知这银子如何到他手中的,他暗自一惊,掂掂分量足有十两,随即笑容满面地说道:“公子,小姐,里面请!”

身后要若颜也已踩鞍下马,跟在肖牧雨身后一言不发,娇容悲戚。

肖牧雨二人跟随掌柜进了客栈,客栈里生了个大壁炉,炉内熊熊火焰腾腾升起,屋内温暖如春,十几张条桌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右首厅内,墙壁上挂着几幅刺绣,正面对着的那副约有丈许来宽,原来是副雪杉森林融雪图。

肖牧雨来到那副刺绣前,仔细打量,但见远处景色较为模糊,树木延绵不断,连成一片,近处树木清晰逼真,初融的积雪化成水珠挂在枝头间晶莹欲滴。

肖牧雨未曾想到山野乡村居然能见到此般精品刺绣,由衷赞叹道:“好一副雪杉融雪图,气势磅礴却又生动有趣。”

要若颜跟在身后轻启樱唇,细语道:“肖大哥真是好眼光呢,上次二哥也曾夸过这幅刺绣图,只可惜他。”婉转的声音里流露着一缕忧伤,欲言又止,她悠悠转头看了眼门外,只是厚厚的门帘挡着,什么也不能瞧见。

肖牧雨心里忖道,难怪要百风夸她心思细腻,竟然如此逼真传神。

祁怀良跟在二人身后,黝黑的面庞上爬满笑容,也不打扰肖牧雨的雅兴,静待片刻后方才说道:“楼上给公子二人开两间上房可好?”

肖牧雨闻声转身道:“两间客房需干净整洁,再给我二人来些酒肉吃食。”

祁怀良应了一声,转身赶到厨房安排酒食去了。

祁小炉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胆战过,六匹马其中四匹上横放着的都是死人,他悄悄瞥了眼,看到一具尸体腹背处露出个海碗般的大洞,血痂早已凝结成冰,泛着瘆人的黑紫色。他再也不敢朝马背上多瞧一眼,强忍着呕吐的不适,匆匆将几匹马儿牵到马房系好缰绳,马槽内胡乱扔了几把干草,就赶紧溜了出来。

祁小炉慌不择路,一头撞上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祁怀良,见他一副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伸手扶住他问道:“小炉子,怎么慌里慌张的?”

祁小炉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地颤声道:“死人,良叔,好多,马背上全是。”

祁怀良顿时明白过来,一把拖着他进了厨房,瞟了瞟灶台那边,悄声安慰道:“不要害怕,那是客人自己的事,他们应该有所安排,你别多问,马房也不会有外人过去,听明白了吗?”

“嗯嗯,良叔,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啦!”祁小炉连连点头道。

祁怀良看着他瘦小的身躯,轻拍了下他脑袋爱怜道:“天已经晚啦,就在这吃饭吧,昨天那几个客人吃剩的雪兔肉还有满满一盘,回头帮我招呼完客人后让你婶子热了给你吃。”

灶台后面转出来个三十来许的微胖妇人,正是祁怀良的内当家,恰好听到祁怀良留祁小炉吃饭,顺口接道:“是啊,小炉子,听你叔的,待会儿婶子再给你煨一大碗汤面,热乎乎地吃了扎实。”

祁小炉抽了抽鼻子,垂头说道:“婶子我今晚怕是吃不下去,这会嗓子里还痒得难受。”

还未说完,祁怀良已抢过话头道:“小炉子今天可能有点发热,回头给他喝点热汤,晚上多盖些捂捂就好了。”

说完就拉着祁小炉走了出来,边走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臭小子,胡说八道啥,你婶子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是知道那么多死人摆在咱马房里,还不吓个半死!”

祁小炉一听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片刻后两人返回客栈前厅,肖牧雨和要若颜已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一只漂亮的小银狐趴在一旁。

见掌柜的折回,肖牧雨招了招手示意他俩过来,待他二人到得跟前,掏出个足有二十两的银锭放在桌上长叹道:“不瞒这位掌柜的,马背上都是我的兄弟,这次与我约好到雪杉森林狩猎不幸身亡,我本想在这镇上买几口薄棺材装了带回去,雪地路滑却又不甚方便,不知掌柜可否帮我在镇上买几张马皮?”

祁怀良想了想问道:“公子可是打算用马皮将那几位壮士裹了以便带回去?”

肖牧雨应声点了点头,祁怀良皱了皱眉头接着道:“我们这个小地方并非草原,养马的人家都很少,又哪来的马皮呢?不过狼皮倒是不少人家有,应该可以代用,公子认为如何?”

肖牧雨朝要若颜看了一眼,见她并无异议,于是颔首道:“如此甚好,这锭银子就当作定金,还烦请掌柜的帮我打点一番。”

祁怀良摇摇手道:“狼皮很便宜的,平常商人根本不收,哪要得这么多。”

肖牧雨轻拍了下桌子,那锭银子直朝祁怀良飞去,须臾间,银子已到了他的手中。

肖牧雨正色道:“天寒地冻的,掌柜的肯帮我的忙,自该多给些银两,帮我多买些狼皮吧,我那些兄弟魁梧高大,今天就要,不知可有困难?”

祁怀良见状不再推辞,收起银子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多谢公子了!”

转头又朝祁小炉说道:“小炉子,你去马房套上驴车,到东村找祁方大爷拿二十张狼皮,他那不足的话请他帮忙凑齐,就说是我要的,明天我去付他银子。”

祁小炉一听又要他去马房,大惊失色道:“良叔,我不敢去,要不你先套好驴车给我!”

祁怀良这才想起祁小炉之前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怪他,重又吩咐道:“那行我自个去东村,你去厨房跟你婶子说一声,顺便把客人的酒菜端过来。”

祁小炉撒腿就往厨房跑去,唯恐他改变主意再让自己去马房,身后留下一脸苦笑的祁怀良和莫名其妙的肖牧雨二人。

祁怀良讪笑着解释道:“这孩子刚才牵马时看到你那些兄弟吓坏了,公子还请见谅。”

肖牧雨探身摘下背后长弓搁在一边,淡笑道:“难怪如此,那就有劳掌柜了!”

祁怀良自去马房套驴,留下独处的肖牧雨和要若颜二人。

要若颜这还是头回独自和肖牧雨在一起,片刻间便觉坐立不安,芳心内一片娇羞,不知当如何相处,正当她暗自彷徨之时,肖牧雨已在对面浅声道:“若颜,不用担心,我会将你们安全送往凤山城的。”

要若颜正自胡思乱想,听闻肖牧雨此话,羞愧不已,忙敛然道:“一切但凭肖大哥做主。”

不一会儿,祁小炉托着个木盘进来送上酒菜,一壶烈酒,一碟白切羊肉,一碗烩肉丸子,一盘冬菇炒木耳,还有一碗不知名的干野菜蛋花汤,外加几个馒头。

肖牧雨哈哈道:“没想到这山野小镇还有如此精致的菜肴,我已很久不曾尝过烩肉丸子了!”说着取过筷子递给要若颜一双,自顾吃了起来。

要若颜毕竟是将门闺秀,收起内心的心慌意乱,举筷一同吃饭,边吃边柔声问道:“烩肉丸子这道菜乃是楚国名菜,肖大哥难道在楚国居住过吗?”

肖牧雨也不隐瞒,坦言道:“正是,若颜你真聪明,幼年时我曾随爷爷在楚国南岭城生活过好几年。”

少顷,瓜皮似在梦中闻到香气,鼻头急促耸动,翻身而起发现美酒,急吼上前,肖牧雨只得吩咐祁小炉又加了一壶酒。

两人一狐就这么边吃边喝,不知不觉已是小半个时辰,桌子上的酒菜一扫而空。祁怀良的内当家随后送上两杯苦芋茶,此茶乃是雪杉森林特有的苦芋叶泡制,茶水泛黑,初入口时微感辛辣,细细品尝之下,又觉满嘴芬芳,肖牧雨不吝言辞,大加赞赏。

又过小半个时辰,客栈门口响起驴子嗯昂的叫声,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的祁小炉急忙跑了出去,掀起的门帘夹着凛凛寒风。

片刻后祁怀良和祁小炉一前一后各抱了捆狼皮进了客栈,两人将手中狼皮搁置在柜台上,肖牧雨已迎面走过来,对着祁怀良大声笑道:“辛苦掌柜大哥了!”

怀良拱了拱手,裂开大嘴笑道:“公子不必客气,没误公子的事我已经很开心了。”

“还请掌柜带我去马房一趟。”肖牧雨毫不费力地拎起两捆狼皮转头对祁怀良说道。

祁怀良蹙蹙眉头,犹豫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取了盏羊油灯引着肖牧雨来到马房,放下油灯陪笑道:“公子,那我就先告辞了。”祁怀良之前套驴时,心中一直不以为然,认定祁小炉人小胆小,遂也看了几眼那些尸体,结果被吓得坐翻在地,这会他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肖牧雨正想着开口支开掌柜,闻言正合心意,点点头道:“那劳烦掌柜的先去帮我同伴安排好客房。”

祁怀良连声称是,转头急匆匆地离去。

肖牧雨拆开整捆狼皮,抽出两张,侧耳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凑到中间一匹马前微不可闻道:“一切妥当!”

半个时辰后,肖牧雨离开马房,身后马儿背上已空无一物,角落里多了一排狼皮裹实的尸体。

深夜,凤山城要大将军府不远处一座普通民宅内,一个面若白皮,下颌留有一缕短须的中年书生独自面朝窗外,自言自语道:“一切妥当!”房间里传来几声咕咕的鸽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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