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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权杖》第六十一章: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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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阴暗面就像腐败的鸡蛋,表面光洁无二,一旦打碎,方知本真。天真如她,曾相信父亲深爱着那个现在已经支离破碎的家,也曾相信父亲之所以成为一位商人,原因是希望能拯救更多的同胞,让他们有一口饭吃,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编出来安慰小女孩的童话,她喜欢好话,而她父亲就尽捡好听的顺,仅此而已。

费罗蒂昨天告诉了她实话,人族奴隶被送入地下炼油厂,不是付出劳动,而是炼油。

放血、清理内脏,然后推入铁锅,就像烤鹅的做法。

那个名义叫做罗曼的父亲,为了钱贱卖人性、践踏生命。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几个小铜板精打细算却心怀良知的小商人,而是一个堕入底层地狱的金钱奴仆。

陌生的感觉像与生俱来一样在血脉中滋长着流淌,让她浑身发抖。

我要去哪儿?

哪里能容得下我?

伊拉尼行尸走肉般抬起膝盖,小腿向前,一步一步往前迈,走过荒芜的麦田,杂草丛生的葡萄园,她香荒野里的孤魂,恍惚来到一座古老的废墟。

双眼被邪恶魔君戳瞎的始神伊斯里博恩的雕像身旁是他貌美的妻子,虽然残破,但依旧能看得出来她的容貌确实惊为天人——陆地出现的同一时期,幻化之神便出现在陆地上,与他的妻子即海王的女儿贝娜思生下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在大河边幸福地生活。

有一天,邪恶魔君歌勒斯坦东化身成一名歌者来到了烈龙山脉之下,在大河之滨,他被幻化之神的长女席梦娜的歌声吸引,但幻化之神的长子伊斯里博恩窥见了魔君的真面目,为了保护家人,伊斯里博恩将将妹妹绑在马上,骏马渡过河流,穿越虚无荒野,抵达日出之地维洛佐,因为只有在日出之地魔君的威力才会无从施展。

在这场战斗中,伊斯里博恩始神如炬神眼被魔君戳瞎,让他从此以后无法窥视万物真相,魔君则失去了两条手臂,离开了安达布拉卢索。至今,人族仍然相信幻化的儿子们分别是人族、长尾族、尖牙族、树洞矮人的始祖,伊斯里博恩始神娶了他的妹妹席梦娜,他们繁育了现在的人族。

战争不断,人族似乎也早已经忘记了他们的信仰,将金钱奉若生命,就像她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堕落的行尸走肉;有人将权利视若理想,幸亏她只是从歌谣当中获知,谁还会在乎这些远古的神呢?

破败不堪的废墟野花绽放,莺啼阵阵,但此刻在伊拉尼看来就跟坟头开放的花一样死气沉沉,散发腐臭味,莺啼也变成了乌鸦的叫丧,她不再是那个倚在桅杆下为刚刚展翼的雏鸟担惊受怕的女孩,这个世界一起都变了,连同她自己。

狰狞的蔓藤肢解了废墟周边的石墙,伊拉尼渴得吞咽困难,她走到一课枝叶茂盛的古树下轻轻靠着。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伊拉尼苦涩轻笑。刚想要低头坐下,视野却暗淡下去缓缓坠落在地。

再次醒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朦朦胧胧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是费罗蒂,那个极少露出笑容的奴隶。虽然她一直都没把他看做奴隶,但费罗蒂始终坚持他的身份。

他百分百照顾她保护她,却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的过去以及他沦为奴隶的真正原因,伊拉尼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从他那张坚毅的脸上她很轻易读出他内心深藏苦楚,他只比伊拉尼大一岁,但看起来却大了五岁以上。

人性的复杂在她的父亲和费罗蒂的身上都得到了全然表现,清脆的鸟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伊拉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年头久远的木床,当她试图起身的时候床在轻轻晃动,发出轻微响声,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张女人睡过的床,虽然屋内没有女红针织。

我在哪?

这是什么地方?

枝叶的投影通过敞开的窗口投到石砖地板上,随风挪移,两扇不同方向的窗户让这间近乎长方形的房子显得光线充足。一张摆着水杯的简易桌子,上方挂着草皮披风,还有一柄剑和看不出盾绘的盾牌,一张紧闭的低矮木门正对床铺。

旧床的晃动声惊动了正眺望窗外的费罗蒂,一如过去的打扮,上身赤裸的“奴隶”,皮鞭在他结实的身上留下狰狞的伤疤,他站直身轻呼一口气,脸微微发红。“小姐,您睡得不是很安稳,所以我过来看看,希望您见谅。”他低头解释。

谢谢你,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她想说,但嗓子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费罗蒂拿过水杯递给她。“稍后您需要吃点东西,这里是烈龙山北支的最南端,”费罗蒂似乎看出她心中的迷茫安慰她,“很安全,您暂时不用考虑其他事情。”

费罗蒂伸出手扶着她的头,极力避免过于靠近她,温水冲开粘附牙床的舌头,咽喉的干涩也没有了刚才的不适感。

“费罗蒂,雇佣军…他们来了。”一个女孩的惊呼声从门外嗡嗡传入,似乎是一条封闭的通道,门一下子被推开,费罗蒂轻轻放下伊拉尼的脑袋。

“哎呀,未来的嫂子!”跑进来的女孩爽朗的笑声,快速奔到费罗蒂身边,旋身打量他,“我是不是打扰了两位呢?看来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地主的雇佣军?”费罗蒂对女孩的揶揄不为所动。

“嗯,我看到了他们的船队,但没人会找到这个地方,放心吧,”女孩坐到床边骤然变为哭丧的脸,伸手为伊拉尼轻轻捋了捋面颊上的发丝,“可怜的宝贝,好好躺着休息,几个雇佣军让维娜来操心就行。”女孩说完挺起胸。

女孩一头金发,麦色的肌肤光滑细腻,标致的五官如石雕大师刀下的杰作一般精美,笑容纯真灿烂,伊拉尼甚至毫不怀疑这个女孩的笑容是她所见过最温暖人心的表情,从中你可以读出乐观、健康与热情。

她的皮甲背心很合身,腰上别着一柄短刃,下身则是套入长靴的帆布褐色裤子,似乎应该是褐色,因为有些脏,她起身之后伊拉尼看到床上两个圆圆的黄泥印子——一个满身尘土,笑容却纯洁灿烂的女孩,让伊拉尼有些匪夷所思,谁是维娜?

“维纳就是我,”她又微笑着挺胸宣布,好像能看透伊拉尼心中的疑惑,“好啦,如果你不自我介绍的话那我以后就叫你嫂子了。”

“伊拉尼…”她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小姐,您先吃点东西…”费罗蒂向窗外看了看之后急匆匆向门口走去,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一样,悠长的通道脚步声很快远离。

伊拉尼出身地望着晃动的门,心里惴惴不安,现在她开始努力不去想过去的一切。

“不用担心,”女孩如是安慰,“据我得到的消息是地主的雇佣军来抓捕奴隶,这地方他们找不着!”维娜信誓旦旦,伊拉尼从她自信的笑容中也感受到了一丝安全。

之后女孩维娜给她端来了酱浇烤羊排,还细心地将肉切成了小块,只不过有些焦黑,味道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但维娜跟她说那是鹿排,她自己亲自烤出来的美味。平民四处逃难之后田园荒芜,很多人靠着打猎为生,风餐露宿,面包牛奶在平民当中已经成了奢想,他们过着饿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身心俱惫的伊拉尼一直待在屋里三天,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活力,从小在船上长大的伊拉尼被这座古老的城堡深深吸引。

费罗蒂告诉她这里位于伊斯里博恩河以西两抵处的小山上,从窗口确实可以越过密林眺望伊斯里博恩河。

城堡伫立于参天古树当中,高危险陡的围墙攀附着翠绿花藤,六座圆形箭楼分布四角和两面更长的墙体中间,全部由长条石筑成,墙体厚达两跨,墙内的红色塔楼高六层,拱形窄窗遍布每一层,塔楼的三座小箭楼高低不规则排布,出了塔楼就是一座长长的大院,院内落满了墙外飘进来的落叶,褐色草杆编成的箭靶孤零零立在墙根,大门的走廊穿过同样高六成的塔楼,古堡基本完好无损,但墙头垂下来的花藤表明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而现在也只是他们三人住在这儿。

这几天伊拉尼做了一个决定,现在这个世界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而维娜在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之后已经在着手准备为他制定训练计划了,费罗蒂的母亲嫁给了维娜-卡斯顿的父亲,因此他们成了异姓兄妹。

正当她抬头看着高耸的箭楼时门外传来马蹄声,伊拉尼慌慌张张向后面跑去,费罗蒂两兄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一大早就出了门。

地主的雇佣军?

我要是被发现,也会送往地下炼油厂?

但是大门上了门闩,墙头高耸,外边的人根本进不来。

“伊拉尼…”是维娜,马真快,“快开门。”

拍门声弄得她心砰砰直跳。听到是维娜的声音她又从昏暗的通道向外跑出去,门刚打开,女孩就把缰绳塞到她手里,一脸着急。

“等着我!”女孩急匆匆向内跑去。

正愣神的功夫,维娜已经拿着一件深褐色带兜帽的披风扔给了她,而她自己也穿上了一件。

“快穿上,”她一把抓过缰绳翻身上了马,“来不及了!快!”

女孩的紧张神色吓坏了伊拉尼,动作变得僵硬,还没系好系带维娜就冲她伸手,她刚踩上马镫,维娜一把将她拉上马背。“抓紧!”

女孩一蹬腿,坐下马边向树林里的小径飞奔,伊拉尼只感觉头发飘了起来,兜帽直往后飞。

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追过来了?

伊拉尼紧紧抱着女孩的腰,她扭头看了看,却只看到向后飞驰的树林。

骑了好长一会视野豁然开阔,浓云低沉,维娜扬起马鞭,气喘如鼓的大马加快了步频,穿过一片积水的长草,爬上缓坡,伊拉尼看到雄壮的山下出现零星的房屋。

“戴好兜帽,有热闹好看!”女孩的声音带着呼呼风声。

热闹?什么热闹能让人拼了老命催马啊?

没等她多想,大马飞驰的速度让房子变得越来越大,似乎有人正奔走,穿过一片青草地之后大马来到了一排木质结构的房屋后,维娜拉住了马缰。

“戴好兜帽!”女孩率先翻身而下,然后扶着她也跟着到了地上,伊拉尼能听到房屋前传来嘈杂声,还有狗在不停的狂咬。

维娜将马拴好之后拉着她走过两间房屋之间的烂泥,嘈杂声越来越大,人影也不断出现在视野中——一座刚刚搭就的平台,台上站着长尾族士兵,伊拉尼本能地低下头停住了脚步。

“没事,别害怕,”维娜扭头安慰她,“相信我,伊拉尼,带好你的兜帽。”女孩紧紧将她的手握住。

她低着头贴在维娜的身后,这里更像一座小镇,地上搅和着烂草和马粪的污泥贯穿街道两头,不停有人从远处急匆匆走来,但大部分都是男人,小孩和老人几乎没有多少,泥地上丢着手推车、破烂的马车、塌陷的木箱子、酒瓶子,污水沟的腐败臭味和马尿味让伊拉尼不由捂住鼻子,她们走入人群中,但前边站着的都是高大的男人。

维娜拉着她往人丛里钻,找到了一处凸起的土包,金狼士兵的箭尾镶着锋利的刀链,身上带着皮具护甲,每一个都脸色僵硬,另外两人将一个仅穿睡衣的男人反手压伏跪地,他的头发脏兮兮松散垂到脸上,盖住了眼睛,嘴角流着血,胡子也结了一大块,鼻梁淤青红肿,从上方的架子垂下一根粗壮的索套,伊拉尼现在才明白这是一个刑场,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同伴,如果知道维娜着急忙慌带着她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看一个人被绞死,那她肯定不会同意。

金狼士兵身后站着一个似乎是军官模样的金狼人,盔甲是银白色,显然官阶更高,另外还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性人族,这人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脸上纹着奇怪的图案,丝质套衫内的身体鼓囊囊,眼神漆黑如墨。

“格瑞斯-加西亚子爵!”耳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没错,是他。”

“后面的那人是哪个?该死的,我想不起来了,总之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恶人的活路更多,为善的多半死于非命。”

“看到他脸上的花纹了吗?”一个健壮的男人愤愤不平,“前几天把格瑞斯的儿子绑在马后拖死的就是这个杂种。”

“何止拖死?跑到战马力竭为止,我看到了那孩子可怜的尸体…”男人似乎带着巨大的痛苦,“底层地狱啊…”

“诺拉-维特罗!”这句话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里顶出来。

“认识台上的这位吗?”那个叫做诺拉的纹脸男人怀抱钢剑侧着脑走了出来,睥睨着台下众人,“此人身犯重罪!”

台下众人哗然。“杂种!”有人吐了一口。

“奸污、暗害、弑亲、抢劫,这就是你们的子爵格瑞斯-加西亚,经由金狼王国地方律法委员会审判,现在宣读最终判决如下——根据王国律法,判决此人身负重罪,施予绞刑!”

“没有看到判决书!”有人提出反对。

“看见了吗?这才叫做暗害。”

金狼军官的目光扫射围观的平民,渗人目光扫过每一处,议论声纷纷缩了回去,伊拉尼感觉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她赶忙把头别到维娜身后,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从今往后,你们能够…回到自己的…田园,金狼王国,将此人…”嘶哑如铁锹铲过细沙的嗓音撕扯伊拉尼的耳膜,操着生疏的通用语,“此人的封地…赐封给诺拉,”金狼军官重重拍着诺拉-维特罗的胸口,“并赐封他为金狼王国子爵。”

“给他套上!”军官大手一挥宣布了行刑。

宣判过程很短,台下也没人为这位可怜的子爵抱不平,因为他们不敢。

他被两个高大的士兵夹着提起,僵硬粗糙的套索就套上了子爵的脖子,伊拉尼看到了那张悲愤的脸,鼓起大包的眼睛仅剩细缝。

“给他套上头罩!”有人提出异议。

“你的临终遗言!”有人提醒犯人。

“人在断气的时候也是他的表情最绝望的时候,诸位当然不能错过!”新任子爵脸上的花纹扭曲成可怕的图案。

“行刑!”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瘦条男人拿着斧头从后面走出,伊拉尼的手紧紧抓着维娜,冷汗流到眼睛,她贴着维娜的后背,一只手紧捂自己的嘴。

砰——沉闷的击打声,呼啦一声踏板塌陷,子爵陡然陷入平台,套索崩成弓弦,悬空的身体抖了两下——伊拉尼发出惊叫,手也同时紧紧压着自己的嘴,就连她的同伴身体也震了一下发出低低的惊叫,她的指甲掐入伊拉尼的肉里。

人群中发出剧烈的惊呼。

“舌头!”

“底层地狱啊,舌头割了!”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捂着双眼悲叹。

“他们剥夺了犯人的临终遗言!”

伊拉尼从维娜的腋下窥了一眼,歪着脖子直挺挺悬挂的子爵大嘴张开,血淋淋的口中空荡荡。她缓缓蹲下来,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亲临刑场,她直视了生命的消逝,也感受到了脆弱。

维娜突然转身拉着她往外钻,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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