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日进宫，都和圣人、娘娘说了什么？怎么这样快的连九王的封地都改成了桐州？”珍娘给回来之后就心情不好的凤阳按揉着太阳穴，轻声问道。

凤阳听见之后，却没立即回珍娘的话，反而伸手止住了珍娘继续动作，而后拉了珍娘在自己身边一起坐下，良久，方才道：“珍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了……”

凤阳看上去十分迷茫，眼中混杂了愧疚、失落、自责等数种情绪，让珍娘看了十分心疼。珍娘倾身吻上了凤阳的眼睛，不想看她这样为难。

凤阳因珍娘的动作而闭了眼，心中仍是一团乱麻。

“我因一己之私，因平山侯府，弃养了我十多年的娘娘于不顾，实在不孝。”

凤阳卸去了身上伪装，额头靠在珍娘肩窝处，渐渐地，珍娘感受到湿意的晕染，原来凤阳竟是哭了。珍娘张了张嘴，不晓得应该从何处劝起。凤阳自幼由皇后养大，虽然若不是皇后将她从九王一家身边夺走，她也一定会备受宠爱，甚至不会有如今这般，被迫嫁到平山侯府的屈辱，也就不会遇见她萧珍娘。所以珍娘觉得，自己是应该感谢皇后的，虽然这么说，非常令人不齿。

其实这么多年来，皇后的动作确实是很有效果的。就比如当皇后和九王府摆在相同的位置，凤阳打心底里会对皇后更加亲近，就是个非常鲜明的例子。凤阳受了委屈，在九王府中会诉说，但却不会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撒娇亲昵，但在皇后面前，凤阳却会想办法让皇后帮她找回场子了，而皇后也乐意这么做。她们之间的相处，已经完全如家人一般了。

萧珍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当一切的苦难过去，那些曾经快乐的点滴也似乎都渐渐被记起。珍娘叹了口气，亲了亲凤阳的鬓角：“你没错。”

凤阳抬起头来，眼眶发红，怔怔的看着珍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你仍呆在京城这个漩涡之中，凭你与那两位的距离，凭你对娘娘的影响力，可以预估得到，你的下场绝不会比昌平好到哪里去，”珍娘难得板起面孔道，“昌平是圣人的亲生女儿，所以即使犯下那样的大错，圣人也把她摘了出来，只是从此失去了自由，被囚禁在一所宫苑之中罢了。可你不是圣人的亲生女儿啊，一旦出了事情，圣人铁了心要发作你，娘娘还能真的拦得住？娘娘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愿意提早放你远远地离开。这是娘娘的爱子之心，难道你要辜负娘娘？”

珍娘看凤阳摇了摇头，泪珠儿又不自主的滚落，鼻子一酸，险些陪她哭起来，珍娘伸手抚落了凤阳面上的泪滴，轻笑道：“如今你远走溱州，也是好事，日后若是娘娘有什么危难之时，你还能帮上一帮，毕竟天高皇帝远不是？”

“其实……”凤阳哑着嗓子道，“当初老圣人说过，我先去了溱州，他会想法子将父王母妃送去桐州，可我没想到，是娘娘先做了这事。你知道吗，我以前其实一直怪娘娘，若不是她把我从九王府带出来，那我会不会不一样。可事实上，我又感激娘娘，若不是又娘娘，什么皇家郡主第一人，都是空谈的笑话，是娘娘赋予了凤阳以新生。只是娘娘为我求得了这道旨意，叫我实在羞愧得无地自容，娘娘是把我真正当做女儿看待的，即便是我们都相互试探……”

珍娘看着凤阳，不由叹了口气，没再开口相劝，因为她已经明白，凤阳其实只是想要倾诉。她比谁都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圣旨已下，绝不会有任何改变。其实凤阳和皇后之间，是一个死循环。其中的爱恨，若是写下来，只怕比话本小说，更好看不知几成。毕竟最初皇后没了亲女，是凤阳给了她慰藉，她却也曾多次借凤阳，在圣人和老圣人之间周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在皇后的位子上稳稳当当做了十几年，就连太子如今也因当初对她的误会而愧疚不已，待她更加亲热和信任，有谁又记得她当初封后时满朝弹劾反对的折子如潮水一般呢。只有凤阳见证了她曾经最艰难的时候，是凤阳的童言童语和稚嫩的关心让皇后不曾倒下。

谁是真正的公主，到现在还重要吗？凤阳到底是谁所出，还重要吗？皇后把她当成了亲女儿，凤阳也把皇后当成了亲母亲，若不是九王府还横亘其中，若不是曾经钱妃在其中挑拨，她们原可以更加亲密的。好在后来昌平的背叛，让凤阳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也和皇后冰释前嫌，虽然皇后算计之心越发严重，终究还是十分照顾凤阳的。

凤阳就这样靠在珍娘肩上，以情人般亲昵的姿态，将曾经的辛苦一一说来，听得珍娘十分心疼，也懊悔不曾早些遇见凤阳。

凤阳和珍娘互相拥抱着彼此，从此以后，这世上没有比她们更加亲密的人了。梨枝两个在门外悄悄看了一眼，又小心的退了出去，一面打扰到她们。如今离了宫中，珍娘也算是和凤阳共患难一场了，梨枝和桃枝两个也对她更加了解，如今也真心把她当做凤阳的伴侣来看待，毕竟是以后和凤阳相伴一生的人啊。梨枝桃枝两个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两人直退到院中花树之下，方才住了脚步。

“我孑然一身，无拘无束，自然要跟着郡主去溱州，你呢？”桃枝开口问着。

梨枝偏头看着身边的花树，伸手攀了一枝，到自己面前，随口回道：“我自幼在郡主身边伺候，你见凤阳郡主身边，什么时候少过女官梨枝吗。”

梨枝说完，又和桃枝一同笑了起来，真好，大家还是能在一起的。

“去了溱州，只怕郡主也顾不得咱们了，那时我可要找你学舞的，”梨枝随手折下一枝花，递到桃枝面前，“拜师礼。”

“也忒不诚心了，”桃枝没好气的瞪了梨枝一眼，却还是凑了过去，勉为其难道，“既然摘都摘下来了，还不快给我戴上。幸好你摘的是白色的，若是红色的，可是要惹□□烦的。”

“只你记得清楚，”梨枝说着，手上却不停，拿着那支花，认真比划了好一阵，才将它簪在了桃枝后脑的发髻之中。

桃枝有些不大满意：“簪到那里，都瞧不见了。”

“要你瞧见做什么，我能看得见就行。”

大抵是晓得以后都不会再回到皇宫去了，桃枝梨枝两个都活泼起来，往日里梨枝这么幼稚，桃枝可是不会陪她胡闹的。

“皇后到底还是顾着凤阳的。”

宫中，老圣人与贵太妃相对而坐，身边也没留个人伺候，老圣人近乎贪婪的看着贵太妃脸上的每一处，神色温和。

贵太妃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而是随口讥讽道：“凤阳是个好孩子，皇后自然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老圣人威严，面色一苦，却丝毫不敢辩驳，只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怪我把老九留在京中。”

“怪？怎么不怪？”贵太妃冷笑道，“皇后养大了凤阳，如何对待凤阳，你是亲眼所见，心有感叹。可老九也是我亲手养大的，我一辈子没有孩子，只把老九当自己亲子一般看待，却只能看他一家如隐形人一般在京中生活。不敢大办寿宴，嫡子娶亲也悄无声息，女儿被人抢去，还要教导女儿好好对待那人，活得如此憋屈。可我却比不上皇后，没有她那样的胆魄，所以我只能活该在这深宫十几年，不敢和他们有半点联系，生怕你那日恼了，就叫他们没得悄无声息……我难道还该谢你？”

老圣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似乎当年振振有词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贵太妃看得更是心中火起，可事实上，他们都忽视了，人只有在最亲最爱的人面前，才会毫无顾忌的发火，才能心甘情愿的哑口无言。

“都过了半辈子了，咱们也再过不得几日，你就不能说些好话来哄哄我？”老圣人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委屈。曾经犯了太多的错，委屈了贵太妃太多，他是真心想弥补她的，所以想要趁着凤阳离开，也将贵太妃一并送走，毕竟皇帝势大，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贵太妃看他软了下来，突然也觉得有些累了，这宫里千不好万不好，但看着面前这个人，她也已经没了离开的力气。

“我已经叫人给凤阳送信，我就不和她们一起去溱州了，天高路远的，我身子又不算太好，没得拖累了她们，还要为我担心，”贵太妃对老圣人惊喜的神色视而不见，只继续道，“我晓得你手上还有些人手。这么多年，我也攒了不少东西，老九那边的早已经给了她，现在这些，就都留给凤阳好了。你不许克扣，全都给我好好送到凤阳手中。”

“好，好，”老圣人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像是毛头小子一般，想要讨好贵太妃。

贵太妃见他这模样，想要忍笑，却终究没能成，到底还是绷不住，只好补充道：“凤阳必定要将平山候一并运去溱州安葬，人多手杂的，就不要叫她分出心思来理这些俗物了，直接送到溱州去吧。”

贵太妃难得有了好脸色，老圣人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又得了贵太妃一眼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