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瑛似乎一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去看崔大妇的脸色，果然难看极了，她忙捂了嘴，讪讪的收了声。

崔大妇面色阴沉：“她不是入你门下，做了你的学生吗？”

她声儿也是沉下去的，端足了气势的时候，这高门中的当家主母，仪态万千，不怒自威：“旁的我倒没什么可说的，要说太原王氏的嫡女，出身门第自然是与你极般配，我又听外头传言说起来，今儿早朝上，陛下金口玉言，这孩子入你门下，进廷尉府当差，那都是陛下与圣人的旨意，为的也是她聪慧伶俐，自然这品行，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三郎，她如今是你的学生——”

大妇拖长了音，不轻不重的在手边儿的黑漆四方案上拍了一把：“你们有了师生的名分，你与我阿耶同朝为官，更有甚者，于我而言，这样的女郎，也并非是良配。她小小的年纪，不安分守己的在家里待着，反倒跟着你，四处奔波，哪里还有个高门贵女的模样！”

果然不出崔长陵所料，在他阿娘的眼中，是不大待见王羡的。

他长叹一声：“阿娘，如果她如这世间所有寻常女郎皆是一般无二，便也入不得儿子的眼了。”

崔长陵平心静气的，一点点的开导着：“阿娘希望儿子娶个贤惠的女郎，能持中馈，能免儿子后顾之忧，家宅安宁，相得益彰，可是于儿子而言，那样的女郎，却未必是能与儿子心意相通的。王家十一娘，在阿娘的眼中，大约不是个安分的女郎，小小的年纪，一门心思都在外头的事情上，这大半年以来，又的的确确是住在儿子府院之中，事情闹开了，外面的人，难听的话还不知要说成什么样，甚至于，儿子也知道，早几个月时，儿子处处护着她，京中流言不断，想必也是入了阿娘的耳的。可是阿娘，这一切，都不是十一娘造成的——”

他站起身来，往崔大妇面前进了三两步：“十一娘是个纯净性子，她虽说跟着儿子四处奔波，却从没有算计旁人的心。阿娘，您担心什么，儿子明白，可儿子也不是个糊涂的人，难道将来被自己枕边人算计了，儿子心中却没数吗？”

可不管他怎么说，在崔大妇的心里，王羡都绝非良配，更要紧的，是当初王羡住在尚书令府时，她这个儿子，为了那个孩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送回家中，不肯叫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多待，说到底，是偏了心的。

外头的人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家中的孩子长这么大，娶妻成家的也有，不听她话的没几个，唯独是这个儿子……

打小就离了自己的身边，崔大妇看着他，满心满眼的舍不得。

她合上眼：“就非她不可了？当初阿娘为你相看了多少高门贵女，便是宇文氏宗亲之女，咱们家也不是配不上，可你从来都不松口，我的儿，就非这个小孩子不可了吗？”

崔净瑛坐在一旁搓着手，一个字儿也不敢说，崔长陵脚下一顿，到底没有凑过去，站在那里，定睛看了很久，躬身拜下去：“还望阿娘成全。”

成全，怎么不成全呢。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长了二十七年，没求过她什么事儿，就这么一件，头一次开了口，又是一辈子的幸福，虽说婚姻之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早知道劝不动，自然也不动这份儿心思，现而今他好不容易有了心悦的女郎，开了这个口，难不成，非得不同意吗？

他长大了，是大晋的尚书令，她这个做娘的不松口，又能怎么样？了不起，求到了御前去，求得一道赐婚的圣旨，那还是他们崔氏一族的荣耀呢。

崔大妇深吸口气：“你比王家女郎大了近十三岁，你知道吗？”

他说知道：“儿子晓得，此事难办。”

崔大夫一眼横过去：“知道难办，知道那是人家父兄的心头肉，一家子的掌上娇，你还要为难你亲娘？”

她说着虚空点了点崔净瑛：“这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倘或换做是你，你又怎么样呢？”

以己度人，不必他阿娘来提点，他也晓得，此事是极难的，要爷娘登门去提亲，真的是为难爷娘，可总好过他贸然上门，说及此事，岂不是唐突了？

崔长陵这会子倒像个孩子似的，晓得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做的，有些话，也是自己不能说的，二十七岁的人了，站在那里，也是顶天立地的，倒做了一派乖巧模样：“我都晓得，可若我自己去说，岂不是唐突了人家，更叫人家心里头不痛快吗？”

他想起陛下给的那道圣旨，看看他阿娘面色，犹豫了很久：“其实……其实这趟从襄阳办了差事回京，陛下赏了儿子一道旨意，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赐谁的婚？”

一句话问出口，崔大妇便觉得自己糊涂了。

如果是别家女郎，他自然不会再说，她满心的不高兴，他都看在眼里了，要是陛下有一道赐婚的圣旨，是要他娶别家女郎为妻的，他哪里还会开这个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上身，那赐婚的圣旨上，写的怕也是他太原王氏嫡出女，这个王羡，本事还真是挺大的。

崔长陵没应声，崔大妇自己先改了口：“陛下怎么好端端的，会赐她的婚？是你与陛下求来的？”

崔长陵摇头说不然：“陛下英明，大约瞧出了儿子的心思，是以今次儿子回京，陛下才给了这份恩典，儿子告诉阿娘，也是为了叫阿娘宽心，即便是此事不成，原也没什么，儿子手中还有一道赐婚圣旨在，只是儿子本不想以圣旨，倒像是要挟一样，阿娘明白吗？”

明白倒是明白，只是自己的亲儿子，如今这样子上心，崔大妇的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儿。

她揉了揉鬓边：“这事儿我知道了，要登门提亲，咱们这样的门阀士族，本不好大肆宣扬，万一这事儿不成，两家人彼此尴尬，你今儿先回去当你的差，我差人给王家大妇下帖子，明儿一早我去一趟王家，同她提一提这桩事，慢慢来，你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