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崔大妇便打发人套了牛车，领上了崔净瑛，往王家而去。

崔家的宅子同王家原算不上隔的太远，前后也不过三条街而已，又是富贵街坊，没那样热闹的人来人往，不多会儿的工夫便也就到了，只是她们女眷到访，并不方便走前头正门，青牛小车便拉着崔大妇和崔净瑛两个一路绕行到了王家后街上。

为着崔大妇昨日后半天差人送过帖子，是以一大早后街后门上也就有了仆妇在候着，几个二三等的仆妇领着她母女两个进了门，等到过了二门，便自有内宅伺候的丫头们引了她们，一路往花厅方向而去。

两家人同朝为官，门第相当，入京的日子也差不了多少，交情虽然是淡淡的，但总不交恶，女眷之间，素日也是有走动的。

王大妇早在花厅等着，又叫上她几个儿媳，一道陪同着，这会子听见外头丫头们说话的声儿，媳妇们懂事有眼色，便出了门去迎崔大妇，众人一路说着笑着进了门。

刚一进门的工夫，正好迎面遇上王大妇，这礼数也算是周全，客客气气的，像是要去迎客的姿态。

两个人见过平礼，王大妇引着叫坐了，面上全是高兴颜色：“可好有不见你到家里来小坐，咱们也很少一处说说话了，今儿可真是难得。”

她一面说着，瞧见了一旁跟着的崔净瑛：“我瞧着瑛姐儿也并没有你说的那样顽劣，这样瞧着，可比我们十一娘乖顺多了。”

崔大妇眼皮一跳，正好了，她还正愁没法子开这个口呢，她自己提起王羡，最好不过。

是以她顺势将这个话接了过来：“这才刚进了你们家的府门，难不成就四处胡闹去？你们十一娘是有出息的，先前我不晓得那是你们十一娘，只当是你们家的一位小郎君，虽没见过，可三郎回家提起，都是赞不绝口，实在叫我羡慕，你们家的孩子，个顶个的有出息，真是祖上积德，这回闹出这样的事情，昨儿一早听见消息，说竟是陛下和圣人共同看中了你们十一娘，钦点了她到三郎跟前学本事，又点了她入廷尉府，真是不得了。”

这个话要是换个人说，王大妇怕是当场要翻脸的，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好听的话，倒像是冷嘲热讽的，说她的女儿不安分，成日像个郎君样子，在外头疯疯癫癫的跑。

但崔大妇不是那样的人，她原本也是高林王的后人，高台上走过的人家，政权跌宕罢了，人家的见识高，人品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且这样的事情，真要是想说个不中听的话，也没有专程跑到家里头来一趟，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王大妇便也就没往心里去，拿了块儿芙蓉酥往嘴里送一送，细嚼慢咽的：“瞧你说的这话，她小小的人儿，多大的本事和能耐似的，真要有什么，那也是你们三郎君教得好，说起这个事儿，还得好生谢一谢你们三郎君呢。我们十一娘真是打小顽劣，这半年的日子，倒是乖顺懂事多了，遇上事儿，也长了见识，全是你们郎君的提点，我们还没好生去谢一谢呢。”

“快别说这个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三郎年长几岁，是为兄的，提点着十一娘，本就是应当应分，何况十一娘生的机灵，又十分的讨人喜欢，”崔大妇噙着笑，顺势拈了颗金丝党梅，“我是没瞧见过，可我们七娘却见过，从前十一娘刚到三郎那儿去的时候，七娘见过一回，还一处说过话，回了家，也是夸十一娘聪明伶俐的。”

王大妇听了这话，总是细细的品，品出些不对来，便要打发丫头去寻王羡：“你既没见过她，也该叫她来你跟前请个安，宝珠，你去寻了……”

“不忙，不忙。”崔大妇忙上了手就把人拦住了，这要是把人寻了来，今儿这事儿可就开不了口了。

她瞧了瞧崔净瑛，这丫头年纪小，杵在这儿，也不好说些婚丧嫁娶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她：“我们七娘是个待不住的人，不然叫人领了她去寻十一娘，叫她们小孩子家一处玩去吧。”

王大妇不疑有他，便打发了宝珠去，只是崔大妇又客气似的交代了崔净瑛几句，无非是说些不许她胡闹，不许她使性子一类的话。

崔净瑛知道今日来王家是为什么，这会子听她阿娘要打发她到外头去，便也就乖巧老实的应了，同王大妇又见了礼，也与王家诸女眷见过礼，就跟着宝珠出了门去不提。

崔大妇这才唉声叹气的，王大妇咦了声：“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又叹气起来？”

她摇头，看看陪着坐着说话的王家诸妇，倒做出了一派伤感姿态：“瞧着你如今这样子，多好啊，又有儿女伴着，还有媳妇儿们陪着伺候着，膝下也有了孙子辈儿，含饴弄孙，日子多好，你再瞧瞧我——大郎和二郎，历来是叫我省心，就数着我们三郎，如今都多大的人了，也不肯娶妻，实在是叫我头疼得很，怎么能不叹气呢？”

这是人家家里的家事儿，至于崔长陵缘何到了这个年纪仍旧不肯娶妻，王大妇是不晓得的，不过崔大妇肯说这个话，那是拿她当自家人，闲话家常，她便也就真心实意的安慰她：“你们三朗是当朝的尚书令，多少的事情要他经手处置，为君分忧，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再者说了，似你们三郎君这样的人物，品行样貌才学都是万里挑一的，他若想娶妻，天下不知多少高门贵女削尖了脑袋想往上凑呢，你也甭发愁，这船到桥头自然直，早晚不都是要娶妻的吗？”

“话是你这样说的没错，可做娘的，他一日不娶妻，我就得一日操着心不是？家里孩子那样多，就这个最不叫我省心，想一想就头疼。”崔大妇揉了揉鬓边，“他光宗耀祖，我就得替他操心内宅的事儿，从前也不知相看了多少女郎，到头来，他一个也不肯上心，要说起来……”

她犹犹豫豫的收了声，反倒引得王大妇起了好奇的心思：“说起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