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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复仇记》第36章 微雨绵绵小幽窗 书信念念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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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敲了敲紧闭的大门,过了一会儿,门咯吱咯吱的敞开了些许。一个青衣丫鬟探出半个头来,看见是他,这才开启大门让他进来,一边笑道:“殿下来了。”

李旦边往宅邸深处走去,边问她:“若华最近好么?”

丫鬟关上大门,跟在他身后,点点头回答:“夫人挺好的,就是犯了时疾,总是要咳嗽。”

李旦叹道:“该找个大夫来看看了。”

丫鬟笑道:“柔娘娘前几日还派了人来问缺不缺什么。听说夫人不大舒服,特地叫请了大夫来呢!抓了一副药,喝了几回,果然好多了。”

这个丫鬟乃是当初曲若华初到长安,柔妃送来给她使唤的十五个丫鬟婆子中的一个,来到曲若华处后,给改名叫做惜香。她是个本分的人,服侍曲若华很尽心。

“秋凉了,虽说白天还有些余热,可晚上毕竟风大,该注意才是。”李旦温言说道,“夫人不往心里去,你们就要多提点些才好。”

惜香答应了,将他引到曲若华的卧房,卷起门帘让他进去。里面守着的丫鬟彩蝶看见他,连忙从绣凳上站了起来,一面卷珠帘,一面就要出声唤若华。

李旦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见若华身穿豆绿色的家常衣衫,松绾回心髻,背对珠帘临窗而坐,正低着头抄写什么。发髻上一根雕刻着梅花的绿玉簪在层层叠叠的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如她这个人。

“普贤,若于后世,受持读诵是经典者,是人不复贪著衣服、用具、饮食、资生之物。所愿不虚,亦于现世得其福报。”李旦附到她耳畔,笑着轻声读了出来,“怎么好好的抄起《莲华经》了?”

若华微微一惊,旋即喜道:“三郎?几时来的?”她放下笔起身让他坐下。

李旦拿起她刚写的一张纸,细细瞧了瞧,笑道:“你的簪花小楷写得真好看,秀润清雅,就是笔力弱了些。有机会,我请阿嫄写一幅给你。”

若华宛然一笑,从他手中抽走素笺,说道:“三郎如今有更好的瞧,自然看不上我的了。”

李旦自知失言,讪讪笑了笑,说道:“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就抄上佛经了?是有什么心事么?”

若华笑叹道:“我知道你不信佛,可我心里过不去。时常抄写了来,早早晚晚的念上两遍,我才能心安啊!”她爱抚着李旦的头发,端详着他的脸庞,问道:“倒是你,三郎,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她轻轻点了点李旦的额头:“你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可今日眉头总是不自觉的就皱了起来,一定有什么为难事吧?”

李旦重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若华,我不能对你说啊!”他顿了顿,颇为伤感:“我对谁都不能说。”他说着,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中。

若华看着他痛苦烦恼的样子,心里十分的难受,可不知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因而无法从头劝慰他。她在他身边坐下,一下一下,像安抚孩子那样,轻柔地顺着他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见他逐渐平复了下来,若华柔声问他:“难道三郎有什么事连沈小姐也不能告诉么?”自她来到长安,就逐渐听说了沈嫄这个名字,也略略猜到了李旦对她的心意。

李旦叹气:“能说。”他有些茫然:“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要是真的告诉了她,她未必感同身受。”她大约,会嘲笑他罢?

正说着,窗外忽然飘起雨来,打在梧桐上,滴落芭蕉下,渐渐飘洒进窗来,落在书案上。李旦探过身去,拢起窗子。他凝神望了会儿窗外,忽然提议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若华点点头:“好啊。”她取来收好的油纸伞,换了双木屐来穿,陪着李旦徐徐步入雨中。

濛濛丝雨之下,软烟笼罩着河面上漂浮着的浮萍,菱叶微微的探出脑袋来,残荷散发着淡淡清香,一对鸳鸯在水中缓缓游过。一路上,秋雨打落了许多蔷薇花,铺满了整个石径。

“若华,依你说,怎样的行径才算得上顶天立地的丈夫行径呢?”

“不知道。大概能做到上无愧于天地,下不惭于父母,就能称得上是大丈夫了吧?”

李旦仰头长叹一声。

曲若华微微侧垂着头,缓缓走在他身侧,颇为认真地说道:“三郎为何要叹息呢?三郎是个正直、宽厚的君子,你的性情品状,天地可鉴,又何必奴妾多说呢?”

“是么?”李旦轻声反问了一句。

若华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有些话,三郎不方便和我说,不妨和沈小姐说说,依我看她未必会取笑你。”

李旦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叹息似的轻唤了一声“若华”。

曲若华陪他在雨中伞下站了一会儿,劝他:“三郎,回屋吧,你身上都湿了。”

李旦看她身上也潮了,笑道:“不应该啊,让你也淋湿了。”他挽着若华的手,和她并肩往回走。

惜香迎面走了过来,说道:“殿下,夫人,双玉姑娘来了。”李旦与若华相视而望,问道:“哪个双玉,是双宝的妹妹?”若华点了点头,对惜香笑道:“领姑娘去我房里坐。我一会儿就到。”她转头问李旦:“你去吗?双玉妹妹唱歌很好听,请她给你唱一曲散散心吧?”

李旦想了想:“也好,许久没和她见过了。”

若华的卧房里,只见一个削肩窄腰的少女正拨弄若华收藏的一把古琴,她身上一件崭新的海棠色衣裳,衬得她年轻姣好的容颜愈发出挑了。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你在弹什么呢?”

少女闻言连忙站了起来,笑道:“我看看姐姐的这把琴,音色好不好?”她的视线落在李旦身上,一时间带了些许不确定。

李旦故意逗她:“你不记得我了?你小的时候还给我唱过一首歌呢!”他端详了一番少女的脸庞,笑道:“你真是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双玉凝视着他,骤然笑了:“哦,是子暮公子吧?真是好久没见了呢!”她侧着头想了想,“还有伯玉公子,当时我给你们唱了一首歌,他还送了我一对玉镯呢!我记得那时,我才八九岁吧?”

“是啊,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李旦也笑了起来,“你越来越漂亮了,伯玉也到北庭去立业了。真是岁月如梭啊!”

周双玉掩唇一笑:“谁又能想到你做了秦王呢?真真是高攀不起了。”

若华让她挨着自己在床上坐了,笑问她:“你从哪里来?”

双玉指了指玉霞的住处:“从玉霞姐姐那里来,到姐姐这里避一避。”

“出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只不过又是燕王府的人,要请我到王府唱歌。”双玉笑道,“推脱一两次还可,次数一多,到底说不过去。所以请玉霞姐姐开了偏门,转到姐姐这儿来躲个清静了。”

李旦笑问她:“大哥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的避之不及?”

双玉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刚来长安时,就听教坊的姐妹们说过,不要轻易的去攀附燕王。据说有一位姓尤的宫妃就是因为和燕王殿下纠缠不清而送了性命的。而那个妃子从前也和我们一样,出身寒微。所以我们都不愿意引火上身呢!”

李旦听了很感慨,对若华说道:“我们都很难想起十一娘了,没想到教坊里还流传着她的故事。”他转而对双玉说道:“她是个可怜人,应当怜悯她。”他顿一顿,叹了口气,说道:“至于我大哥,他也不是个得意的人,若你能宽慰他,还请不吝你的美意恩情。”

周双玉到底还小,她蹙眉思虑了一会儿,疑惑道:“可我势单力薄、人微言轻的,能宽慰他堂堂一个王爷什么呢?”她不无忧虑的也叹气道:“我还是个清倌人,若是频繁的上门去,会遭到非议的,谁又为我想想呢?”

曲若华笑了:“你愁什么?不想去就不去呗,要是但凡有你不喜欢的人上门来求见你便烦恼,那岂不愁掉你一头的黑发?”她让彩蝶去端来一碟点心,笑道:“这是我今天早上蒸出来的菱粉糖糕,你不是爱吃甜么?尝尝吧。”

正说话,惜香走进来说道:“夫人,冯大人的家人说有东西要托双玉姑娘转达,正在门外候着。”

若华问双玉:“哪个冯大人?”

“没有别人,一定是冯文斌冯大人。”双玉侧了头,笑道,“他总是托我给姐姐送东西。”

曲若华下意识瞥了李旦一眼,后者正在翻阅若华的字迹,没有注意。若华便对惜香说道:“你去把东西拿进来吧,告诉他,双玉姑娘会转交的。”

一会儿,惜香拿着一卷封好的信笺走了进来交给双玉。双玉也不看,直接放进了袖管中,起身笑道:“姐姐,我得走了。”

若华忙说道:“等一下。”她推了推李旦,笑道:“双玉妹妹要走,三郎你送送她吧!”李旦愕然片刻,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意,说道:“也好,改日我再来看你。”

曲若华将他二人送出门口,见他们去得远了,便立即关上门,转回屋内了。

李旦要将双玉送回教坊,路上却遇上柳兆庭正骑着一匹马路过。柳英看见李旦,连忙翻身下马问好。李旦温言和他聊了几句,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柳兆庭说道:“今天送内子回门看看,嫂子留我吃了午饭,这会儿家去。”

“你们夫妻新婚燕尔,要和和美美的才好。”

柳兆庭笑了笑,称是。

李旦笑道:“你先家去吧。我一会儿回去看看易书妹妹。”兆庭应了,和李旦别过。李旦因而先将双玉送回教坊,便匆匆回到府上。

回到家中,柔妃陪着胡夫人正和易书闲话,看见李旦回来,都站了起来。柔妃一面亲自上前给他解开外衣挂上,一面问他吃过没有,因听李旦说未吃,便笑了:“若华妹妹没给殿下备吃的?我们都吃过了,这下可怎么办呢?”

李旦笑道:“不要紧的,叫厨房煮点汤饼胡乱吃点就是了。”因对易书笑道:“五妹可好?你公婆母可好?路上瞧见兆庭,和他聊了两句,因见他心急着回家,就放他去了。”

易书笑称都好,等听到李旦提及兆庭,蓦的叹了口气。李旦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兆庭欺负了她去。韩易书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曾,只是我自己有些心病罢了。”

胡夫人在一旁笑了:“年轻夫妻过日子,总是磕磕碰碰的,你啊,也太把事情放心上了。你才嫁过去多久?就有心病了,没得说出来叫人笑话。”她乃是慈母心肠,不愿意叫外人看低了易书去,说她刚过门一个多月,就嫌弃起亲夫来了。

柔妃会意,笑了笑:“我去厨房盯着点儿,叫他们弄点鲳鱼清蒸了给你吃。”说着,摸了摸易书的脸颊,笑着带着人去厨房了。

李旦笑着坐了下来,易书倒了杯茶给他,他便喝了一口,问道:“到底有什么心病?说出来,三哥给你排遣。”

易书干脆直接问他:“旦哥哥,兆庭想去边地的事朝廷里有眉目了么?”

李旦颔首:“基本已经议定了,只是我还没去看过。兆庭既是自己想去,大约应该是在名单上的。”

易书听了又叹了口气,在李旦对面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柄扇子扑扇了两下,说道:“那可真是奇怪了。这些日子,他总在家里烦躁不安,问他又不肯说,问得急了,他才说只怕这次是去不了了。我说,你要实在想去,多递几次折子上去表白表白心意,或者走动走动,哪里就一定不成了呢?可他又不肯去,说是辱没了他们读书人的体面,还说我出身商家,不懂他们的规矩。说得我又气又急又没办法。”

“他们读书人就是这个脾气。”李旦大笑起来,对胡夫人笑道,“还记得早年令尊也是这么和伯玉说话来着的。”胡夫人亦笑了:“多早的事了,三弟还记着。”

李旦安慰易书:“他们以读书为生的人,多少有些自视清高的坏习气,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也不是有心的。至于兆庭究竟能不能成行,还要看朝廷的决定。”

韩易书嘟了嘟嘴,不满道:“我倒不是真关心他去不去得成边疆,我只是为他那性子生气。旦哥哥,不是我说,他要是真想去外边,他就得自己去说,去争取。可但凡我跟他说,他又不耐烦,心热脸薄的,长长远远的这怎么行?”

李旦点头:“兆庭是这上头有点毛病,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好了,回头我说说他,省得你心里难受。”

正说着,柔妃亲自端了汤饼来,另有一碗清蒸鲳鱼和一碗腌姜丝。李旦笑道:“你辛苦了,陪嫂子去里屋吃杯茶,我有几句私话和易书妹子说。”柔妃答应了,嘱咐他趁热吃,便请胡夫人上她屋里小坐了。

这边易书抢先将姜丝碟子推到他面前,笑道:“您先吃饭,吃饱了再训斥我。”

李旦笑了:“谁说要训斥你了?”说着,倒真的拿起筷子先吃了两口,随后笑道:“这面饼是书柔做的,一尝就尝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托腮坐在对面的易书说道:“这次你丈夫要是去不成边地,也就算了,别往前争。眼下西南那边不太平。”

说着,又呼噜呼噜吃了两口,说道:“只是你们夫妻,虽然兆庭年纪不算大,但他到底长你那么几年,脸上有时候拉不开,说了什么刺耳的、不舒服的话,你只当他糊涂,别往心里去。兆庭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虽然不是极聪明,但是个厚道的人,就是有时候脑子跟不上嘴巴,除了这个也不算太坏了。”

一席话说得易书低了头,半晌说了句知道了。

李旦微笑道:“我说你,你心里不痛快了?”

易书听了连忙摇头:“旦哥哥和我说的都是家常贴心话,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痛快呢?大哥不在,旦哥哥就和我大哥是一样的,我当然得听您的。”

李旦笑了起来:“好啊,你当我和你大哥一样,我自然待你和我亲妹妹是一样了。”

易书想了想,又问:“您刚才说西南不太平,那我大哥在那里,会有影响么?”

“和北庭没什么牵连。”他看易书松了口气,暗暗皱了皱眉,思忖片刻说道,“只是你大哥有书信于我,他已经上表请奏前往西南方去了,不日奏折就会批复下来的。”

易书惊得揪住了自己的衣襟,恐慌道:“要打仗了么?”

李旦长叹一口气,警告她:“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往外说,更不要和兆庭说,知道了么?”易书一见他严肃起来,连忙点头称是,复又试探着问:“那大哥的请奏,会准么?”

李旦颔首:“应该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大哥是个实干之辈,应当为朝廷效力。”他看着易书担忧苍白的脸蛋,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也为他的安危担心,可伯玉说定了的事,我也没法撼动他的想法,这你也是知道的。说到底,还是要相信他。”

他说着,一口气把面吃了,拿手巾擦了擦嘴,对易书说道:“来,你跟我来。”他将易书带到他的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一封信递给易书,说道:“这是伯玉最近给我的一封信,你也读读。”

易书寄住在□□上的时候,向双宝学了书字,如今也能读几本好书了。她忙从李旦手上接过信来,拆开细读起来。

韩珣写的信到和他平时说话不大一样,写得朴素情真了许多,上言道:

秦王吾弟:

数月不见,甚为念之。北庭边苦,风餐露宿,饮沙食土,俱是家常便饭,兄已习之。只是每当月升戍墙,圆复残、残生满,遍照于九州大地之时,思念愈甚,倍加怀念你我二人游历大江南北之际。彼时挽手畅游,此刻毡下独望西月,倍觉孤辛。

然,亦如我早年与你闲话时所说,人生在世,当以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为根本,方不愧父母天地,也算对得起活此一生。故而再苦,兄亦不后悔。想来你已听说,扎雪勒有犯我大周之野心,现下西南不安,祸端肆起,百姓民不聊生,我已自请前往西南庭,即便不能随军出征,可民生粮草,亦有我等可用之处。我意已决,你亦不必为我担心。

至于你早前写信于我,称不愿理会俗事,可你毕竟不是超脱世外的佛门子弟。汝父为帝,理会天下一切大小事宜。汝兄弟为王,辅佐帝父成就功业。若汝安然事外,果真不会不安么?当尽所能,而后自安。此乃兄对汝之一番厚望,望你不负我之所期。

另我已闻五妹出阁,风光一时,长安为之惊动。我知此是你待我亲厚之故,欣喜感激不已,不能言尽。此去西南,安危难料,故将妻儿亲人再次托付于你,汝之仁爱,我甚知之,料家人均可平安富足一世。亦愿你珍重自身,待我归来,当浮三大白以表你我二人之深情厚谊。

汝兄韩珣

易书看着看着,豆大的泪珠缓缓从脸颊滚落下来。她将信交回给李旦,哽咽道:“大哥的叮嘱我都看到了,小妹知道大哥和旦哥哥的一番苦心了,请您放心就是了。”

李旦感叹不已,安抚了她一回,留她住了几日。三日之后,柳家派人来家,易书这才和他们洒泪告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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