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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鸿志》第04章 石场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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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辛不懂这些少女心思:“虽然没有毒蛇,可说不定有什么毒蜘蛛、毒蜈蚣…”

“都不怕!”小茹红着脸,低声说道:“有辛哥哥在身边,小茹什么都不怕!”

吕辛瞧着她娇颜含羞的样子,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懂非懂,暗想:‘我怕是活不成了,今后也不能带着她四处游玩…’念及此处,心中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些许埋怨的笑容:“羊肉都被你撕碎了,吃着不痛快,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劈手夺过羊腿,放在嘴边大啃。

小茹坐到旁边,双手托腮,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黑漆漆、水汪汪,脉脉含情。

吕辛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牛粪吗?”

“没有。”小茹问道:“辛哥哥,你还记得那个穿红衣服的仙子姐姐吗?”

“穿红衣服的仙子姐姐?”吕辛愣了片刻,随即冷哼一声,骂道:“那个臭女人,谁要记得她!”

待到吕辛吃完羊腿,小茹起身将篮子收拾好,临走留下一句话:“听说人死以后,都要经过一条黄泉路,辛哥哥可不要走得太快…”说完转过身去,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吕辛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丫头今天好古怪!’

小茹走后不久,刘阔的声音便在石牢外响起:“你出来吧。”

吕辛以为是父亲到了,心中惊喜不已,正要开口叫爹爹,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大哥,我来看看辛儿。”

来人名叫刘析,是刘阔的同胞妹妹,二十七八岁年龄,样貌甚美。在整个湘妃族里,真心待吕辛好的人并不多,刘析便是其中一个。吕辛识得她的声音,不禁一阵失落。

且听刘阔冷冷问道:“只是来看看?”

刘析语调一变,微带哭腔:“哥,算妹子求你了!辛儿还小,纵然犯下大错,也不必伤他性命。况且…况且吕大哥对湘妃族有大恩,咱们万万不能杀他的儿子呀!”

“若只是私纵祭品一项,我自然可以宽大处置。可是…”刘阔愤懑难当:“你瞧这浑小子都干了什么?打碎神像、烧毁宗祠,再加上五条人命,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要命的罪过?我既身为族长,若不严惩吕辛,如何对族人交代,如何对湘妃娘娘交代!”

刘析心急如焚,却又无可辩驳。

可毕竟是同胞妹子,刘阔见她容颜憔悴、泪眼神伤,心中实有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旁,语气舒缓下来,安慰道:“做哥哥的明白,你十五岁出嫁,十六岁便丧夫,这些年来,日子过得清苦,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消减,哥哥心里也难受。直到吕耻来了咱们湘妃族,你才慢慢活出从前的样子…你…你心里装着他,是不是?”

刘析稍稍低下头,虽觉羞涩,终究敌不过内心的苦楚。

刘阔叹息一声,继续道:“咱们湘妃氏传承了一千多年,终究只是个弱小的部族,处在这南疆百越之地,每每受到别人的欺侮。远的不提,就说十年前吧,西边的少岶氏前来劫掠,手段何等凶残!多亏英矢那悄无声息的一箭,将对方的头领射死,才免除了一场祸患。

“却不想,那被射死的领头之人,竟然是少岶族长山逵的儿子。从此,我湘妃氏与少岶氏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山逵恼羞成怒,竟然勾结湘水流域的其他几个部族,共同讨伐我们。

“就在这样危难的时候,吕耻来了。他教我们如何修筑战壕、如何烟火传讯、如何结阵击敌;然后又亲访各部首领,瓦解了他们之间的联盟;最后领着我们的勇士作战,将少岶族的野人赶回了大山,再不敢来犯。”

说着,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祈祷了一句:“这是湘妃娘娘的旨意!

“自此以后,湘妃族的名声在整个湘水流域响亮了不少,其他部族有所顾忌,也不敢随意侵扰。我常常在想,可惜吕耻不是湘妃族人,否则让他来做这个族长,一定比我优胜百倍。”

刘析道:“吕大哥是湘妃娘娘派来拯救我们的勇士,族人都感激他!”

“我曾与吕耻交谈,问过他的来历,得知他本是中原人,家乡遭逢战火,便带着儿子逃难至此,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我本想把你嫁给他,可你毕竟…”刘阔重重叹了一口气:“唉…好几次想开口,终是怕他拒绝。”

刘析闻言,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我本是个寡妇,怎配得上吕大哥,只要每天能远远的看他一眼,我便知足了。”

“你对吕耻有意,对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加倍关怀,所以不管那小子如何顽劣,你总是护着他。可是这次…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族长,难道就不能对辛儿网开一面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家去吧。”

“我不走。”

“你还想做什么?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吕辛的。”

片刻沉默之后,刘析说道:“你担心吕大哥来救人,所以才会亲自看守石牢,对吗?我便留在这里,等他来了,我就缠住你,让他把儿子带走…只要辛儿平安,就让他父子俩走得越远越好,以后都不要再回来。”她语气坚定,泪水却是止不住流淌。

刘阔知道妹妹的性格,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心比谁都坚强,无奈只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傻妹子,我留在这里,不是担心吕耻来抢人,反倒是希望他来把儿子带走!”

刘析茫然:“我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吕耻对湘妃族有恩,我不愿伤他儿子性命。再者,昔日战场上我俩并肩战斗,这份情谊,我刘阔永生不忘!今夜来此,只想与他道个别,至于吕辛所犯的罪过,便由我一人承担。”

刘析一愣,随即握住哥哥的手掌,既悲且感:“不管有什么后果,我与大哥共同承担便是!”想到今后与吕耻再无相聚之期,心中又觉凄苦,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今夜,自己就这么一直等着他。

刘阔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你也留下吧,最后见他一面,总是好的。”

吕辛在石牢里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心中时冷时热,只觉湘妃族也并非人人讨厌,对于自己所犯的过错,也隐隐感到一丝后悔。

月华如流水倾泻,把清冷的石场缀得斑驳迷离,三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直到东方泛白…

出乎意料的是,吕耻并没有出现!

村子正南方,一座花岗石搭建的祭台临江耸峙,台下便是浩浩荡荡的湘江流水。祭台前方的空地上,近千族人黑压压站了一片,就在他们愤怒的目光中,吕辛瘦小的身子被贺铸、英矢两人架上了祭台。

吕辛整夜没有合眼,此时却毫无困意,只呆呆的凝望江边小路,心中期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这条小路的尽头。

稍后,刘阔手执竹杖走上祭台。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胸前绘着一丛挺拔的竹枝、一脉湍急的江流,脖子上挂着一串竹叶编织的精美草环,衣饰十分隆重。后面跟着三名同样身着白衣的长老,只见他们高举双手,台下登时鸦雀无声。

刘阔走到吕辛面前,高声道:“吕辛,我现在以湘妃氏族长的身份问你,私自放纵祭品、打碎湘妃神像、火烧湘妃宗祠,可都是你做的?”

吕辛不答,心中却想:‘爹爹不来救我吗?难道他和别人一样,也把我当作恶鬼煞星…’经过一夜的等待,终不见父亲踪影,心下悲苦已极,直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他性格要强,绝不愿别人看了自己的笑话。

刘阔也是万分焦急,心里问过千百遍:‘吕耻当真不来了吗?’眼看吕辛那副宁死不屈的傲慢神情,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半分愧疚吗?你若当众认错,并且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我…或可对你从轻发落。”

此言方出,台下一片哗然,三位长老满脸愤慨,其中一人道:“吕辛亵渎湘妃,罪恶滔天,岂能轻饶?”

另一人接过话头:“若不处死吕辛,如何平息族人的怒火,如何安抚逝去的亡魂!”

又一人冷冷道:“阔,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阔身为族长,维护宗族礼法是他的职责,怎能不顾族人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况且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压在头上。正感为难,忽听吕辛骂道:“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家伙,少放狗屁!”

此时的吕辛,悲苦和孤傲交织在一起,对湘妃族仅存的些许歉意也荡然无存:“莫说你们只有一座湘妃祠堂,就算有十座八座,老子也一并烧了!你们不就想要我的命吗?快点动手!”

“你当真不怕死?”刘阔又气又急。

吕辛乍听这个‘死’字,往昔旧事一一浮上脑海:打记事起,自己便没有母亲。父亲性情孤僻,寡言少语,特别是对自己,往往十天半月也不说一句话,不管做了多少好事,从来得不到父亲的一句夸赞;不管惹下多少祸端,也从来得不到父亲的一句责骂。父亲是冷漠的,并且只对自己冷漠…他越想越觉难受,继而化作满腔激愤,怒吼道:“死就死,老子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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