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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鸿志》第03章 直面灾狱测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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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吕辛面露凶相,孩子们莫名慌张起来,心中各有不同想法:‘他会不会把我绑在树上,捉了蜜蜂咬我;他会不会把我埋在牛粪里,冲我头上撒尿;他会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毒蛇塞进我的被窝里;他会不会逼我去引开鳄鱼,然后自己去掏鳄鱼蛋…’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孩子名叫英炜,壮起胆子,向前挪动两步,颤声道:“你…你别逞凶,长老们说了,要把你交给…交给湘妃娘娘…”

另一个矮小的孩子名叫刘渺,缩身在英炜后面,附和道:“没错,你是…是煞星…是恶鬼,湘妃娘娘会惩罚你的!”

吕辛咬着牙,双拳渐渐握紧,不管是湘妃娘娘还是族中长老,他从不放在眼里,唯独这‘煞星’二字,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的心灵。

小茹满心委屈:“辛哥哥不是煞星恶鬼!”

又一个孩子名叫贺布,脸上稍显凶悍,与英炜并肩而立,说道:“他胸前有恶鸟,他就是煞星恶鬼!”

如贺布所言,吕辛的胸口确实有一副图纹:那是一只展翅的大鸟,喙如钩月、爪似锋刃,通体殷虹仿佛蹿跃的流火,双翼舒展、拖着七条绚烂的尾羽,作飞天之状。

吕辛对这副图纹很是喜爱,然而族人却认为那是灾祸的象征,于是请来巫馗氏的大巫师,给吕辛推演命理,最后得出‘离、巽、煞’三个字,果然印证了族人的猜想。

‘离’为火,主灾、冲突周折。

‘巽’为风,为卑、为虚、为空隐无形。

‘煞’为将星,刚烈勇猛、威武肃杀,且好恶参半、厄祸不断。

自此以后,族人便私下里称他作‘煞星’,且有意无意的躲开他,更视之以异样。再加上这些年来,吕辛总是惹是生非,大伙儿对他的厌恶之情也与日俱增。

贺布直视吕辛,骂道:“大家都讨厌煞星恶鬼,就连吕大叔也讨厌!”他口中的‘吕大叔’自然是指吕辛的父亲,吕耻。

英炜附和道:“还有小茹,你整天跟恶鬼在一起,你是恶鬼的奴隶!”

刘渺缩在英炜身后,只探出个脑袋:“就是就是…”

其余孩子也跟着叫嚷。

小茹抹泪反驳:“辛哥哥不是煞星恶鬼,我也不是…”

英炜不依不饶:“你爹是痨病不治,你娘瞎了眼睛,都是因为你做了他的奴隶,湘妃娘娘才会惩罚你的爹娘。总有一天,你也…哎哟…”话没说完,吕辛已经扑了上去,照脸就是一拳,正好打在他鼻梁上。英炜闷哼倒地,剧痛之下,鼻腔一股酸水直冲上脑袋…

吕辛出手毫不留情,而且又狠又快,再加上这些孩子经常被他欺负,心中早生畏惧,此刻动起手来,竟只有傻愣愣挨揍的份儿。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得哭声、惨叫声、落水声连成一片。

湘妃族依水而居,族人大多通识水性。吕辛伫立江岸,眼望一群遁水而逃的孩子,心中越发凄惶与茫然,特别是那句‘吕大叔也讨厌’,好似一根钢刺直插心窝。

江畔静悄悄的,没有风,满地落红透出阵阵余香,郁结在空气中,仿佛少年那颗化不开的心儿!

“小茹,我们回去吧!”

“回去?你不能回去的…”

吕辛不理,径直朝着村子的方向迈步而去。小茹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孤零零的,却似高山一般坚实挺拔。霎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村子的西边有一座石场,出产坚硬的花岗石,以供族人建筑取材之用。经过长年的开采,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坑,坑中石壁凿出零星的石穴,用来关押战俘或是触犯族规的罪徒。

吕辛刚刚走进村子,便被族人打个半死,幸好刘阔及时赶到,将他关进了石牢。

牢门外站着两个大汉,一人手持长矛,圆盘大脸上满是钢髯,名叫贺铸;一人背负劲弓,尖锥似的下巴一根胡须也没有,名叫英矢。他二人是族里最勇猛的战士,负责看守吕辛。

吕辛独坐石牢,背靠冰冷的石壁,目光透过牢门的缝隙延伸向远方,他在等待一个男人,心中不断勾勒出那人的模样:坚强的体魄,刚毅的面容,还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红布,就连睡觉也要含在嘴里…

‘爹爹会来救我吗?’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至夕阳挂在天边,吕耻终究没有出现,少年的心儿也随着夕阳渐渐下沉。

凄凉,这份沉重的凄凉,并非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所能承受!

肚子已经‘咕咕’作响,声音很轻,却打破了石牢的沉寂,也打破了少年心中那道脆弱的防线。就在泪水渗出眼眶的瞬间,吕辛突然跳起身来,伏在牢门上大喊:“我爹呢?叫我爹来…”

贺铸反身便是一脚,狠狠踹在牢门上,用粗重的嗓音骂道:“老实点儿,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旁边的英炜打趣道:“别恼呀,这小子是煞星降世,你何必与他置气?”

“置气?若不是看在吕耻兄弟的面上,我定要拧下这小子的脑袋。”

“说也奇怪,吕大哥英雄了得,怎会生出这么个奸猾可恶的小鬼头?”

“我哪晓得?可能是像他的死鬼老娘吧!”

英矢‘哦’的一声,问道:“你知道吕大嫂?”

贺铸道:“当然不知道,吕耻兄弟初来咱们湘妃族,该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便只有他父子二人。唉…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你,瞧着人家落魄,不但言语奚落,还想捉吕耻做奴隶,幸亏老族长心地仁慈,收留他父子住下,否则呀,世上恐怕就没有湘妃族了!”

英矢听他言语中微有嘲笑之意,窘迫道:“是我有眼无珠,不识人间真豪杰,行了吧!”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依我看来,这小子无论样貌性格,没有一点跟吕大哥相似?说不定呀,这煞星是吕大哥在路边捡来的野种!”

两人一个怒骂、一个讥讽,言语中无不流露出对吕耻的推崇备至,对吕辛的深恶痛绝。吕耻、吕辛本是父子,何以在外人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同?

“我日夜盼他闯下一个大祸,族长把他处死了事,不想今日成真,好、好得很,从今往后,咱们湘妃族可算是太平喽…”

贺铸听了,叹息道:“只可惜呀,吕耻兄弟就这么一个儿子!”

英矢嘻嘻一笑:“不必担心,族里好姑娘多得是,回头咱哥儿俩给吕大哥说门亲事,要几个娃娃生不出来呀!”

吕辛听在耳中,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在心里剜割不止。悲伤之余,傲气顿生,暗想:‘老子死也不让你们看笑话!’拂起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复又倚壁坐下,一声不吭。

“还不把嘴闭上!”随着一声严厉的喝斥,一个浓眉环眼的汉子迎面走来,正是族长刘阔,且听他说道:“你俩回家去吧,今夜由我亲自看守!”

贺、英二人不敢违拗,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斜阳隐没,月盘初升。

过得时许,一道娇小的身影踩着月光,出现在石场的斜坡上,却是印悔茹。小茹走近跟前,对刘阔道:“族长,我给辛哥哥送些吃的。”

刘阔见她眼眶红红的,手里挎着一只竹篮,微有香甜透出,心想:‘吕辛胡作非为,惹下天大的祸事,临了竟有小茹伤心记挂,也是不枉了!’于是轻叹一声,将牢门打开。

小茹走进石牢,先取出些药膏,给吕辛敷上。然后,从篮子里取出半只烤羊羔腿,轻轻撕下一块喂到吕辛嘴边,举止温柔亲昵,好像新婚的小媳妇。

吕辛确实饿坏了,顾不得其它,但见羊肉味道嘴边,张口便嚼。

小茹微笑道:“我在江边找了很久,可惜没有抓到螃蟹…”

吕辛最喜欢吃小茹亲手烧烤的羊肉,特别是金秋时节,到江边抓来螃蟹,蒸过以后,将蟹黄取出,涂在羊肉的表面,这样烤出来的羊肉,不仅色泽金黄、肉香浓郁,而且咸淡适中,令人回味无穷。而今正值暮春,江中哪有螃蟹。

况且,湘妃氏以农桑为业,渔猎为副,族中蓄养牛羊鸡豕多为祭祀之用,能到族人嘴里的肉食少之又少,故而羊肉是十分珍贵的食物,并非随随便便可以吃到。小茹此刻带来半只羊羔腿,大概是‘最后一顿’的意思吧。

吕辛见她眼圈红红的,有意逗她开心,笑道:“你这样把手伸过来,不怕我咬你么?”

小茹一愣,随即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前年的秋天,吕辛正在江边钓鱼,小茹采来刚成熟的橘子,剥下橘皮喂他吃。吕辛使坏,趁小茹不备,突然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小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出几步,左脚滑进路边的草丛中,刚好踩中一条秋伏的毒蛇。那蛇吃痛,回身一口,咬在小茹的足踝上。

俗话说‘秋蛇最毒’,顷刻之间,小茹便觉整条腿都麻木了。吕辛把毒蛇赶走以后,立即用嘴将毒液吸出,又背着她返回村子。结果,小茹很快没事了,吕辛却因为吸了蛇毒,又背她跑了很长一段路,反而中毒更深,差点丢了性命。

“不怕的,这里没有毒蛇。”回忆当时情景,小茹心中甜如蜜糖,含羞撇过头,瞧了瞧自己的足踝。时至今日,毒蛇啮咬的痕迹犹在,那两颗暗红色的小圆点时时刻刻牵动着少女的芳心,每每忆起,总能让她感受到吕辛嘴唇的温度,那么勇敢、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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