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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鸿志》第05章 春江水暖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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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声漫随江水荡开,刘阔听在耳中,心有所触:‘这些年来,吕辛处处遭人冷眼非议,也是吃尽了苦头,否则他小小年纪,心中哪来这么多委屈和怨恨?’一念至此,深觉今日之祸,并非吕辛一人之错。于是缓声道:“孩子,今天所有人都在场,你有什么话,不妨当众说出来。”

吕辛昂首挺胸,尽管泪水在眼眶里翻滚,却道:“我没话跟你们说!”

刘阔瞧得明白,不禁心生怜悯:‘无论如何要让这孩子把真心话说出来,或许能够救他一命。’便问:“你为何要放走仙鹤?”

“我爱放就放,你管不着!”

“那么打碎湘妃神像又怎么说?”

“呸,两块破石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打碎着玩,不可以么?”

众人听罢,立时鼓噪起来。刘阔刚刚消下的怒火又被点燃,厉声喝道:“一派歪理!你知不知道两位湘妃娘娘是什么人?”

吕辛冷哼一声:“两个笨女人!”

“你敢再说一次!”

“丈夫死了就跳河自杀,不是笨女人又是什么?族里这么些寡妇,她们都死了男人,她们怎么不跳河?”

湘妃氏长年抵御外族劫掠,自然有男人死于战斗,余下不少孤儿寡母。吕辛忽出此言,人群中竟有几名女子黯黯垂泪,却也更添族人怒火。

刘阔终于忍无可忍,双手交叉于胸前,高声祈祷:“湘妃娘娘在上,此子罪孽深重,阔虽为族长,然恩寡德薄,无力裁决此子之罪过,现将他交由二位娘娘亲自发落!”说完,挥起手中的竹杖,在空中绕了两圈,最后指向江心。这是行刑的指令。

贺、英二人并肩上前,拉过一段长绳,将吕辛的双脚捆住、双手反绑在身后。

正在这时,一名灰布素袍的汉子沿江畔小道走来,腰间别着一块红布,正是吕耻。只见他满脸疲态,眼圈黑黑的,想必彻夜未眠。众人见了他,脸上不由得变了颜色,相互窃窃私语,要么为他惋惜、要么提防他出手救人。

吕耻缓步走到祭台下,深躬一礼,说道:“族长,三位长老,吕辛是我的儿子,请容许我送他一程。”声音不大,亦复低沉。

刘阔心下惭愧,不敢直视吕耻,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吕耻走上祭台,突然张开双臂抱住吕辛。

在吕辛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父亲的怀抱,正觉不知所措,忽而一件冷冰冰的事物钻进了自己的袖袍。吕耻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转身走下祭台,顺着来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真的忍心让儿子赴死?’刘阔瞧着吕耻远去,心中疑问迭起,本以为他会把孩子救走,却不想竟是来诀别的!

此时,近千双眼睛注视着祭台。刘阔无奈将手中竹杖一挥,贺、英两人上前,举起吕辛抛入江中,随着一声巨响,江面炸开一朵银花,吕辛已然没了踪影。

片刻之后,水花平息,湘江复归寂然。人群之外,小茹早已晕倒在一名紫衣美妇的怀里。

且说吕辛被抛进江里,立即取出父亲放进自己袖袍的东西。他双手反绑在背后,眼睛虽然瞧不见,但摸其形状,应该是一柄小刀。霎时间,少年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感激:‘爹爹还是在乎我的,爹爹还是疼爱我的…’

然而,短暂的激动过后,立时又陷入绝望:那柄小刀迟钝不堪,竟是一柄尚未开封的无刃刀。试想,他如何能用此刀割断绳索、逃出生天呢?

情况已经非常凶险,吕辛来不及思考父亲的用意,只觉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鼻子耳朵…就在这时,一道银白色的水箭从江面斜射而下,只听嗖的一声,捆在他身上的绳索登时松弛脱落,断成无数节沉在江底。

事发仓促,吕辛不明所以,更不知是谁出手相救。正当迟疑,忽见眼前一片粉红色的桃花瓣,悠悠浮上江面。

他性格率直跳脱,刚刚得了自由,便想钻出水去,在族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于是把短刀别在腰里,潜水到岸边,借着杂草的掩护,轻轻将脑袋探出水面。

本想突然跳出来,吓他们一跳,却听岸上有人说话:“…毕竟在湘妃族生活了十年,一会儿下到水里,把他的尸身捞起来,带回族里妥善安葬,也算是对吕耻兄弟有个交代!”正是刘阔的声音,语气十分低沉:“这孩子身轻骨瘦,说不定会被水冲走,你们几个随我去下游看看…”

吕辛听了,暗暗觉得好笑:‘我有个好爹爹,哪会这么容易死掉!你们这群笨蛋,慢慢找吧…’于是深吸一口气,复又钻进水里,逆流而上。

春日的湘江,水流平缓。吕辛仗着自己精熟水性,活像一尾鲤鱼在水底下潜游,直到胸中气弱,才轻轻将口鼻探出水面换气。回望祭台,目测大约有三十丈距离。忽而灵光一闪,暗想:‘我若憋足一口气,不知能游出多远?’

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旦有了新奇有趣的想法,便把刚才的事情全都抛在脑后。

初尝潜泳确有进步,然而时间久了,体力耗损过多,成绩也随之下降。再者,他昨天被族人狠揍了一顿,身上到处都是瘀伤,中途实在累得不支,便游到岸边歇息。

如此游游走走,不觉消磨了半日时光。

眼见河道渐渐拓宽,两岸草木葱郁,林中鸟兽齐鸣,萋萋嗟嗟,生意盎然。前方叉出一条支流,河口耸着一块巨石,刻书‘舜源渡’三个古字,苍劲挺拔。相传一千七百年前,舜帝便是在此处斩杀蛇妖,旁边那条支流发源于苍梧神山,据说那是舜帝死后的安寝之所。

吕辛虽不识字,却知道那块巨石便是此行的尽头,再往前就是共工氏的族地,外人不能随意进出。

正欲返回,忽见岸边炸开一团浑水,吕辛窃喜:‘定是一条大鱼,碰巧我也饿了,哈哈…’当即潜入水中,慢慢靠近。怎料,那团浑水突然惊觉,不断卷起江底泥沙,竟向自己反扑过来。

‘难不成它也想吃我?’

只见那团浑水来势迅猛,吕辛冷不防打个激灵,忽然想起一件往事,登时感到头皮发麻,仿佛有一道电流从脚底传上脑袋。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情:

吕辛在江边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鳄巢,巢里密密麻麻堆放着几十枚灰白色的鳄鱼蛋,顿觉心痒难耐,便想掏出来煮了吃。奈何巢边伏着一条雌鳄,体型巨大、形状凶恶,哪敢轻易动手!

随后三天,吕辛早出晚归,每每躲在远处观察,发现那条雌鳄总是守在巢穴旁边,即使外出捕食,也不会离开太远。

他绞尽脑汁、百般思索,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便是自己拿着食物把鳄鱼引开,然后让小茹去掏鳄鱼蛋。哪知小茹听了这条妙计,小脸吓得煞白,哭着嚷着死活不肯。无奈,只好在村子里抓来一个名叫刘渺的小男孩,以武力逼迫他就犯。

这天,吕辛偷了邻家的一只公鸡,绑在鱼叉的一头,对刘渺说道:“一会儿你挑着鱼叉,负责引开鳄鱼。”

刘渺刚刚挨过一顿胖揍,眼角青红,抽泣着连连摇头。

“你要是不去,以后我见天揍你!”吕辛横眉喝斥,硬把鱼叉塞到他手里。

刘渺哪敢违拗,只好战战兢兢跟在他后面。

起初,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怎料刘渺引开鳄鱼以后,终于因为太过害怕,半路抛下鱼叉,自己跑了。吕辛不觉,兀自蹲在鳄巢旁边,左手拎着麻袋,右手不断拾起鳄鱼蛋放进麻袋里,鼻端嗅着巢穴散发的阵阵腥臭,脸上却满是丰收的喜悦。

就在鳄巢快被掏空的时候,忽闻身后杂草朔朔,似有异物出没。吕辛回头,只见那雌鳄正疯狂的往这边扑来,半开的鳄嘴发出沉重的气息,想是恼怒至极。而且它刚刚吃过公鸡,颚间两排参差的牙齿还沾着斑斑血渍,更显恐怖恫人。

吕辛哪敢迟疑,惊呼一声‘妈呀…’拎起麻袋,撒腿就跑!

那鳄鱼自是穷追不舍。吕辛奔跑一阵,见前方路上横着一条鱼叉,旁边散落着零碎的鸡毛,正是刘渺逃跑时留下的。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拾起鱼叉,不暇思索便往身后掷出。

说也巧合,鱼叉破空飞去,竟是不偏不倚的刺中了鳄鱼的左眼,鲜红色的鳄血登时从它凸起的眼眶中涌了出来。那雌鳄吃痛,又毁了一目,扭动着庞大的身躯,钻进路边的草丛,消失不见了。

事后吕辛总有一种错觉:当时只顾着逃命,转身之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鱼叉在空中拐了个弯儿,然后才刺中鳄鱼的眼睛。当然,这或许只是错觉!

此时,眼看那团浑水逼近,吕辛心中默念:‘别是鳄鱼就好,千万别…’还没祈祷完,锯齿般的鳄嘴已经从浑水的边缘显露出来,粗糙的鳞甲呈青黑色,两条粗壮的前腿不断交替,来势迅猛无伦。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条鳄鱼左眼深陷,竟是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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