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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花契》契·八 宫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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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像忆起些方才慕清竹所言,温婉一笑,“慕小姐既如此抬爱我,岂有不应之礼?”她算是发觉了,什么帮忙运花灯,明明是慕清竹设得圈套,想必她在运花灯途中早已知晓所有灯谜,现在提议比试不摆明了让她出丑么。

“既然公主肯赏脸,那便请陛下主持吧。”

李钰顺势扬手一挥,“来人!将花灯提上来!”

青黛急促迈着步子,时不时张望四下观测是否有旁人,直到一位身着灰衣、年约四旬的男子拂袖而来。来人正是林勖,他身旁跟着一位小厮,许是初入宫城,面色忐忑不安,时而东张西望,腼腆迈步,却还是跟紧了自家主子。青黛见对方正逐渐靠近,端起一旁准备好的茶水就迎面而上,有意撞上匆匆而来的林勖,又趁机将杯中茶水洒他一身,随后装模作样跪下请罪,“大人怒罪!大人恕罪!是小的大意,脏了您的衣裳!“

“大胆!你是哪个主子的下人,竟如此不知轻重!”林勖身旁的下人装腔作势责怪青黛,瞬间长了胆子。

“回大人,小的正准备去宫宴上奉送茶水,因为宴上所需甚急这才仓皇了些。”林勖眉间闪过一丝愤怒,摆着架子暗暗嘲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大人,这衣物脏了,您今日还要赴宴,回府换一身罢。”下人畏畏缩缩建议,胆子着实小。像极了墙头草。

“走。”林勖显有嫌弃地望了一眼青黛,于是阔步离去。

见那人的背影渐渐隐去青黛才如释重负般深深地叹上一口气,依旧朝着方才两人离去的方向上发怔。公主让我弄脏林勖衣赏做甚?有何计划么?

她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果,良久才想起来收拾摔碎在地上的茶盏。“你看什么呢?”她正准备弯腰就听到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由于距离实在太近,青黛似个惊马之鸟下意识弹开,平复好心境才打量来人。男子一袭黑衣,腰间别上一把剑,眉宇之间宽阔大气,容貌俊秀,身上又由内向外散发出一股折煞人的男子气魄。

“你是谁啊?怎么走路没声的?”

“我还想问你呢!你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盯着林大人看有何岂图?莫非——是何心怀不轨之人?”

“心怀不轨?我若心怀不轨便不会站在此处与你辩论了。”青黛着实不想听那人的无理之言,自顾自俯身收拾地上零零碎碎的杯盏片。

“哎哎!你正面回答我的话啊!”那人见青黛忽视他,有些来气,“你这丫头,竟不把我放在眼里!喂!你可知我是何人?“

青黛不紧不慢起身,故作恍然大悟,“噢~”那人微笑,只见青黛又泼了一盆冷水下去,“不知。”而后端起碎盏扬长而去。那人穷追不舍,也不知是争辩个什么,看来是个死脑筋。“你还真是见识匪浅,连我都不认识,小丫头,看来你有必要回去多向你家主子打听……”青袋突然停步望向他,那人亦停步,还保持着方才与她辩论的姿势。“我家主子平日里那般忙碌怎有时间与我谈论你个无名小卒!我看你这样子......顶多是个小侍卫,且还鲜为人知,就算瞻前顾后地讨好主子最终也论不得什么奖赏职位。你这种人我见惯了!如果你是为了谋个好职位故意刁难我好引起我家主子的注意,我想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言罢,迅速提步离开。她可不想在这儿与这个无聊人士耗着了。

黑衣男子被怼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只看着那娇小的背影无奈一笑。

“既是清竹邀请的公主,那公主先挑花灯罢。”慕清竹目光扫了一眼面前挂着的琳琅满目的花灯,冲席位上的李安夏诡异一笑。李安夏淡笑,“不必。”前者不禁尴尬几分,只好顺着后者的话续道:“那便选皇后娘娘的花灯吧。”侍女会意,提起一只木框支架外层,中间绘有凤凰图层的花灯,清晰念道:“云破月来花影碎。打一字。”不稍片刻慕清竹就自信答道:“是能。”她辗转自作聪明说:“人若成才,唯能至贵。能,想必也是娘娘对大宁王侯将相、莘莘学子的期许。”

皇后凤眼半眯,嘴角孤度拉长,表明慕清竹所言在理。她像得了什么大功大成似的笑看李安夏,而后向她伸手一展,示意她接上。李安夏不曾搭理她,对花灯旁的待女道:“长明想看看皇祖母的。”侍女随后提出一只兰花绘图的花灯,比起皇后的“凤灯”此灯更加朴素,淡雅至极。

“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打一诗词。”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李安夏反复斟酌待女方才念出的灯谜,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不大一会儿便不紧不慢接上,“此句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两处茫茫皆不见。”不知为何,太后姚氏听闻谜底后眼底悄然露出半分悲凉,她微笑,却极为苦涩。她是答对了,她亦知晓这语中深意,两处茫茫皆不见,梦中鬼门关不见你,醒来世间亦无你,这种相思之苦怕是缠了她一世之久,她亦念念不忘一世之久,只是人已亡故,事实在此,不可更改。这也是李安夏对自己说得话。

“如此看来,你们二人已达成平局,势均力敌。”李钰明显不想破坏和气这才作了个平局的评判。

“陛下,既然是比赛就势必有输有赢,如若是平局比赛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么。臣女认为应当加试一轮,以较高下。“慕清竹不甘心目的未达成,又巧言令色说着。李钰眉头微紧,为难几分,正欲开口却被李安夏的声音抢先一步。“父皇,儿臣认为慕小姐所言在理,既然是比试必然需分出上下,儿臣想……在座的贵人们也想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等吧!”太后姚氏大喜,“陛下,这孩子们想玩便随她们罢,此次宫宴本就是为乐所办。而且,哀家也想瞧瞧到底是长明还是慕小姐更聪慧一层。”

“那好,继续。”随着李钰一声令下慕清竹正欲选择新一轮的花灯却被李安夏打断,“等等父皇,这些花灯都是先前早已准备好的,谜题若是事先就泄露出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失了公平。所以,应当现场当着诸位贵人的面出一个新灯谜,而且出谜人也当是先前未出过灯谜的人,如此方有公平之言。”

“长明所言极有道理。”李钰顿了顿,对着席上文武百官问道:“可有哪位卿家未参与出谜的?”他话落音良久,却是一片寂静掠过,不稍片刻,就有一位宦官伏在李钰耳边说:"陛下,丞相不喜此类事物,所以在座的众人中仅丞相一人未出谜。”

想是有了解决的法子,他冲着侧席上一直不曾说过半句的白景言道:“丞相提一个罢。”白景泰然处之放下杯盏,“臣遵旨。”随后起身挑了一只洁白如雪、简约至毫无装饰的纸灯,题上几竖极为工整好看的字。又缓缓坐回席位,只是不小心与李安夏的眼睛对上,但他并不多加在意,自顾自向盏中的茶叶注水,颠和。

“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已西坠。相思泪,心己醉,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莹火飞。”这次是皇后余氏念道,却待念完后眉头紧锁望向身旁的李钰,“打一字。”并非只是她,就连在场所有人都是疑虑布面,眉间紧拢,个个窃窃私语探求谜底,再不用说晕头转向的慕清竹。

初融公子仅凭这三十一字便难倒了驰骋官场的数百才子。

李安夏虽不如其他人一般将冥思苦想写在脸上,却也是坐在桌前,执着纤细的筷子在案几上逐字笔画,眉毛微微蹙起,眼神深沉,似是幽潭一般,还时不时发出筷尖敲击案几的声音。

白景白暂修长的手执起筷子先是夹了些许鱼腥草到她碗中,又是为她的碗里注上些水,并非是茶,而是清水,而后又盛了些许栗米给她。李安夏自然诧异地盯着白景瞧,而对方却未曾抬眸看她,只低头往她碗中添上这些菜,哦,还有水。“公主,距就就寝还有几个时辰,先饱腹。”李安夏越盯着他唇边荡漾的笑瞧越觉得不对劲。他什么时候突然对她这么好了。想到此处,李安夏的眉皱得越发的深,完全扭在一起,眸子中的深思却不曾断过。

“父皇!儿臣知晓谜底了。”闻李安夏信誓旦旦一语,在场人均为之一振,大吃一惊地望着这不出倾刻便能解出这难倒一片人的灯谜的女孩。“是蘇(苏)。”众人一愣,“苏?”

“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已西坠。相思泪,心已醉,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萤火飞。”李安夏动听的嗓子重现这似诗境般的灯谜,依此众人方恍然大悟,无不惊叹这十七岁少女的冰雪聪慧以及那年纪轻轻且方是及冠之年便盛及整个望都又坐拥丞相之位的翩翩少年郎,以此足矣为惧。李安夏面色平静,不禁看了一眼身侧同是不理外界纷乱而只顾自己事情的白景,就好似料事如神,万事皆在他预料之中,她亦因目光他处去而错过了斜对面陆长空抛来的视线。

李钰收了收自己惊叹的神色,淡淡道:“丞相,长明的谜底是否正确?”得见白景浅笑一点头百官又像受惊一般怔了一怔,不久又低头藏面,自愧不如。只是李安夏的关注点不在百官表情或自己的谜底是否正确之上,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某一个人首次提出某个她期望的问题。终于有个兜不住面子的臣子率先转移话题。“哎?林大人为何现在还迟迟未到?这宴会可都开始将近半个时辰了。”李钰闻声吩咐下去,“去看一下林爱卿的情况。”

“是。”还未等小官官的脚迈开半步,李安夏就笑吟吟道:“父皇还是不要去请林大人了。”

“为何?”

“大人方接下陨都赈灾重任,形势紧急,想必此时正在府上谋划贩灾的事项,父皇此时派人前去岂不断了林大人的思路。”她后半句声音不自然提高许多,双眼虽正视正上方席位上的李钰,视线却往江储又那处偏了偏,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那人也顺理成章地中了她的计依此感到心生不快。正视文武百官不禁想起当时被林勖抢去立功机会的一幕,犹如录像般一遍遍倒放,他都觉得坐在此处毫无脸面,就因那当众被白景“否认”之事。

李安夏目的达成,心中掠过一丝窃喜,而后端起案上的茶盏饮尽。“父皇,许是今夜太凉,儿臣有些不适,可否先回殿歇息?”如若此话是从他人之口道来李钰定当认为是那人有意躲开宴会,只是这话自李安夏那处说出来他当是深信不疑,因为这个女儿的娇弱身子足以证实这一切。

“准。”

只是这次李安夏是真的为了逃脱宴会而离。

明明已至立夏时分,可入了夜却仍有丝丝寒风如银针刺入肌骨般不断呼哮吹拂。她一袭红得似血的薄衣微裳立于无尽夜色中相融地恰到好处,远离宴席那处热闹之地此处不知清静多少。她向来融不进热闹之地,反倒在寂静无人之处觉得无比自在。

李安夏突然变得心事重重,她恍惚地迈着步子不知不觉间在一棵树下止住,一丝凉风袭面而来使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与此同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聚然闯入耳中。“叮铃铃~“她注意力完全被树上的玉铃吸引去,虽然小巧,却格外精致好看,她亦未顾得是何人将此铃落在此处,使踮脚探去,只是那玉铃挂得实在太高,李安夏费劲半天也是徒劳。正当手抓空的那一刹那身后的人围着她整个人伸手探去摘下玉铃,丝毫不损地送到她手上。脖颈处荡漾的温热呼吸瞬间让她面红耳赤,李安夏意识到这危险距离连忙避开一步,手捧玉铃眸眼含羞望着来人。

“看来这玉铃是当真与你有缘,我请匠师打造好后也不知如何交予你手上,就一直放此处搁着了。”

李安夏嫣然一笑,“你当真不怕被何人偷去了?”

“除了长明何人敢动印上我陆家姓名的东西?”

可能因为相识太久,与他谈话并无半分不自在,毕竟他是连李钰都需礼让三分的陆家三公子,人人见而惧之;又可能因为相识太久,对他的感觉并非如当年一般只是单纯的崇敬与喜爱,而是比前者愈加深上一层,所以与他谈话又多上几许不自在。像矛盾一般。

相比先前,这一次他们二人分别之期不过半载,她却觉得长若一世,并且再度重逢时又觉得无比陌生。

“长明。长明?“陆长空见她发怔,轻唤几声。

“无事。”

“我还以为你在想今日的花灯一事。”

“花灯……”李安夏脑中不禁渐渐浮现今日白景之举,她实在觉得奇怪,可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她心中再次默读那题灯谜,似是一块石头砸中她的头一样让她猛然惊醒,然,脑际逐渐略过个疑虑。

她细神盯着手中系着的玉铃,铃声于轻风之中缠绵婉转,久而不断,伴随潺潺铃音对方磁性的嗓音悠然萦绕耳畔。“长明,你今日在宫宴上是否有意提起林大人缺席一事?”

李安夏幽深的眸子忽的愈加深邃,她翘起细长的睫毛抬眼便见陆长空面色凝重,紧望着她不放。“三公子,你为何提及此事?”

“长明。我随父亲带兵出征许久,又距望都千里之远,我不知这段时日你到底经受了什么,亦不知你究竟在谋划何事,但是长明,我不希望你总是瞒着我,苦乐皆你一人承受,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让我为你分忧分难,因为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永远。”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个眼神,他的话好似将她瞬间拉回几年前,同一个人载着一样的心情与神色对着一样的人说过一样的话,好似这些年来一直支持她拼搏下去、在那事之后使她有希望活下去的一直是这句话、这个人和这份情谊,又好似……这句话成了她毕生的期许。

李安夏定睛看着他的眼瞳良久,透过那双诱惑人的眼睛她能看到真挚,能看到坚定,甚至是失落,只是她不得不避开这种暗潮凶涌的心情,因为这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只会复仇的机器,她会做出许多在那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恶事,她亦知晓这个人在她心里意味着什么,所以万不能将他牵扯进来,如今的她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李安夏小心推开陆长空紧握她双肩的手,苦涩微笑,“你多虑了。我如今已是宁国公主,享受着荣华富贵,食遍山珍海味,何处来的苦事难事。我亦不是当年流魄在外的小女孩,知晓如何照顾自己。三公子,你只需尽心尽力照顾好你自己便好,我......你无需担心。”

陆长空能望出她的心事,他心里忽的被刺痛几分,眼里越发多情,情不自禁抬手抚上她那如雪一番白晰的面庞。“我有时甚至希望你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整日欢笑挂容,无忧亦无虑。长明,你可知晓,当我在外征战沙场时,每每敌人将我逼入绝境、刀剑划过我的每一寸肌肤、身上流下每一滴血,我脑子里想得都是你,我害怕如若我死在沙场便无法再见到你,于是,我拼尽全力杀敌,保卫大宁国土,只为守住我们的家。”

“叮——叮——”夹杂在他的深情告白之中漾起一阵清脆的铃音,脑际浮现出将土们赴往战场的种种景象:号角吹响,马蹄踏过扬起阵阵尘埃,呐喊声融于战火之中,烽火的长烟逐渐弥散在愈来愈广阔的天空。将士们拼尽全力只为保卫祖国每一寸土地,只为做一名世人景仰的英雄,只为再见到心里记挂着的姑娘。

“三公子,我有时觉得我若不是你的羁绊……该有多好。但是我也有私心,我亦希望你心中挂念着我。我现在甚至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长明……”陆长空不知李安夏为何会这般想,会有这般顾虑,他只是觉得瞧着如今的她,心中无比凄凉,无比。

“三公子,你可不可以像从前那般唤我?”旧忆翻涌袭上,刹那间打碎了平静的心境,唯有期盼与念想占据心底,不被动摇。

是谁的记忆交错,浑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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