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天的朝议并没有什么记录的必要，公子萏也就没有在屏风之后等待很久。她早早地收拾东西退回了燕寝。她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只等着孟兄退朝回来之后，一起去见母亲，禀报伯兄的消息。

可是出乎她的预料，左等右等，公子骀今天却一直都没回来。

“监国呢？他去哪儿了？”公子萏怎么都等不来孟兄，只好又返回正寝去找人。此时朝会早就结束了，群臣皆已散去，公子萏便抓住了一个涓人来问话。

“监国今日退了朝便急急地出宫去了，说是要去一趟织染署。”涓人答道。

听了这个答案，公子萏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半个月前，公子骀刚刚开始做监国的时候，那可是紧张得连自己从正寝走回来都做不到的。最近几日虽说多少习惯了一些，可是退朝之后，总还得腿软半个时辰。今天他竟然自己去了织染署，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进步。

若在平时，公子萏估计哈哈笑两声便不再管他了，毕竟公子骀的这个嗜好没有人不知道。然而，现如今新郑大敌当前，虽然没人指望孟兄这个监国能有什么大用，可是作为国君的替代者，他若能积极参与到城防的布置之中，哪怕只是督问巡视一番，对城中的民心士气多少也算是个激励。

在这个当口他依然躲进织染署那片自己的小天地里不理俗物，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孟兄虽然痴了一些，可是在公子萏的印象之中，大事一向都还拎得清楚，没想到这次他表现得如此故我。公子萏一向都对孟兄的爱好没有微词，可是这一次，却也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犹豫了一下，公子萏还是决定去一趟织染署，看看孟兄到底是在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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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时候，公子萏是装了一肚子气的。可是走进织染署大门，公子萏却又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今日的织染署中，着实透着些古怪的气氛。

往日紧闭的大门敞开着，在拦在门口的女官也不见了，公子萏就这么直接闯了进去；繁忙的机杼之声听不到了，室中廊下也见不到任何人影，整座建筑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自从孟兄接手了织染署以来，公子萏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象。她心里一紧，快步走向了孟兄惯常蜗居的那间小室。

那间小室门前，此时正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片人。公子骀高出了围在身边的众人一头，似乎正站在什么台子上说话。公子萏的心下稍安，因为通过服色来判断，似乎是今天当班的织女或者工匠都集中到了这里。只是不知道孟兄是为何要把下属们都召集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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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织染署怎么要停工了？”公子萏又走近了一些，听到了一个织女正在问话。

“我国的军队打了败仗……”公子骀开口只说了半句，便被底下众人的窃窃私语给打断了。当时授兵大典搞得隆重，织染署里的工匠们自然也都知道国君领兵亲征的事情。

“……国君和当国都落到晋人手里，全军覆没。”公子骀提高了声音，说完了被打断的句子。

听到这句话，底下的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郑国的音乐舞蹈和织绣工艺一直蜚声闻名于诸侯之间。位于列国争霸的前线，郑国免不了常常向晋楚这样的大国卑辞求和。每当这种时候，织染署和乐府总是少不了送出一批批的能工巧匠和乐师舞伎。这一次郑军既然败得这么惨，只怕又是逃不过一次城下之盟。现在站在织染署里的他们，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流离异乡了。

众人不免忧心起自己命运来，惊呼声带来嘈杂并没有持续多久，气氛又逐渐变得凝重沉静了起来。

“……我现在忝为监国，织染署内的事物，我眼下实在兼顾不了了。”公子骀见众人安静了下来，便又继续解释起来，“你们跟了我几年，日日劳碌不已，这一阵子权作是休息吧。”

公子骀接手之前的织染署，是个清水衙门。先君年事既高而且又生性淡泊，对于锦绣衣裳缺少兴趣，前任的织染署丞也因此乐得清闲。织染署的工匠没有活干，虽然不用辛劳，可获得的赏赐也是少得可怜。

公子骀接手之后，自然是闲不住的。他顶着父亲和大臣们的白眼，硬是给织染署找来了许多活计。工匠们不免辛苦一些，但得到的赏赐却是丰厚许多。再加上公子骀多数时候只是沉醉于自己动手织绣，干起活来比谁都来劲，对待他们反而并不严苛。因此虽然织染署的人都免不了辛苦，可是却鲜少听到传出什么怨言。

“公子，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要求和了么？”一开始问话的那人名叫皎月，算是公子骀比较亲信的一个织女。和众人一样她的心下忐忑不已，于是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公子骀在大多数政务上都稀里糊涂的，和织染署相关的事情，却样样都清楚的很。他与这些工匠地位虽然悬殊，但是日日一同劳作，因此颇能理解他们的担忧和哀愁。署中的这些工匠，身份上大多只是官府的奴婢，纵然技艺高超，可是在显贵大臣们的眼里面却往往还是被看做货品一般。

他们中的不少人，自小就在新郑宫中长大，即使让他们出城逃难，此时他们也无处可去。公子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生于斯，长于斯，他们都无法把自己和新郑城的命运割离开来。尽管身份地位不同，但在这一点上，他们却又如此的相似。

“……”公子骀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们眼神中的期待，焦灼和绝望混合的神采，心里突然激动了起来，“不会，不会。有我监国一日，便不会坐视晋人把你们要走。”

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朝堂上，自己好像说了不算，也不知道自己夸的海口有没有人相信。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眼下形势不妙，可是罕司寇已经下令准备好背城一战。”

公子骀的回答虽然略显笨拙，可是毫无疑问地重新让空气中的氛围活泛了起来。

“只要是我们帮得上忙，就算是上城墙挑土也行。”一个年轻的染匠喊了出来，得到了底下众人的齐声附和，甚至还有不少娇嫩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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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萏本来带着一肚子气愤来到了织染署。可是现在，她却悄悄地退了出去，开开心心地回到燕寝，等着孟兄忙完了织染署里的事情回来。

即使是这样一个孟兄，也没有让她失望，更不要说织染署里几百号工匠，更是让她意外地惊喜。织染署里看到的听到的这些，都让她想到了前几天夜议时驷彰说过的话。

若有一战，人心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