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使节的拜访匆忙而简短，对于这个结果，韩启章无疑有些失望。这个使节的态度传递了一个信号，城中的郑国留守卿大夫们，并没有如自己期望的那样乱了阵脚。

本来，韩启章是期待着造访阳城的郑国使者主动流露出屈服之意的。现在看起来，颖水河谷中的惨败还并不足以震慑到新郑城。来使言语之中只是试探着韩启章的条件，并且提出了探视被俘君臣的要求，但是却始终没有透出主动示弱的意思。而手中的人质既然都已经在河谷中战没，韩启章也只好不停地岔开要求探视的话题。两个人各说各的，都无法从对方那里获得想要的信息。双方的会面进行了没一会儿，便草草地收场。

韩启章把使臣送出了堂，看着使臣离去的背影，他颇觉得有些棘手，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想要相对和平地收降郑国贵族的计划，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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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韩虔，此时早已经目瞪口呆地愣在席中。

他一开始并未意识到父亲留下自己的用意。不过几回合的对话听下来，韩虔只觉得浑身都冷飕飕的。他满脑子都在估算自己到底铸成了多大的错误，以至于连父亲送行使者的时候，他都忘了起身相随。

这次出兵，韩虔知道父亲是下定了决心，要趁着楚国新败的机会，吞并郑国这个摇摆了几百年的不倒翁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急于在战场上表现自己，唯恐走脱了敌人给父亲的计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心血，最终却落得了个帮倒忙的结局。

现在再想想刚才父亲质问为什么要违令行事时，自己竟然还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韩虔简直觉得抬不起头来面对父亲。

可是堂中沉默的氛围实在让人感到窒息，于是韩虔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开了口：“父亲，儿臣……儿臣是不是……犯了大错。”

然而韩启章却连头都没有回。

看着父亲一直不接话，韩虔急地不停地叩首，头把地面敲得“咚咚”直响，语无伦次地说道：“此番儿臣实是误了大事……儿臣不知父亲是这般谋划。请父亲降罪责罚。”

“往事已矣，还是赶紧想想下面该怎么办吧。”儿子的歉意此时于事无补，韩启章只能无奈地说道，“新郑既然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那我们现在就是要想办法让它知道才行。”

“那就尽快进军新郑城下？郑军经此一败，都城的守军恐怕不多。”韩虔问道。

其实，韩启章在看到了郑国使者的态度之后，也一直在考虑如何补救。他思来想去，除了继续炫耀武力来恐吓新郑，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只是如果对方还是不吃这一套，那晋军就不得不强攻新郑城来结束这场战争了。虽然新郑的防守应该已经被大大的削弱，可是攻城毕竟是兵法中的下策。

“攻城是下策，可是事已至此，那也只能……”韩启章的回答之中，多少带着些犹豫。

“请父亲让儿臣军前效命，戴罪立功！”韩虔抢着道。他受到了肯定，顿时又有些慷慨激昂了起来。

可是韩启章这一次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想要建立功勋，机会多的是。随军前往自然是应该的，像冲锋陷阵，冒矢登城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别忘了，你可是韩氏的太子。”

他的心中其实已经大致有了打算。这一次在奇袭阳城的战斗中，魏氏派来援手的武卒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翻一翻晋国卿族内斗的历史，联手掀翻范氏和中行氏的四卿，不到四十年就变成了战场上火并的对手。今天的魏氏武卒可以是盟军，可是反目成仇的故事未必不会重演。如果不得不强攻新郑，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让韩虔见识见识魏氏武卒的机会。作为未来韩氏的掌舵人，他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一群危险的朋友。

看到父亲那么干脆地摇头拒绝时，韩虔只道自己违反军令，已经丧失了父亲的信任。然而这事不怨别人，只能怪自己鲁莽，韩虔一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无助感。直到听到了父亲说出了“你可是韩氏的太子”这句话，他的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些喜色。本来，韩虔是想靠着此次的军功一举奠定自己地位，摆脱以往惴惴不安的日子。可是没想到，却把自己弄得更加患得患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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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夜议的次日，朝议依然是在国君喜得贵子的一片祥和气氛之中开始的。然而，当罕欣终于在朝议中宣布了颖水河谷战败的悲报之后，朝堂上立刻就炸开了锅。一时间是和是战，众说纷纭，连罕欣也控制不住秩序，朝议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不少朝臣都以为这次郑军确实是去与晋军交手的。晋军向来都是争夺中原霸主的角色，因此不论胜败，倒还都是意料之中事情。可是陆浑戎的背叛，以及全军覆没的结果，却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公子萏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下朝议一乱，更加感觉跟不上，便索性抛下书记不干了。公子萏和公子骀都全程参与了罕欣提前召集的夜议，战守的大计早就已经在夜议中定下了。因此她即便今天袖手旁观，倒也不会错过什么。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西宫的夜议让公子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和新郑城的存亡紧密相连。新郑的局面危如累卵，驷彰费尽唇舌，才鼓起了罕欣守城备战的信心。现在的她，只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悬殊的对决中贡献出自己的一点微弱的力量。

首当其冲的，便是安抚好现在恐怕还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后宫。

她和孟兄，是连接着郑国朝堂和后宫的重要纽带。他们要把郑伯已被俘的消息告诉母亲和嫂子，并让这几天的大起大落不至于给她们的身体带来伤害。眼下的后宫最好不要掀起一丝波澜，以免牵扯驷彰和罕欣等人的精力，这是她和公子骀应尽一大责任。

可是仅仅这些还不够。除此之外，她期待着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

意志最坚的驷彰毫不意外地在今天的朝议中被罕欣委派了布置城防的重任。她知道他此时一定很需要帮手。新郑城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弥补守城力量上的不足，而朝中的同侪依然难说齐心，留下的时间更是已经所剩无几。

公子萏年纪还小，又是女子，战场对于她来说一向是血流漂杵的梦魇之地。对于驷彰来说，虽然不至于如此，可是回想夜议之中其余七穆卿大夫的态度，这也不是他非赴不可的生死之局。

现在驷彰需要任何可能有益的帮助，公子萏觉得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今日想起驷彰，她第一次少了些心慌意乱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赖。

纵赴水火，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