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门前的街道，一直都是新郑城中交通最繁忙的地方。一百多年以前，郑国贤相子产在此铸立刑鼎，开启了政治经济等各方面改革，使得郑国一时间国富民强。从此，这座刑鼎便成了新郑城的标志。而现在，这座刑鼎的旁边，却立起了一个醒目的募兵文告。

罕欣在朝议上宣布郑军兵败颖水河谷，随军的国君和卿大夫尽数被掳的第二天，消息就随着文告的刊出而传遍了全城。

对于城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消息带来的是悲伤和苦难。出征的将士和民夫中，自然有许多是城中居民的亲朋好友。如今，他们的归来变得遥遥无期。而且未来的几个月，居民们的日子也将过得非常艰难。物价上涨无法避免，说不准还要经历一场艰苦的围城。有些大富之家或许可以考虑要不要出城暂避，但是更多的人则只能选择留在城□□度时艰。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新郑城里此时也有因此喜上眉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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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琢已经在新郑的北里藏了好几天了。自从他的手下倒卖粮食，哄抬市价的行动被驷彰盯上以后，他便不得不偃旗息鼓，掐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并且还从中行业的庄子里搬了出来，躲进之前他的手下隐身的北里之中。这几天以来，他只是每日轮流派人出去打听消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敢做，唯恐又露出什么线索。

他在等待的，就是郑军兵败的消息。

许国原是郑国东南部的一个蕞尔小邦。郑国夹在晋楚之间显得微不足道，可是比起许国来却又可以称得上是强邻了。许国一直借着楚国的荫庇来保护自己，直到地处东南的吴国崛起。吴国大夫伍子胥和孙武以少胜多，竟然一路攻入了楚国都城，楚昭王自顾不暇，郑国便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子产改革积累起来的国力，一口吃掉了觊觎已久的许国。

许国的残存贵族有些逃到了楚国，本来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借楚国的力量复国。没想到几年之后，郑国因为在晋卿的内斗之中站错了队，又不得不转而和楚国交好。楚国刚刚逐走吴军，也没有余力替许国的遗民主持公道。许国的遗民此时反而成了楚郑两国修好关系的一块绊脚石，最终再一次遭到了驱逐。

许琢就是在流离失所的许国贵族之中出生的。他出生时，贵族的身份已经由于故国的沦亡而荡然无存，他成了周游于郑国贵族之间的一个普通的商人。可是赚得盆满钵溢之余，他却还暗中等待着复国的时机。晋卿结束内斗，击退楚国的北上让他看到了机会。韩氏志在吞并郑国，亦和许琢一拍即合。许琢利用自己的人脉牵线搭桥，诱使郑国君臣出城，给韩氏的伏兵创造战机。果不其然，急于向晋人示好求全的罕钦最终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陷阱之中。

现在，终于快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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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小半个时辰，许琢才逐渐从郑军的败讯中冷静了下来。

新郑还没有屈服。

募兵的告示，说明郑国的卿大夫还打算负隅顽抗一阵子。即便强如晋楚这样的大国，攻打城池高大人口众多的城邑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几日前他决定冒险留在新郑而非直接撤出便成为了一个明智的赌博。新郑仓促准备城防，难以尽善尽美。刺探情报，制造混乱，有了他们这批内应，晋军想要找到突破口便容易得多了。

“募兵的告示是怎么写的？有什么要求没有？”许琢向出去探听风声的手下询问道。

“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壮勇之士来者不拒。”手下的语气里颇有些不屑，“郑国的军队垮了大半，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我们的人里有几个本来就是游侠，混进去行么？”许琢沉吟道。“新郑城之前准备不足，现在拼凑起来的防守，想必也是千疮百孔。刺探布防，焚烧粮储，策反将领，只消做得到一两件，新郑城便能不攻自破了。”

手下哈哈一笑：“混进去怕是不难，不过还有没有机会立功可就难说了”

许琢眉头微微一皱，虽然形势不错，但是现在还没到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

“现在还是要谨慎。新郑既然有心气一搏，我们也不能看低了对手。”许琢嘱咐道。

“公子你还真看得起他们。”手下耸了耸肩，“我回来的时候，东边粮仓那里起了火，外面围了不少人看。咱们可什么都还没做，新郑的守军自己就已经手忙脚乱的了。”

“粮仓？着火？”许琢惊讶地问道。

“除了我先回来了以外，一起去的其他弟兄都赶去火场那边看热闹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之后，便能和公子详细报告了。”

“这种事情，以后要先回报了，我让你们去再去。下不为例。”许琢立刻责备了手下，可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喜上加喜，连一向谨慎的他也不禁有些哑然，语气之中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了。

不过笑完了之后，许琢依然叫来了那几个曾经做过游侠的部下，商量起了潜入郑国守军之中的方案来。在郑国出降之前，他还不允许自己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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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里腾起的烟雾，直到傍晚才渐渐淡去。

驷氏的府上，此时驷彰和墨翟相对而坐，驷越和公尚过正在回报着从火场带来的消息。

“怎么样？粮仓里的这场火，都把什么人给招过来了？”驷彰问道。

“我们在粮仓里燃起火后，想去围观的人不少，不过大多数人看到外围有卫兵拦截便回去了。即使我们派了人在旁边暗示可以贿赂卫兵，前后一共也只有三批七个人跨过外围卫兵的拦截，走近了火场。”公尚过汇报道。

“嗯。”驷彰和墨翟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人都跟了下去，七人之中有三个回了东里，另外四个人则回了北里。东里的三个人分作两批，进的都是小门小院；回北里的那四个人，却一起进了一间很大的宅子，看上去最起码能住一大家子几十号人。”公尚过回答道。

“这几间院落有什么来头么？”驷彰追问道。

“我派人在邻里间打听了一下。东里的那两家，邻居们都说得清楚院落的主人。其中有一家离我们府上很近，家中主人我还有一面之缘。”驷越点了点头。“可北里的那一个大宅子嘛，左邻右舍都不了解，没能问出主人家的下落。”

“派人盯住了么。”驷彰的嘴角已经弯了起来。

“派下了。从明天开始，那间宅子中出入之人的去向，一个都跑不了。”驷越望着少主人这几天来最舒展的一次笑容，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来。

“能把这群城里的奸细□□，守城便多了几分把握。”墨翟欣慰地说道。

驷彰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眼神似苍鹰一般犀利了起来：“先盯两天，看看这群兔子还有没有别的洞窟，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让他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