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杜颖给柳念国打来电话。念国接起来问她什么事，杜颖低声说：“柳念国，邱兰正在指桑骂槐呢，说部门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竟然越级汇报工作，在没有她的允许下，也不请假就出差去了。我想肯定是在说你，因为公司最近只有你出差了。你一定要小心。”

把宝全押给尹宗海的时候，念国就想到了这样的场景。虽然邱兰受制于尹宗海，但是要想越过这道坎，也是有一定难度的。还好，这次出差湛江，让他顺利拿下了合同，否则回去既没法跟尹宗海交差，又没有筹码来压制邱兰，到时候走人几成定局。

拿下湛江的合同其实并不容易。最开始，念国显然低估了事情难度，他以为通过谈判或者正规招标就可以凭借实力拿下合同，结果对方根本不走正规途径。按照常理，寻求招标代理机构就是为了规范企业管理，结果在寻求正规的过程中用了不正规的手段，这就像解大学物理题，第一步的模型就不成立，后面引入的定理再正确，得到的答案也是错误的。

正规途径行不通，只好走歪门邪道。念国托自己的同学找到了这家企业的一名技术员，然后通过他又联系到了负责物资、装备采购的副总经理。在朋友的撮合下，念国请这位领导出来吃个饭。对方不但爽快答应了，而且还带着物资、装备、企管法规等部门的科室长一同赴宴。还好念国预订了一个最大的包间，否则就尴尬了。

念国让这位领导点菜，对方丝毫不客气，拿过菜单“唰唰唰”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外加四瓶高档次白酒，让念国心疼不已。

吃到一半的时候，念国突然想起了什么，以上厕所为由悄悄来到前台要来菜单明细。当他看到总价14350元时，还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数了数位数，最后他确信没有看错。他倒吸一口凉气，问：“怎么这么贵？”

服务员解释：“你们那个餐桌一共二十个热菜，八个凉菜，另加九瓶白酒。我们的白酒是1088元一瓶。”

念国问：“我们只点了四瓶白酒啊？”

“对不起先生，你们餐桌上有四瓶，另外五瓶是刚刚点菜那位特意交代打包的。”

我靠，这也行。念国气得差点偷偷溜走，但是转念一想，就这样空手回去，怎么向尹宗海交差？邱兰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拿下这个合同，拼出一个“免死金牌”。

最后，念国只好自掏腰包，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结束了这次饭局。散场时，那位领导还醉醺醺地拍着念国的肩膀笑着说：“年轻人，有前途，啊，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念国表面只是傻笑，心里却已血流成河。

现在有合同在手，念国腰板也硬了起来。他对杜颖说：“没事的，我会小心。”

到了公司，念国正好在大办公室与邱兰撞个正面。念国立马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与邱兰打招呼：“邱经理您好，我回来向您报到呢。”

邱兰都没有正眼看他一下，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昂着头踢着正步，一直踢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再通过分机让秘书把念国叫到了办公室。

进到经理办公室，念国看到姜伟也在，而且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悦比邱兰还多。他没功夫搭理姜伟，亲热地叫着“邱经理”。

邱兰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问：“柳念国，你好大胆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向我汇报，谁让你直接找尹总了。你还立下军令状？到时候闯了祸，我可帮不了你。”

念国讨好邱兰说：“是是是，邱经理说的在理，当时我也是着急，就向姜助理汇报。姜助理看了说没问题，让我找尹总直接汇报。我当时还问姜助理，这样算不算越级，姜助理说您不在，找尹总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我才找的尹总。没想到，尹总对这个方案如此重视，没等邱经理您回来，就把项目立案了，我只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接了军令状。”

念国刚说完，一旁的姜伟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形象，跳起来捻着兰花指，指着念国大骂：“去你大爷的，柳念国，你怎么血口喷人？你什么时候给我看你的方案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找尹总了？这事你可不能瞎说。”

念国安静地看着姜伟把话说完，也不着急反驳。姜伟倒是因为念国的过于冷静，突然有点发毛，他不知道念国接下来会怎么接招，就像他当初不知道念国找他汇报工作到底什么目的一样。

看到姜伟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念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笑着说：“邱经理，也真巧，当天我开会时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忘记关了，正好录下了我向姜助理汇报工作时的对话，要不我给您放一遍听听？”

看到录音笔，姜伟吓得瘫坐在沙发上。邱兰支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

念国从邱兰那全身而退，立马找尹宗海汇报工作。尹宗海对念国的成绩非常满意，与他又谈了谈新的开发重点。

临走时，念国面露难色地问：“尹总，在湛江我请对方吃饭的钱能给报销吗？”尹总哈哈一笑，拿过□□直接签了字。本来以为尹总会对1.4万的开支表示怀疑，没想到尹总这么信任他，他突然感到一身轻松。

为了削弱邱兰对招标部的控制，尹总从招标部分离出一个项目组，命名为非关联市场开发小组，组长由柳念国担任，专门负责开发新的市场。从项目组的名字上也可以看出，这个项目组开发的市场完全对立于之前由股东开发的关联市场，具有无限的开拓空间。一旦这个项目组壮大起来，之前的招标部就成为食之无味的鸡肋了。

虽然邱兰极力反对这样的决定，但是她毕竟无法撼动董事会。念国一下子成为尹宗海跟前最得力的红人，公司的同事看到他都开始毕恭毕敬。

杜颖提醒他，现在只是竞争总经理的开始，将来谁掌舵还不知道，不能太掉以轻心。念国当然知道，游戏规则是别人定的，自己只不过是游戏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也乐在其中。

临近中午，柔柔突然想起，昨晚和夏冰在一起的时候，母亲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回家后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如果这件事放在以前，柔柔不会十分在意母亲的电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母亲没有之前那么精神，说话的时候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到了嘴边却又顽强地咽进肚里。柔柔是能够听出母亲的变化，所以这一次，她赶紧把电话拨过去。

接通电话后，两人先聊了聊家常，彼此关心一下对方的生活起居，寒暄片刻，柔柔便主动问起昨晚打电话的事情。

母亲吞吞吐吐地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顺便了解一下你的状况。对了，你爸最近胃口不好，可能是想你的缘故吧……哦，咱家对门的张大爷前几天刚刚去世，你说这人刚退休，还没享几天清福，人便没了……团团最近也瘦了，你爸忙的很，都没照顾上它……”

柔柔没有急于说话，她听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这些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其实最能反映母亲的心声。听到父亲没有胃口，她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眼泪立刻凝析而出。她知道，人老了就没胃口了，这是自然规律，可是做儿女的却很少引起重视。这与孩子小时候挑食，父母想尽一切办法、变着花样哄孩子吃饭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母亲，便强颜欢笑宽慰母亲道：“妈，我爸可能是工作太累了，你告诉我爸，不要那么拼命。以前我小，我爸给我遮风挡雨，现在我长大了，也工作了，以后有什么事，我撑着。”说完这些话，柔柔又暗示母亲，“如果我爸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没准我能帮上忙呢，我长这么大，还没为你们做过什么事呢！”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到了重点：“柔柔，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怕你爸真的出什么事情。最近你爸的公司不景气，他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总是很晚才回家。有时候刚到家，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而且脸色十分难看。柔柔，你有空多给你爸打打电话，跟他聊聊天，不能让他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否则会出事的。”说着，母亲便开始抽泣。

在柔柔心里，母亲给她的印象始终是生龙活虎的，一天有掐不完的架。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最乐观最没心没肺的人，她的性格多半是随了母亲。可是，她忽略了，母亲现在已经年过半百，唯一的寄托又不在身边，她再没心没肺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想到这里，柔柔突然特别难过。她强装平静地安慰母亲：“妈，你别担心，等会我就给我爸打电话。我是谁啊，我保证爸接到电话后能年轻十岁。”

母亲顾不上抽泣马上问她：“你有那本事也让我年轻十岁呗。”

柔柔笑着撒娇道：“妈，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母亲问：“柔柔，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走了一年了。”

柔柔向母亲保证：“妈，你再坚持坚持，今年过年，我带上念国一起回家，咱来一个大团圆，怎么样？”

母亲爽快地答应，还说要学几个东北菜，到时候给念国露一手。

柔柔坏笑道：“妈，你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姑爷嘛，干嘛还要讨好人家。”

母亲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不喜欢念国了，你们要是都能回来我当然高兴。对了，你跟念国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把事情办了，我跟你爸还着急抱外孙呢。”

柔柔一听母亲把话题扯偏了，赶紧说：“哎呀，这事不着急，等来年再说啊。”

母亲刚想说什么，柔柔便匆匆挂了电话。

想到父亲，柔柔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给他打电话了。她立马把电话拨过去。父亲什么也没告诉她，只是说了一些公司在转型，落后产能正在逐渐被淘汰之类的官方语言。柔柔知道，父亲不可能把自己生意上的不如意告诉她，所以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向父亲保证，她将来一定能让他安详地过一个晚年。父亲笑着说：“那当然了，我的宝贝女儿是最优秀的，老爸将来肯定不用发愁喽。”说话间，虽然父亲一直在笑，但是从他厚重的声音里，柔柔还是听到了疲惫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