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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落梅尽尘埃》第十一章 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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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宁皇帝半仰半躺地靠着软枕,龙椅为座,金光灿烂,他的面色被酒气熏得潮红,慵懒舒适的眯着眼听曲。

“陛下再喝一杯吧。”软软的声音在显宁耳边诱哄,是一位粉衣轻纱女子在龙椅边为新皇斟酒。

新任的户部尚书司马青和刑部尚书秦英珏一左一右坐在大殿两旁,一并欣赏着宫中精细排演的歌舞,满脸堆笑。

一曲舞毕,伶人舞女们纷纷退下,这厢司马青起身恭敬道:“果然还是陛下这里的歌舞最好!”

秦英珏也迅速附和道:“那当然,陛下当政,天下太平,这宫人们当然会尽心尽力排出最好的歌舞,以供陛下欣赏!”

显宁伸手示意二位尚书坐下,由着身旁女子扶着自己坐起来,端起酒杯道:“二位爱卿辛苦,朕心里有数。”

司马青和秦英珏立刻起身,端起酒杯同时道:“多谢陛下!”

酒罢后,显宁正了正神色,笑得温和:“萧家情况如何了?”

“萧家戒备森严,很难安插人手进去,臣派了许多人在萧府外暗暗观察,陛下放心,若有异动,必定立刻禀报。”开口回话的是刑部尚书秦英珏。

“哼,萧家。”皇帝冷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铜墙铁壁,那位镇国公可真行啊。”

“任他再怎么固若金汤,到头来还不是输给了陛下。”秦尚书答道,“陛下虽给了他镇国公的爵位,但却收回了他西南的兵权,这招釜底抽薪,实在高明!”

“可他府里还住着一位漠北将军呢。”显宁皇帝继续冷笑着,“那也是一品军侯啊,南萧北夙,呵!”

“都集中在一处才好呢,省的陛下还要另派人监视夙盼。”秦尚书继续道:“再者说,南边的军权已归陛下,他们萧家多年的军功能换一个镇国公,老百姓懂什么,他们只会说陛下仁德,而萧靖那个老狐狸,平白吃个哑巴亏,什么都做不了。而夙盼就更容易对付,她素来桀骜不驯,自以为是独来独往的,在朝中又无亲无故,陛下根本无须担忧。”

“只是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司马青站起来,朝皇帝深深一揖:“还请陛下指教。”

“何事?”显宁眯眼,懒散道。

“那日登基大典,萧栾分明是胡闹,陛下为何不借机降罪与他?”司马青问得郑重:“那是个好机会,说不定整个萧家都能连根拔起。”

显宁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他的两位心腹大臣,见他们二人皆一脸疑惑,方才慢慢开口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那日萧栾,是在胡闹吧?”

“那日夙盼当众忤逆圣意,岂非正和陛下心意?”司马青直言不讳道:“陛下特意安排人指出她的抗旨之罪,又故意面露难色。”司马青若有所思,对上显宁皇帝似是而非的笑脸,突然睁大眼睛恍然道:“难道,陛下是有意……逼着萧栾站出来救她?”

显宁满意的点点头。

“萧栾一定会站出来救她的,哼,那不可一世的萧家少帅。”显宁讽刺:“他们那些人啊,整日里满口忠君爱国之言,夙盼是漠北名将,又是永炙的人,如今落难,萧家岂会坐视不理?”

“陛下圣明!”秦尚书也站起来,作揖道:“可是,陛下又为何允准他就任漠北副将呢?”

“萧家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不过得到一个虚设的镇国公,外加一个副将的军衔,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显宁冷言道:“不过,这只是表面打压罢了,朕实际上,有更深的思虑。”

风声阵阵,落雪不冷,消雪寒。

烛火渐渐昏暗,蜡炬残泪,夙盼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她盯着地图,一动不动。

萧老将军怕伤到她的眼睛,便端着桌子上两支未尽的残烛,站在一旁静静举着。

萧栾推门而入时,便看到这幅情景,父亲为她举着烛火,而她专注地盯着地图,目光来回在漠北的区域扫射,既坚定不移,又运筹帷幄。他心中升起一种暖流,只因在这一刻,父亲和她站在烛光里,恍若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壁垒,他们冲锋陷阵,将黎民苍生守护在自己身后。

萧栾被这样的景象震撼,一瞬间,他便毫不犹豫地加入那道壁垒,接过父亲手中的烛火,举得更高些,照亮那地图上的万里江山。

似是被烛火晃到,夙盼低头轻揉了揉眼睛,再抬首时,莞尔一笑,在烛火的辉映下,美得夺目,萧栾完全别不开眼。

“看来夙将军已是成竹在胸。”先开口的是萧老将军,竟是松了口气。

“萧老将军一贯这样信任别人吗?”夙盼仍旧轻笑起来,问出了心中早有的疑惑。

“女娃站半天了,走,那边坐下休息,来人,上茶。”萧老将军先离开地图,一身轻松地坐着去了,还不忘继续道:“别总是老将军老将军的叫我,把我都叫老了。”

夙盼倒不客气,也坐下来,上前端茶的小兵恭恭敬敬地放下茶盏,退了出去。

“那称呼您为国公爷?”夙盼接着老将军的话继续。

“别提这个,听了我就头疼。就喊我萧将军,把老字去掉。”萧老将军轻啄一口茶,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

“那不就跟萧公子重复了?”夙盼转头看向愣愣看着她和萧老将军闲聊的萧栾,他还没回神,蜡烛举得老高,愣在那里,样子颇为滑稽。

“他也就是个副将。”萧老将军也看向仍然愣在那里的儿子,大大方方善解人意道:“萧副将,你也过来坐啊。”

萧栾立马端出一脸受伤的表情,两步走到父亲身边,咣,咣!

是他狠狠将手中灯烛放在桌上,结果“嗷”一声,是滚烫烛液滴在手上的惨叫声,接着他一屁股坐在夙盼旁边的椅子上:“二位主将,本副将认为,还没到可以闲聊的时候吧?”

夙盼没理他,倒也没再笑,低头喝着茶。

萧老将军也没理他,放下茶盏对夙盼说:“今日若是漠北军主将换了旁人,老夫定然揪心不安,可若是夙将军,你只管说该如何做,老夫绝不多问,尽力执行。”

他的语气很坚决,里面满满的信任再次令夙盼心中一暖:“是因为长卿的缘故吗?”

“并不全是。”老将军直言:“夙将军之才,天下皆知。”

夙盼心存感恩。俗话说一朝君王一朝臣,尤其对于武将来说,她早已被烙上了永炙王朝四个大字,那日金銮殿就可以看得出,众臣如今对她是唯恐避之不及。

而萧家呢?显宁当政,萧府朝不保夕,老将军却一意孤行,不仅仍把自己留在府中安置,还托付了这样的信任,这是将自己和萧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样的情感,她不曾拥有过,所以很难真正体会。

萧老将军继续说道:“女娃,老夫向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既然老夫是长辈,便多言几句,可好?”

夙盼点点头,坐直了身子:“您说。”

“老夫知道,你以前征战漠北,全是为了先帝,如今得知遗诏真相,你已经没有再战的理由。”萧老将军顿了顿,看向夙盼,见她仍然坐得端正,表情并无异样,了然一笑:“看来是老夫多虑了,人老了,就喜欢瞎操心,女娃别放在心上。”

夙盼却郑重起身,向萧老将军深深一拜:“您请放心,有我在,漠北防线必定坚守,绝不后退半步。”看着面前这位银发高束的铁骨将军,她完全懂得他的担心,是怕自己知道遗诏真相后,一心为长卿报仇,而不肯征战漠北。

这位老将军啊,是能放下自己儿子的仇恨,去保家卫国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被敬重,被尊为长者,值得被好好孝敬。

想到这里,夙盼郑重道:“漠北防线的后面,就是百姓城池。若是漠北军守不住,哪怕后退半步,遭殃的便是他们。萧将军当年失子之痛尚能搁置,夙盼也绝不会因一己之私,置黎民于不顾。再说,长卿的遗诏虽是被逼迫而写,可我知道,他故意写了那么多字,除了传位之言是假,其余皆是发自真心。”说到这里,夙盼的心像被钝刀碾过,疼得发酸,血肉模糊。

屋里沉默着,肃然着,流淌着滚烫的热血。

“我想,他走之前最痛苦最遗憾的事,便是此生未能令天下安定,百姓安康。”夙盼顿了顿,敛去眸中酸楚,坚定道:“先天下而后己,夙盼此生,当仁不让!”

很长的一段话,每一个字都震在萧老将军的心头,在最后,他真正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他知道,这不是女娃给自己的承诺,而是一位大将军,给天下人的承诺!其实,自从先帝去世后,他一直感到压抑,风雨飘摇的世道啊,除了他和自己的儿子,还有谁会真正为了家国而战呢?

然后,到了这一刻,萧老将军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减轻了很多,他想啊,今后即使是风雨飘摇,也终于有人同萧家一起,握紧手中武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守护这残破不堪的,美好江山。

“我说你们这些当主将的,叛军将至,咱能不能把叙旧的事先放一放?”萧栾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的插进来,“我都急死了,只有十三天,夙将军,你别老吊我胃口,倒是说说,眼下到底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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