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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落梅尽尘埃》第四章 暖玉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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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将心事寄飞雪,暖玉盏,泪已干。

谁人深情仍未央,伤情处,回首望。

花期渐远,流年尽断。

空余离恨落满天。

夜,烈烈寒风中,数盏灯烛费力的燃着,仿佛是谁的心灯不肯被命运摧毁,倔强地残破着。

一阵风吹过,微光明灭处,一双璧人紧紧相拥。

一众侍女站在回廊下,远远地看着皇帝陛下拥着一位女子,她紧靠着他的肩,他轻揽着她的腰,时不时拢一拢她膝上锦被,温柔美好、恩爱缱绻。

如果不是那女子太过传奇,大家会相信这是夫妻之间最寻常不过的浪漫,而她,不行。

战神夙盼,天纵英才,曾为我朝一统漠北,战功赫赫。论武功,她横刀立马,斩断山河;论计谋,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十七岁披挂上阵征战漠北,历经大小战役无数,统御几十万大军,从无败绩。

她是我朝的骄傲,也是我朝的禁忌。

她的最后一战是:征伐侑覃国。

侑覃地处漠北之北,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我朝统一漠北的最后一根荆棘。先皇时期,侑覃国迫于国力悬殊巨大,为免战乱,曾派人多番和谈,并送来了一名质子以求安稳。

先皇乾庆皇帝在位时期,北方数国群雄并起,致使边境局势颇为动荡。为了逐一灭之,乾庆帝收留了这名质子,并立下字据契约:在位期间绝不与侑覃为敌。

当时黎民苦于战乱,无人关注这件事。直到四年前,皇帝命夙盼领兵三十万出击侑覃,大家才又想起这个小国,这才幡然醒悟,短短几年中,漠北其余数国已经尽数被夙盼收复,只差一个侑覃。

大家设了赌局猜测将军何时归来,大半百姓认为,以夙将军的能力,不出一年,侑覃定降。

不及一年,夙盼大胜侑覃,班师回朝,皇帝出城十里相迎,百姓纷纷围观,振臂高呼,场面颇为壮观。

没承想,惊云突变,不久后她锒铛入狱,一时流言四起。

传闻夙盼将军得罪了朝中权贵,有大臣上书称夙盼功高震主,危及社稷。这权贵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了皇后一族,还有谁能有这般能耐?

说到这,民间的传闻就更多了,对于皇室八卦,大家总是乐此不疲争相传诵。满京城中,无人见过夙盼穿女装的样子,她总是一袭红色战袍在身,骑着战马,领兵走在最前方。许多人都记得她的战马,雪白耀眼,与她红色的盔甲相互呼应,愈发衬得她容光焕发,英姿飒飒。每当她班师回朝时,皇帝会亲临城外十里相迎,而后共乘龙辇而归,七年未改。

更有甚者,皇帝曾为她“十年栽梅”。十年前,传闻是她第一次出征前,皇帝下了圣旨,在京城可栽树的地方遍植红梅。皇帝曾言:红梅花开,将军归来。

一时间,夙盼将军风头无两。

大家都说,她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只等到漠北统一后,她便会嫁与皇帝,成就一段明君与名将的千古佳话。

未曾料到,三年前皇帝宣布漠北统一,却独独不见她的封赏。

紧接着,她被参奏:通敌叛国。

民间一片哗然,夙盼将军通敌?这可能吗?通的哪门子敌?证据在哪?她大胜而归,一力促成漠北统一,如果她通敌,为何不干脆留在敌国逍遥自在?

不怪百姓愤慨,夙盼是个符号,象征胜利和荣耀。大家等着夙盼上书驳回,甚至民间自发编纂万言书,然而她毫无动静,连一句辩解也无。

大家只知道,皇帝迟迟未下诏书定罪,只囚禁了她,便再无音讯。

回廊中的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叫苦连天。这山庄从未来过,怎么六月里居然大雪漫天,偏偏皇帝要她们不远不近地守着,为了保证炉火的温度,她们要随时待命,准备更换火炉。

再说,这差事分明是找死的,皇上抱着的是夙盼,夙盼啊!这要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看这个形势,皇上对夙盼这般温柔,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夙盼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可是谁都知道,她在天牢里已经待了三年,吃尽苦头。

果然,帝王之爱凉薄如斯。

大家摇一摇头,结论是:贵圈太乱,我等凡人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保命要紧。

又一阵寒风吹过,皇帝下意识用身子挡住怀中的人,唯恐她受半分寒气。

“丫头,冷吗?”

我看着你一副恬淡地样子,有些想笑,你这个怕冷又怕黑的丫头,真不明白那些年,你为什么总喜欢晚上在这里赏梅。

你的脸贴着我的胸膛,念在你如此乖巧的份上,我用锦被将你捂得更严实,又命人换了新炭炉和灯烛围着你:“丫头,我允许你靠着我睡,不过不许流口水。”

这雪夜很熟悉,眼前是我们看了无数遍的风景,只除了那开败的梅树。

盼儿,盼儿……已经有多久,你不曾像这般恬静的在我怀中安睡,刻意忽略你苍白的脸色和冰冷的身体,我忍不住吻了你的额头。

你说的对,今冬的梅已尽数凋零,只余下枯木几支,颓败不堪。

时间如漩涡般回旋着,你我的过往被我藏在漩涡的最深处,这三年来,我不敢回忆,我怕自己会失控,会不顾一切屠尽苍生将你救出;可我更舍不得忘记,因为我真的,只有你。

此刻我无法再逃避,你就在我的怀中,回忆如同罂粟般徒然绽放在我荒芜的心上,我越逃离,便越痴迷。

你说你的人生过得荒唐,那么我呢?

在你出现之前,我的心曾是皑皑雪原,冰冷刺骨,寸草不生。

宿命的这一端,我是父皇的独子,生而为王,坐拥天下。而宿命的那一端,残酷地写着另一个事实:我生来只有半生寿命。

父皇为我遍访名医,毫无所获,最后他说:“寿数难永莫强求。”

六岁那年,我被立为皇太子,适逢漠北群雄争霸,狼烟四起,朝局动荡。父皇为了保护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暗藏太子。

于是,我被送到“隐冰山庄”,伺候我的姑姑说,那里并无四季之分,只有常年积雪,亘古不化。

临行前,父皇说:“帝王者,当胸怀天下,能耐得住多大的清寂高寒,便能成就多大的繁华伟业。”

其实我知道,父皇是无可奈何,方才出此下策。

我是储君,是国之根本,虽然只有半生寿命,却也不容半分闪失。山中清静,姑姑又精通岐黄,我要做的,无非只是不要泄露身份,不可私自出山。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送我来的一众奴仆,只有姑姑知道我的身份,我被彻底隐藏起来,与世隔绝。

在我看来,这样的办法,名义上是保护我,实际上不过是变相的囚禁。我被囚禁了,不知何时才能自由。

其实,在哪儿都一样,皇宫也不外乎是囚牢,天地之大,父皇用万里江山为我编织了一座监牢,我是最华丽的囚徒,永失自由。

我开始慢慢懂得什么是父皇说的“清寂高寒”。

偌大的山庄,到处是侍卫婢女,看似人来人往,其实只有我一人。没有人愿意跟我接近,即使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每个人都会把我照顾的很周到,每个人在我面前都会低眉顺眼,每个人看似在尽力讨好我,实则他们只是漠不关心。

我渐渐厌倦了他们的模样,开始要求每个人见了我必须笑,一直笑到我满意为止。

于是,他们开始躲避,有许多次我都看到,丫鬟们原本离我还很远,我刚露出衣角,她们便已经绕开。

我不过是要求他们对着我笑一笑罢了,哪怕我知道那些笑都是假的,是被我强迫的,我也很想看。

但这对他们来说,大概真的很难,他们连假笑都不愿意浪费在我身上。

盼儿,最冷不过人心。

我学着安慰自己,假笑不如不笑。

我开始厌烦他们出现在我眼前,又担心他们长久消失,于是我让他们不远不近地守着我,丫头,你知道吗?在你出现之前,我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行尸走肉般活着。

山庄里真的很冷,冷到能冻结一切鲜活,却独独不肯冻结时间。

百无聊赖中,我常常看着远方,天空与雪山的交界处,总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我想,那雪山里一定住着神仙,不然为什么只是白色,却能凭空让我生出些希望。我希望神仙会感应到我的孤独,赐给我一份礼物,让我能有片刻温暖。

我想,定然是我的虔诚终于感化上天,第二年,我遇见了你。

忽有一缕梅香飘来,我忍不住深吸几口气……那是种似有若无的幽冷之香,果然,即使零落成泥,也依旧暗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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