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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落梅尽尘埃》第五章 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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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仔细细地凝望你,此刻的你和初见时的你,变化还真大,虽然都是在睡着。

此刻的你,睡颜恬淡,身子一动不动地乖乖靠在我怀里,竟像是斯文安静的大家闺秀。

“少在我面前装淑女,你睡觉什么德行,我岂会不知?”我戳一戳你的脸,你仍然一动不动,我的心口疼得难捱,我很想你能动一动,哪怕踢我一脚也好,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是父皇亲自送你来的,那时你在他怀里睡得极不安稳,小小的胳膊时不时挥舞一下,好几次差点一巴掌糊到父皇脸上。

父皇把你放在榻上,哦,不,是嫌弃地扔在榻上。

“朕听说你过得不好,可有此事?”父皇遣开旁人,把我拉到他面前,轻声问我。

“只是有些无聊罢了。”我故意说得轻松,不愿他过多担心。

我知道,父皇待我极好,他舍不得我有半分不快,这世上最不愿意囚禁我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个女孩赐给你。”父皇用手指了指榻中小小的你,轻描淡写地说着:“她被朕用药抹去了记忆,对前事一无所知。”

“没了记忆?”

“嗯,这样的人放在你身边,朕安心一些。”

“她是谁?”

“她嘛。”父皇瞥了你一眼,随手拿起茶盏轻饮一口,淡淡的继续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身份。”

“没有身份……”我低声重复。

“这些日子朕一直想挑选个人送来,陪你解解闷。皇室中没有合适的,朕正愁着,就有人把她送来了。”

“哦。”一个玩偶,这便是当时我对你身份的全部认知。

“最近北面战况胶着,各方都在找别的办法,京城里不少探子都在打听你的下落。”

“打听儿臣做什么?”

“能做什么,难不成抓了你卖肉?”父皇放下茶盏,摸了摸我的头,又整了整我的衣衫,难得一笑:“不过这侑覃国倒是很识时务,前几天送了质子来,寻个庇护。”

“父皇应了?”其实我不关心这些,但也不想坏了父皇谆谆教诲的一番兴致。

“灭侑覃是迟早的事,只是眼下暂且顾不上他,先应了。”父皇像是说着家长里短一样,继续道:“你不要总穿白锦,好好的脸色被衬得惨白。朕最是见不得你这病怏怏的样子。”说着,他又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哎,朕还在为你找大夫,总有办法的。”

他终于起身准备回宫,前脚已经踏出了我的房门,又折回来,指了指你说:“炙儿,切莫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虽说没了记忆,但凡事无绝对,多个人知道,总是多分危险。”。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心情,父皇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榻边看你,你自顾自睡着,我多少有些失望,我对你很好奇,即使你只是一个失了记忆的玩偶,我仍然满心期盼你能醒来陪我。

我用力推了推你,你得原谅我当时的粗鲁,毕竟那时咱们还不熟,对吧?话说回来,仔细算起来,当时吃亏的分明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发力推你,你一个飞毛腿就踹在我脸上,登时我便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那晚,我的脸疼了一夜,你倒好,踏踏实实睡在我的榻上,一夜未醒。我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守在你身边,你轻轻浅浅地笑着,不知梦到了什么,惹得我又是好奇又是羡慕……我的梦里从来都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冰天雪地中,我感受不到冷意,只是彻骨的孤独淹没着我的理智,我总在近乎崩溃的边缘醒来,后怕着再不肯入睡,又在困极时辗转入梦,如此反复……

说真的,那时我真该问父皇要一些失忆的药来吃,也许就可以享受片刻余温,与你魂梦相通。

“这破榻敢不敢再硬一点?”这是你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然后你偏头看到了我。

我正被你豪气干云地开场白震得发蒙。

你瞪着大眼睛看了我半晌,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我的脸,再伸出第二根指头掐了掐我的胳膊,不待我反应过来,你这臭丫头便下了狠手掐下去,接着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活着吗?”

“废话!”这是我下意识想说的,却只在心里打了个转,连嘴巴都没张开。那时的我已经忘掉该如何表达情绪,只是机械地瞪着你,像个哑巴。

你却莞尔一笑,一副“了然,姐不在乎你是哑巴”的姿态,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瞬间,我甚至听到了心中寒冰融化的声音,它一点点破裂着冲开桎梏,渐渐跳动起来。

你这疯丫头,就这样突然闯进我冰冷的心里,带着生生不息地温暖,治愈着我深入骨髓的孤单。

你喜欢在山庄疯玩,我总纳闷着,这小不点明明怕冷得要命,却死命杵在雪堆里,那雪有什么可玩的,你偏生喜欢堆出各种花样来,一会是战马,一会是战刀,一会又堆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球,你指着球说:“长卿,给爷笑一个。”

长卿——长情,你问我姓名的时候,这两个字像是被谁安排好似的,自己蹦了出来。

对不起,曾这样骗了你,我不是质子长卿,我是太子永炙。

那时,我想着此生就只骗你这一次,往后可以用真实慢慢弥补,却不知,这是我用多少真心也补不回来的谎言,它犹如利剑般将你我的姻缘尽数斩断,回头再无岸。

我是只有半生寿命的囚徒,你却是自由快乐的战鹰,我们本不该交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能让你知道我是谁。

天命难违,我无耻的给了自己这样的借口,理所应当地欺骗你。

那时突然记起父皇说过敌国送来了质子,便占了他的身份,给了你一个冠冕堂皇的证据,要你信我。

你信了,我本该感到轻松,却徒然似千钧压顶,透不过气。

好在你没有继续追问,否则我只怕下一秒就会违背我与父皇的承诺。

只是……若那时我知道你是谁,便是万千刀斧加身,我也不会骗你分毫。

奈何,逝去的……永远没有机会重来。就像眼前这开败的红梅,纵是再多的心血灌溉也换不回它今冬花开明媚。

你当年最爱的便是这株红梅树,它长在犄角旮旯里,我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一年都不曾发现,你来山庄的第二天就在树下铺开了席子,美而言之要陪我赏梅。

说是赏梅,只不过是我听你一个人絮絮叨叨,你的嘴巴从不歇息,要么在吃,要么在说。

“长卿,明天吃什么呀,我想吃肉丸子。”

“长卿,一会儿陪我去厨房偷点鸡腿吧。”

“长卿,我冷死了。”

“长卿,我怕黑。”

“长卿……长卿……”

你一定不知道,很多年了,这声音一直不依不饶的缠在我的午夜梦回处,徘徊在救赎和扼杀的边缘,折磨着我的每一分理智。

雪骤然加大,鹅毛般密密麻麻地砸在篷顶上,发出簌簌地声响。它仿佛是上天在冷眼旁观时终于没能忍住笑意,它笑我至今仍沉沦在你给我的温暖中不肯自拔,完全不管这雪虐风饕,能湮没一切。

你的身体已经冷透,我犹自不甘心地将你更紧得拥入怀中。

风凛冽着,烛火忽而淡下去,周围有一瞬的漆黑,我抬眼看去,它竟又挣扎着亮了。我的心蓦然触动,升起一丝感动,为这将灭不灭,兀自在烈烈风雪中燃着的灯烛。

盼儿,若真有来生,我想做一盏灯烛,围绕在你身边为你取暖照明,再大的风雪也吹不灭我,我想永生永世守护着你,寸步不离。

今生只得相守十年,太短了。

登基前夜,父皇拉着我的手,已是灯尽油枯却不肯撒手离去。他说:“炙儿,朕终于找到良药,世间仅此一颗,可续你半生寿命。朕这就把药丸连同江山一起交付与你,朕只求你,千万守住这万里山河,护得黎民一世安康。儿啊,此生要做个明君,莫忘了百姓流离凄苦,莫负了帝王重责。”

这就是我的父皇,他舐犊情深却一生负罪,只遗憾未能许我自由人生;他甘愿终生只得我一子,只为保我此生不受夺嫡之扰;他穷尽一生寻遍名医,只求续我半生寿命;他顶天立地执掌乾坤,收拾残破山河,直到临终仍念念不忘他的黎民苍生;他胸怀家国天下,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这样的他,这样的遗愿,要我如何拒绝?

直到我点头,他才笑着闭上双眼,终肯离去……

他抬了一半的手颓然落下,我知道,他想摸摸我的头。

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轻抚着我的头,对我说:“炙儿,莫怕,有朕在。”

他走了,留下了“帝王重责”。

终我一生也无法逃脱的囚笼,便是这四个字。

最后的美好,是我们一起同看的那场日出。那是我精心安排了许久的演出,暗藏着我难以启齿的真心话。

想说的除了我的心意,还有一句:对不起,我该走了。

可是那天,你动情地紧握着我的手,埋在我的怀里流泪。你的不舍已足够清晰,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分别之期将至,缘分,尽了。

于是,我只能拥着你,再次守着你,一夜未眠。

于是,往后的岁月里,尽是我可笑地挣扎着舍不得放手,却拖累着你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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