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狄拉克在主持完这场血腥的屠杀后，就独自一人回到了住所。

他住的地方全然没有大主教该有的威严，只是一间杂院，青砖垒砌起来的房子，风吹雨打很多年了，屋顶上还有一些杂草放着，似乎是还未修缮完成。

“吱呀……”

本尼狄拉克推开厚重的木门，对着站在旁边的卫兵说道：“你去传唤一声鲍勃，叫他去光明大教堂等我。”

其中一名卫兵应了一声，眼睛看了一下大主教胸口上那块污秽的血迹，低着头没有说话，然后快步走开了。

本尼狄拉克看了下院子中那株小树苗，这是他五年前栽种的，如今还是这么大。请来的花匠说这个地方不适合种树，极其委婉的劝主教把这株树苗移到城外的森林中。

他不同意，因为有一天晚上他梦到光明女神告诉他只要在院子中种活一株树，就许他一个神迹。

这是一个秘密，他谁也没有告诉，就连他的心腹鲍勃也没有说。

本尼狄拉克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刚准备拉开门的时候余光便扫到在月光下，那株树苗竟然开始有些枯萎的迹象。

他心中一惊，脑海中闪过奥恩尼斯死之前的画面，以及那堆满两箩筐的头颅。他平静的心再次烦躁起来，随后开始头晕目眩，重重的靠在门上。

“咚！”

门外的卫兵听到里面的动静，问道：“大主教，您没事吧？”

能到大主教门前做守卫一直都是他们这些卫兵的愿望，因为每天都能瞻仰的到主教的容颜，以及聆听他的教诲。

“没事。”

卫兵听到大主教的声音中气十足，放心下来。

“大主教，您要是有什么事就请说，我一定帮您完成！”这个卫兵见另外一个去办事，想在主教面前争宠。要是被主教看上，那就可以进入教会成为一名圣骑士了！

他也就可以见到他的偶像，帝国最年轻的圣骑士，昆西了！

“今天有没有什么人进来过？”本尼狄拉克问道。

“没事，今天我和哈里斯一直守在这里，连审判查理斯公爵一家都没有……”

“吱呀……”

卫兵的话没有说完，本尼狄拉克便推开门出来，他看了一眼卫兵，声音听不出情绪，“多拉，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查理斯家族的任何人，明白了吗？”

多拉一愣，看着大主教，他不明白平时一直喜欢跟他们聊查理斯家族的本尼狄拉克今天晚上会性情大变。

“明白了吗？！”本尼狄拉克见多拉没有反应，声音重了起来，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是……”多拉连忙低着头，他不知道为何一向温和的大主教为什么突然的如此暴躁，是因为今晚上查理斯家族的覆灭吗？

本尼狄拉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想伸出手拍拍这名陪伴他三年的卫兵，随后他眼前突然模糊起来，看着多拉变成安尼恩斯那满是鲜血的脸，正在朝着他狞笑。随后这张脸一变，一个绿色眸子的孩童正在死死的看着他，他眼中仇恨的怒火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

“啪！”

多拉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手掌，而后觉得自己的脸颊生疼，不用想也知道脸上已然多了个印记。他愣住了，彻底的愣住了。随后心中的恐惧像无尽之海的波涛一样，一层接一层的涌上心头，扑通一声跪在本尼狄拉克面前。

“恳请大主教饶命！”多拉颤抖着身子，臣服在这个老人面前。

本尼狄拉克看着跪在面前的多拉，接着看了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有些出神。

安静的巷子中，一个卫兵颤抖着跪在一个老人面前。

静悄悄的。

远处传来人们的欢呼声，人们正在庆祝着叛徒的死亡，庆祝着帝国又拔掉一颗蛀虫，教会又消灭一个渎神者。

“哎。”

本尼狄拉克长长的叹息一声，没有去管多拉，一个人朝着坐落在夏尔城中心的光明大教堂走去。

他的身影有些萧瑟，有些落寞，天上的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多拉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有些恍惚的看见本尼狄拉克走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多拉心中一颤，揉了揉眼睛，他刚才好像看到光明女神正在街道的尽头对着本尼狄拉克张开双臂。

“大……”多拉连忙站起来，对着已经消失在街角的本尼狄拉克叫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多拉只感觉脖子一凉。

“哦，亲爱的，不要动，这匕首可是涂满毒药的。”一句纤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个女人，听声音还非常好听。多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远处偶尔有人走过的街道，出神的看着。

“女神大人……”

“你的光明女神不会来救你的，”这个女人嘲笑了一句，随后把匕首朝着多拉的脖子靠了靠，“圣骑士昆西住在哪里？”

耳边传来人们的赞美声，本尼狄拉克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穿过热情的人群，穿过已经清洗完毕的阿拉贡广场，来到光明大教堂门口。

大教堂灯火通明，七彩的玻璃在火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圣洁无比。

他推开门，耀眼的光芒照在他有些困倦的双眼上，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大主教。”

“大主教。”

“……”

晚上的教堂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些杂役在做着清洁教堂的工作，他们见到本尼狄拉克进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恭敬敬的问候。

本尼狄拉克对着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径直来到那尊高大的女神像面前，双手放在胸口，低下头。

“老这么拜，有作用吗？”

本尼狄拉克耳边传来一句戏谑的声音，这声音轻佻，并不把女神放在眼里。

“住嘴！”本尼狄拉克呵斥一声，他看了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随后对着他右手边那个男子，怒目而视。

“这么怕干什么，那些人杀了就是了。”一个头发蓝色的青年男子坐在一排椅子中间，双手伏在前排，整个人极其慵懒，他打了哈欠看着本尼狄拉克，嘴里却说着冷酷无情的话。

“我都说了，住嘴！”本尼狄拉克脸色沉了下去。

这个男子双手举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来到神像面前，学着本尼狄拉克的样子，拜了拜，“说吧，这次要干什么。”

“找到墨菲·查理斯。”

“然后呢。”男子出神的看着女神像，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想伸手去摸。

“啪！”

本尼狄拉克抬起手就扇了过去，这个男子眼中闪过起一道金芒，随后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那些做杂役的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看什么看！”这个男子对着他们吼道：“没见过在女神像面前自己扇自己巴掌的人啊！”

众人噤若寒蝉，他们知道那个男子他们惹不起，光看他身上那件衣服就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

要不然怎么会跟大主教站在一起呢？

男子说完这句话，摸了摸脸对着本尼狄拉克嬉笑道：“您下手可真狠，没少打人吧？”

本尼狄拉克没理他，把手背起来。

男子余光扫了一眼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道：“活的……还是不活的。”他刚刚想说“死”，但一想到面前这个老人刚才手微微颤抖的样子，连忙改口。

他太老了，不要惹他生气了。

“你自己看着办。”

男子耸耸肩，目送本尼狄拉克走出去。

本尼狄拉克刚刚走几步，停下来，背对着他，声音有些感伤：“艾伦，做完这件事你，你，你……”

他连说三个“你”字都没有说出口。

艾伦静静的看着本尼狄拉克，等待着他的下文。

“哎。”

本尼狄拉克叹息一声，缓缓走出大门。

艾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又发什么神经。但是啊，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神像，笑了起来。

任务还是得去做的啊。

本尼狄拉克站在阿拉贡广场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幻影，他看着眼前对着他打招呼的人们，像是在看无数鬼影一样。这些鬼影一下幻化成奥尼恩斯的样子，一下幻化成身首异处的恶鬼，朝着他扑过来。

他麻木的和人群打着招呼，心中想的不是艾伦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也不是消失不见的墨菲。在他想来，只要艾伦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不然这些年他也不可能在主教这个位置做的这么稳当。

他心中想的是那他院子里那株树苗。

这难道预示着什么吗？

本尼狄拉克走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忽然耳边听到一首旋律动人的歌谣：

小草啊，随风摇呀摇。

小草啊，长大了。

小草啊，开花啦。

路过的人啊，浇浇水吧。

让花儿啊，再美丽点吧。

路过的人啊，摘下来送给心爱的人吧。

路过的人啊，放下心中的疲惫吧。

路过的人啊，不要被眼前的幻象遮住双眼啦。

看看这朵美丽的花吧。

它正在慢慢凋谢啊。

本尼狄拉克忽然间愣住了，这个声音清脆无比，想来是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他连忙看向四周，心中恐慌无比，不断的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

人们奇怪的看着这位的大主教的异常行为，他们发现大主教脸上突然变得惨白起来，斗大的汗珠不断的在脸上滑落，掉落在洁白的袍子上。

“主教大人……”人们有些着急的围拢过来，他们觉得大主教的样子太奇怪了！

“呼！呼！”本尼狄拉克不断的喘着粗气，他站在原地茫然着，不断寻找着那个声音的来源。他看着眼前神色焦急的向他涌来的人群，竟然看成了一层层漆黑的海水。

他像是坠入水中，周围的声音变得朦朦胧胧，人们焦急的呼喊声传到他耳中变成怪异的啸声。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无尽的黑暗中，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

“啊！”本尼狄拉克忽然抱着脑袋大叫起来，他慌忙的推开人群，留下目瞪口呆人群，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人们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追上去。站在广场周围的卫兵发现异常，过来清查，而后也呆住了。

本尼狄拉克一边跑一边跌倒，然后接着爬起来跑，像是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再追他一样。

狼狈至极。

洁白的袍子上早就染满了脏东西，变得异常难看。那顶高高的帽子掉落在一个污水塘上，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发疯似的跑开了。

广场中的人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信一直陪伴他们的大主教会发疯！连象征大主教的那顶高帽子也不要了！

人群中悲伤的情绪弥漫起来，原本热闹非凡的广场突然沉寂起来，而后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第一声哭喊。

接着众人都跪了下去，朝着本尼狄拉克奔跑的地方哭泣了起来。

光明教会的教宗一直空缺着，本尼狄拉克一直是热门的人选，人们也愿意追随着这位精神领袖，但……

他们看着狼狈不堪，步履瞒珊的，身影晃动的本尼狄拉克，哭喊着他的名字。

人群中一个红发的漂亮女人愣愣的看着本尼狄拉克的样子，笑着摇摇头，笑容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看见仇人死去的时那种畅快的笑容，也像是可惜一个即将成为教宗的人物落地如此下场的苦涩笑容。

她抬头看了下广场中间那座风吹雨打的雕像，喃喃道：“圣人阿拉贡，你是否再为自己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家感到悲哀呢……”

光明历5218年5月13日，帝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深受民众喜爱的大公查理斯家族覆灭，另一件是名满大陆受人敬仰的大主教本尼狄拉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