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不要动！”

屋子里传来一声呵斥。

这是在西区一间很常见的民宅，青色石头堆起来的一间房子，透过那些不怎么贴合紧密的缝隙，能看到屋子里微弱的亮光。

墨菲捂着胸口，叫住了薇薇安正要把那个牛皮做的箱子打开。他连忙过来，把她拉开，那个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见外面那些吟游诗人都会带着这样一个箱子，我一直都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微微小脸依旧脏兮兮，看样子还没有打理干净。

墨菲看着这个灵活的小家伙，胸口那股刺疼又开始出现。

“咳咳！咳咳咳！”墨菲弯着腰，痛苦的咳嗽着。

薇薇安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墨菲的背，看着面色痛苦的他，担心他把肺咳出来。

“我……不是吟游诗人……”墨菲舒服了一些，把那个比薇薇安还要大的牛皮箱子推到床底下，“待会我带你去浴场洗洗，然后买几件衣服给你换上。”

“我不要！”薇薇安想着她前一段时间偷偷进去过浴场看到的那些场景，脸上就忍不住有些发烫，“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要洗我自己会洗！”

墨菲看着薇薇安有些扭捏的样子，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慰道：“不是去那个浴场，”他把“那个”音节发得极重，直把薇薇安说得羞赧不已，只不过她脸上黑一块黄一块的，看得不是很真切，“是去丹尼斯大街上那个。”

薇薇安欢呼一声，跳起老高，她拉着墨菲黑色的袍子，围着他小跳着，像是一只雀跃的小梅花鹿。

“就是离国王城堡最近的那条街吗？”

“是。”墨菲看着薇薇安开心的样子，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太好了！那个地方一直有卫兵在，他们都不给我进去！”薇薇安脸上兴奋之情油然而生，笑得快要把脸上的脏东西都笑得掉下来了。

“嗯，待会我带你，那些卫兵肯定会让你进去的，”墨菲看着薇薇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再带你吃好吃的。”

墨菲摸着她脑袋的手停下来。

薇薇安疑惑的抬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墨菲，她发现这个叫墨菲的男子面黄肌瘦，咳嗽的样子像偶尔会给她东西吃的那个老爷爷。虽然那个老爷爷在前几天就被卫兵打死了。

“神父？”薇薇安叫了一声，光明教会一直在布施食物给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所以她对这个神父带有天生的好感。

换做其他的陌生人，她早就跑了！怎么会跟着来到家中呢？况且她一直觉得这个病恹恹的男子不是坏人，虽然不知道这种直觉是哪里出来的。

“没事，你先出去下，我换身衣服。”墨菲擦了擦流下来的眼泪，“然后洗漱一下，不然我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会被人家笑话的。”

他说着对着薇薇安眨了眨眼睛，薇薇安发现他的眼睛有一些绿色。

“恩呢。”薇薇安自然知道就算是神父也需要避讳这些，毕竟他们男女有别。

墨菲见到薇薇安出去，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脸上开始出现一些斑斑点点的黄斑，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整张脸正在一片片的滑落，掉落地上，冒出阵阵黑烟。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似乎在忍受着强烈的痛苦。

他的眼中透着狠戾以及无穷无尽的怒火，任由疼痛在他身上肆虐，似乎只有这样，他内心的煎熬才会轻松一点。

他把旁边早就放满水的铜盆拉过来，铜盆摩擦地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每响一声，他的身子都要抖一下。

站在外面薇薇安听到屋子内的响动，脑海中闪过墨菲正在洗脸的画面，她心中高兴极了，想着待会就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还能吃上好多好东西！

冰凉的水洒在脸上，黑的，黄的液体顿时在清水中荡漾开去，不一会满满一盆的清水就已经变成一种另外一种颜色。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在屋子内。墨菲抬起头，一副略显稚嫩的脸庞出现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

脸型消瘦，苍白无比，毫无血色，说是死人也有人相信。他的脸像是那些埋在土里又被翻出来的尸体，又像是光明大教堂那些洁白无比的石砖。

“嘿嘿嘿……”墨菲看着铜盆的里那些颜色奇异的水，晃动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脸庞，低低的笑起来。

“神父，好了吗？”薇薇安可能听到什么动静，询问道。

“马上。”

“哦，好的！您快一点！我已经快饿死啦！”

墨菲闻言摇摇头，他身子晃了晃，似乎随时要倒下去，他看了一眼门外，似乎能看到正在地上玩耍的薇薇安。神色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一个流浪儿，只是当时在广场上……

他闭上眼睛，咬了咬牙，把箱子拿出来。

箱子里全是一些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堆满了整个箱子，他看着这些瓶子，脸色温和。他挨个抚摸着这些瓶子，像是在摸自己心爱的玩具。随后他拿出一瓶装满黑色液体的瓶子，拧开瓶盖，仰着头。

里面黑色的液体缓缓的从瓶子流出来，倒在他的脸上。

墨菲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那些黑色的液体渐渐在他脸上凝固。黑色渐渐消失，转而是一种微微的蜡黄。

“咳咳……”墨菲咳嗽一声，一个面黄肌瘦，身体抱恙的年轻男子出现了，他把瓶子轻轻放回去，静静的看了一会，眼中泛起一丝杀意。

“三天……”

“时间够了……”

把箱子推到床下，他把这件满是汗臭的袍子脱下来，从枕头边拿出一件新的袍子，批上去，整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便出去了。

薇薇安蹲在地上，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一根棍子，正在地上胡乱画着。她画的极入神，墨菲出来后都没有发现。

墨菲细细看去。

只见满是灰尘的石板上，随着薇薇安的动作，出现了两个高一个矮的小人。这些小人手拉手，背后是一间用木头搭建的小木屋。但墨菲发现，这些小人脸上都没有表情，空白一片。

薇薇安拿树枝的手一顿，停在小人脸上。

墨菲心中一颤，他长出一口气，蹲在地上，握着薇薇安的小手，在那些小人上轻轻的勾勒着。

街道上没有灯光，偶尔有几个行人快速走过，他们听说阿拉贡广场那边似乎有大事发生。

月光倾泻下来，照在两个身上，发出淡淡的荧光。

薇薇安看着那些小人脸上逐渐出现的笑脸，再也忍不住，扑到墨菲怀中哭起来。

“全死了！”

“他们……全死了！”

薇薇安痛苦的哭喊着，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滑落在墨菲黑色的袍子上。他轻轻的拍着薇薇安背，安慰着。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街道边上是奔跑的人群，人群中不断传来声音。

“大主教疯了！”

“听说了吗？刚才大主教在广场上发疯了！”

“……”

不断奔跑的人群丝毫没有在意在路边有两个痛彻心扉的人。

墨菲此刻完全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声音，依旧拍着薇薇安的背，把脑袋靠在薇薇安油腻的头发上，轻轻安慰着。

“没事的，没事的。”

此刻的两人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

过了一会，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墨菲依旧抱着薇薇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好了！”薇薇安挣脱墨菲的怀抱，低着头抽噎着，“我不哭了。”她说完用脏兮兮的双手擦了擦眼睛，抬起头。

墨菲一看，噗嗤一声笑出声。

“不要笑！”薇薇安愤怒的说道。

“花脸猫！”墨菲做了个鬼脸，随后站起来，拉起有些生气的薇薇安。

“走吧，去吃东西。”

薇薇安低着头跟着旁边这个男子，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萌发。她从来没有在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心事，就算从北方州一路逃难来到夏尔城她也没有在别人面前透露过。

从来没有。

她扭头看到路边地上那几个小人，又看了一眼面露微笑的墨菲，而后感觉自己被墨菲拉着的手紧了些。

“谢谢您……”

墨菲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可能是觉得这个小女孩跟她同病相怜吧。但后面那个鬼脸呢？

他有些疑惑。

自从两年前逃出来，他就发誓一定要把仇人全部杀掉。于是便把以前的幼稚全部都丢掉了，在自己老师的帮助下，收集着仇人的信息，而后一直在夏尔城寻找机会报仇。他深知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救出家人来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目标。

报仇！

陷害他们家族的人都被他记在一一记下。

排名第一个的正是本尼狄拉克，那位受人敬仰的大主教。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微微一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怎能不让他高兴了？

现在还差一步，差一步……

他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

“神父您好，这位是？”

卫兵把他们拦下来，薇薇安害怕的躲在墨菲身后，伸出一个小脑袋看着那个面色不善的卫兵。

“这是我准备带到修女园的孩子，”墨菲双手放在胸前，低下头，随后他抬起来，面色悲悯，“小家伙身上太脏了，我得带她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那些嬷嬷不知道要啰嗦到什么时候呢。”

卫兵点点头，深以为然，那些嬷嬷的啰嗦他也体验过。他看了一眼薇薇安，笑道：“你运气好，遇到这个一个好的神父。”

他把放下的标枪抬起来，对着墨菲和善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愿光明女神永恒。”

“愿光明女神永恒。”

墨菲亲切的对着卫兵笑了一下，然后拉着薇薇安进入这条夏尔城最为富裕和繁华的街道。

丹尼斯大街。

薇薇安眼花缭乱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听到后面那个卫兵声音。

“神父，您叫什么名字？又是在哪座神殿的？”

薇薇安只感觉墨菲拉着她的手一紧。

墨菲转过身来，笑道：“我叫墨菲斯托，是希尔光明神殿的。”

卫兵点点头，“怪不得见神父面生，原来是希尔城的啊。”他说着对着墨菲歉意的点点头，“不好意思神父，工作职责。”

墨菲摇摇头，表示理解。

“应该的，应该的。”

墨菲暗自松了一口气，脚下步伐快了一些，薇薇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墨菲，这位神父为什么说了另外一个名字？而且刚才墨菲紧张了。

薇薇安的小脑袋中不断念着“墨菲”，“墨菲斯托”。两个名字在她脑海中不断徘徊着，随后她晃了晃脑袋，决定不想了。

神父叫什么对她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薇薇安想着，然后又想到刚才说的要把她送去修女园，她抬起脑袋，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男子。

“神父，您捏疼我了……”薇薇安轻声说道。

墨菲一惊，连忙松开。

薇薇安很听话，从开始卫兵问话开始，墨菲的手就一直非常用力的捏着她的手。

“神父，您是希尔城的啊。”

”是呀。”墨菲长出一口气，看着前面那间富丽堂皇的店，那里正是这条街道上最令人喜爱的店。这店是夏尔城中最受有钱人和贵族喜爱的浴池，这里可比外面那些大浴池好多了。毕竟那些大浴池被夏尔城中的人称呼为娼妓的家。

他看着这串镀金的字，轻轻的念出来：“安娜贝尔御庭。”

“您要送我去修女园吗？”薇薇安知道那个地方是教会专门培养修女的地方，她不知道去那里到底好不好，从听墨菲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墨菲的眼光从那串镀金的字上收回来，看着神色可怜的薇薇安，摇摇头。

“哪也不去。”

“嗯！”薇薇安低着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而后又问道：“希尔城我听说是一座建在海边的城市，那里可以看到海吗？”

“可以的。”墨菲整理下黑袍，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门口那个红发的漂亮女子，随后拉着薇薇安准备进店去。

“借过。”墨菲对着红发女子点点头。

“哦，没事。”这个女子错开身子，瞟了一眼墨菲面黄肌瘦的脸庞，又看了下脏兮兮的薇薇安，她眉头皱了起来。

她透过彩色的玻璃，看着身影有些扭曲的墨菲和薇薇安。她低下头，嗅了嗅空气中留下的味道，摆弄下自己的红色的头发。

“落日余晖这东西都有人敢碰。”

“真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