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首都，夏尔城。

夜晚的夏尔城灯火辉煌，人们聚集在阿拉贡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些人为了看清楚行邢台上那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爬上了斑驳的阿拉贡石像上。

中年男子两鬓已然有些灰白，约莫快五六十岁了吧。

华贵的衣服上面血迹斑斑，想来也是受到了严刑拷打。

“奥尼恩斯·查理斯！”旁边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的老人，手中拿着一卷羊皮纸，对着站在行邢台中间的那个男子说道。

“你可知罪！！”老人声若洪钟，台下的围观人群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个老人，生怕他大声说话把自己的腰给闪了。毕竟这个老人可是光明教会的主教本尼狄拉克，深受人们爱戴。

名叫奥尼恩斯·查理斯的中年男子看着台下那些围观人群，闭上眼睛，仿佛在嘲笑什么，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吼了出来。

“帝国羸弱！军队溃烂！国王迂腐！教会黑暗！民众迂腐！我死不瞑目！我死不瞑目啊！我还未亲眼见帝国崩塌！我死不瞑目啊！！”

本尼狄拉克眼中精光一闪，他走过去，把手中的羊皮纸砸在奥尼恩斯脸上，狠声道：“亵渎国王！亵渎教会！”

台下的人们群情激奋，把手边的东西能拿的都拿起来，照着奥尼恩斯砸过去。

鸡蛋，瓜果，石头……

“去死！去死！”

“叛徒去死！”

“敢亵渎王国和教会！处死他！”

“杀了他！”

“吊死他！”

……

奥尼恩斯站在行邢台上，这几天的拷问让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一个鸡蛋砸在他的左眼上，蛋清混着蛋黄从脸上流下来，接着又是一个拳头大的石头砸到他的脑袋上，鲜血顺着汗水在他脸上开了花。

奥尼恩斯强忍着痛苦，挺直腰板，睁开眼睛，睚眦欲裂的看着台下那些疯狂的人群。他不想在这里倒下，不愿意在一群麻痹的人面前倒下，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哼！”

奥尼恩斯冷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众人，说道：“愚蠢！”声音混杂着他嘴里的鲜血，有些怪异。

站在旁边被卫兵保护着的本尼狄拉克推开卫兵，站出来，对着愤怒的众人摆了摆手，“各位安静！”

“安静！”

他身上没有一丝的脏东西，洁白的袍子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上。

“好了，大家，安静！”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大主教本尼狄拉克，准备聆听他的话语。

“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会得到光明女神的宽恕，”他说着双手放到胸前，头微微低下去，样子极其虔诚，“各位，祈祷吧，祈祷光明女神能够原谅这个叛徒。”

众人见到大主教的样子，把手边的东西放下去，也是双手放在胸前，低着头，祈祷着。

“愿光明女神永恒。”本尼狄拉克悲天悯人的说道。

“愿光明女神永恒。”众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声浪，在阿拉贡广场上缓缓的回荡着。

“愿众生得到救赎。”

“愿众生得到救赎。”

本尼狄拉克做完这些，看着已经平静许多的人群，微微点头，对着昂首挺胸的奥尼恩斯轻声说道：“你可认罪？”

奥尼恩斯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本尼狄拉克。

“呸！”

血水混杂着吐沫，稳稳的落在本尼狄拉克的胸前，洁白而一层不染的袍子留下了污秽的印记。

本尼狄拉克没有生气，似乎刚才的祈祷已经让他彻底平静下来，只是谁也没有发现他藏在袍子中的手死死的捏起来。

台下的众人见到奥尼恩斯这样，又要开始愤怒起来。

本尼狄拉克伸出袍子中那只手，轻轻的压了下，随后把羊皮纸打开，念道：“犯人奥尼恩斯·查理斯有罪。”

众人跟着念道：“有罪。”

“勾结北方草原蛮族，意图颠覆帝国，有罪。”

“有罪。”

“无视王国禁令，加大南方州税收，侵吞帝国财富，有罪。”

“有罪！”

人群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们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终于开始审判这个贵族了！

“作为南方州总督，数十年不作为，尸位素餐，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有罪。”

“有罪！”

“亵渎帝国，有罪。”

“有罪！”

“亵渎教会，亵渎女神，有罪！”

“有罪！”

“抗击北方蛮族有功。”

“……”

没有人说话，有些人忽然惊讶发现，台上这个被他们嘲笑，攻击的人，在数十年前可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一位解救帝国与水火中的英雄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本尼狄拉克洋洋洒洒念了数十条，念道有罪的时候人们便跟着喊，念道有功的时候人们便沉默下去，似乎下意识忽略掉了他的那些功绩。

不，他们不是忽略掉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这个曾经受他们爱戴的人现在沦落至此，被他们攻击，被他们辱骂，被他们嘲笑。

他们背叛了他。

他背叛了他们。

“开始吧。”本尼狄拉克肚子和守卫说道，随后一队卫兵带着一群人推开人群鱼贯而入，站在行邢台下面。

“念你是帝国的公爵，又抗敌有功，帝国决定留你全尸，就不砍头了。”本尼狄拉克看着奥尼恩斯桀骜不驯的神色，说道。

奥尼恩斯没有说话，他想扭头看下后面自己的家人，但无奈他脖子上那条粗大的绳子阻止了他。

本尼狄拉克挥了挥手，旁边一直站在的卫兵手中走上前去，把腰间的刀拿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人们屏住呼吸，看着行邢台上的动作。

卫兵朝着系在木桩的绳子就砍了下去。

“你们会毁……”奥尼恩斯笑起来，表情极为畅快，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

声音戛然而止。

人们沉默住了，随后爆发出惊天的呼声。

“叛徒死了！！”

“杀得好！！”

站在后面的那群人约莫二十多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看到奥尼恩斯被吊死的那一刻，都哭泣起来。他们不单单为奥尼恩斯哭，也为了自己而哭。

本尼狄拉克长舒了一口，长达两年的审判终于有了结果，只是……

他看了一眼被绳索拴着的查理斯家族的人，眼中有些担忧。奥尼恩斯的孙子，一直没有找到。

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那个小子，如今过去两年了，那个小子如今会在哪里呢？

墨菲·查理斯。

今年应该十六岁了吧。

他默默的想着，随后摇摇头，想到，可惜了，成人礼这天全家都死完了，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

人群中，一个身穿黑袍的人默默的看着行邢台上的一切，当看到奥尼恩斯吊死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咬出一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看着本尼狄拉克，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这火焰一直灼烧着他的灵魂。

随后又了看了旁边欢呼的人群，他的心在滴血。

他身子晃了晃。

“没事吧，神父？”旁边一个人扶住了他，关切的问道。

在帝国内，能够穿黑袍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教会的神父。

“没事……”他声音嘶哑，低着头拍着胸口，余光扫了一下其他人被拉上行邢台，被被按在断头台下。

“噗！”

鲜血溅起来，洒满了行邢台。

人群中又是一连串呼声。

“要不我带您去看看，您咳嗽的好厉害啊。”这个人看了一眼台上被砍头的那人，“啊，错过了！那可是查理斯家的夫人！雪莱夫人啊！可惜啊！”

这人踮起脚，试图看下那颗美丽的头颅。

杀头原本就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况且这还是一颗贵族的头颅！

神父听见他这么说，身子发抖，像是极力忍受什么。他的双眼已然布满血丝，血水顺着嘴唇滴在黑色的袍子上，睚眦欲裂的看着周围兴奋的人群。

每一颗人头落地，人群的呼声就会越来越高涨，污言碎语涌入他的耳朵，他恨不得把这里的人全部都杀了。

但他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凶手嗤笑，所以他必须得忍耐。

“咦？神父？你去哪啊，不看了吗……”这人回过神来，只见神父推开人群，朝着外面走去。他虽然担心神父的身体，但眼前的景象更加让人着迷，这件事就抛诸脑后，跟着众人的情绪，呼喊起来。

站在台上的本尼狄拉克有些疑惑的看着神父离去的方向，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后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巨大箩筐里的头颅，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

他连忙闭上眼睛，双手伏在胸前，祈祷着光明女神让他焦躁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

众人见大主教这个样子，声音渐渐小下去，随着本尼狄拉克祈祷着。

台上是血腥残暴的。

台下是神圣的。

已经走远的神父停在街角处，看着人群，想要大声叫出来，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像是卡住一口浓痰一样。

“呃，呃……”

他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角，呕吐起来，食物中混杂着血水。

“神……神父你怎么了？”一个小女孩轻轻的拉了拉这个人的衣角，怯生生的问道。

神父扭过头来，面目狰狞的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正要呼喊。

“嘘！”神父另一只手颤抖的伸到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小女孩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灵动的眼睛看着这个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父长出口气，打量了下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衣衫偻缕，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混杂着泥土还有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好奇的看着他。

“你叫……”

“咕噜噜……”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闪过一丝红晕，她扯着自己已经破烂的衣角，有些扭捏，低下头不去看神父已经呆住的表情。

“饿了吗？”

“嗯！”

“走吧，哥哥带你去吃东西。”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神父，他分明是一个大人，怎么自称哥哥呢？不过这不重要了，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最主要的是她只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坏人，她的直觉一直很准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黑袍男子拉过小女孩油腻的小手，问道。

“我叫薇薇安！”

“薇薇安，真是一个好名字！”男子赞叹一声，他神色痛苦的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上那群已经沉寂下来的人群。

“你怎么不过去看啊？”

“杀头有什么可看的！”薇薇安表情厌恶至极，她眼眶有些红，“我的家人就是被北方的蛮子给杀头的，他们的头颅都被挂在篱笆上！”

神父身子微微一抖，握着薇薇安的手微微紧了些。

薇薇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面色愁苦的男子，问道：“叔……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神父摸了摸薇薇安的脑袋，把上面的一根杂草拿掉，温和的说道：“我叫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