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明的牙科诊所位于长亭路杨南路的交叉口，很好找。韩元过去时，他正坐在门口一张矮凳上哧溜哧溜地吃一碗炸酱面，中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正舒服呢，一大片阴影从天而降，完美地挡住了这越来越冷的秋天宝贵的一点暖阳。

张文明不爽地抬起他那张红润有光的大圆脸盘，他头上也没几根毛了，却还欲盖弥彰地试图用仅剩的几绺头发遮住中间的大片空地，此刻这颗圆溜溜的脑袋上嵌着的两颗小眼睛正精光四射地对着韩元发射着死光：“你挡住我的光了！”

韩元也不废话，警官证一亮，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瞬间不发射死光了，转成要吓死的光：“警察？！”

韩元：“……”

张文明又惊惧又茫然地看着韩元，不死心地伸出一根又肥又短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找我？”

韩元肯定地点点头，客气地说：“你要不先吃完面？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张文明麻溜地从矮凳上滚了起来，把吃得差不多的外卖盒一扔，推开了诊所的门，讨好地对韩元说：“您请进。”

走进去韩元才发现竟是个已经小有规模的诊所，楼下五张牙椅，用帘幕隔着，这会儿大概是没有客人，几个牙医拉开帘幕在嘎三胡，门口还有一小块区域放着前台和一溜供等待时休息的椅子。

张文明带着韩元走上了二楼，韩元扫了一眼，明白二楼应该是医生办公室和休息室，可能还有仓库什么的。

张文明单独拥有一间办公室，装修得很气派，韩元在他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坐下来，说道：“生意做得挺大啊！”

张文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谦道：“一般，一般。”

韩元看他这副蔫鹌鹑似的怂样，心里有点好笑：“得了，你也不用怕成这样，我又不是工商局的，只要你好好配合，就什么事都没有。”

张文明一听这话，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坐在那里头低得快缩回脖子里去了，越发像一个球，韩元看着这个球，毫不犹豫地直接挥出一记直拳：“王斗你认识吗？”

张文明一听到“王斗”这两个字，马上不抖了，抬起头来愤怒地说：“认识！太认识了！”

韩元挑起了眉：“哦？怎么个‘太认识’法？”

张文明义愤填膺地说：“那个小瘪三，以前硬要我给他做烤瓷牙，我不肯，他就带人砸了我刚开张的诊所！把我的牙椅都砸坏了，请的牙医都吓跑了，仪器也坏了两台，损失十几万！”

“然后呢？”

张文明噎了一下，灰溜溜地说：“然后还是逼着我给他补了四颗牙，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又是两万块打水漂。”

韩元凉凉地说：“你们牙医还真是赚钱啊。”

张文明马上诉苦道：“哪里啊！仪器、材料都贵得要死，我们赚的都是点辛苦钱，技术钱。”

他热切地用他的小眼睛看着韩元，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韩元不为所动，继续问道：“给王斗补的牙，你还记得吗？”

张文明点头如捣蒜：“到死都记得。”

韩元暗笑，看来王斗确实让张文明损失不少，他从手机调出姜蓝给他的照片，递给张文明。

张文明一接过去手就开始抖，毕竟是个学医的，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活人的照片，韩元也不管他，让他抖，他反应也快，抖了一阵，问：“前几天说是挖出了干尸……是王斗？”

韩元点了点手机，问：“是王斗吗？”

张文明点了点头。

韩元问：“你可以肯定？”

张文明苦笑着说：“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习惯和手法，再说我对这几颗牙印象很深的。”

韩元把手机拿了回去，张文明犹犹豫豫地问：“我听说……挖出两具尸体，一具是王斗，另一具呢？”

问完他紧紧地盯着韩元，韩元慢慢地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他反问张文明：“你觉得是谁？”

张文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剧烈地心理挣扎中，韩元也不说话，耐心地等着。

末了，张文明下定决心似地问：“是不是……马警官？”

这下轮到韩元吃了一惊，他确认地重复道：“马警官？”

张文明以为韩元不相信，急了：“马建华警官。”

韩元心里加快跳了几下，他意识到，一直乱线团一般的线索说不定会在这个意料之外的牙医这里获得一两个答案。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一点，问：“你认识马建华警官？”

张文明见韩元没有否认，有了些底气，他点点头：“我也给他补过牙。”

韩元没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张文明得了鼓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韩元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黄昏，车水马龙发散着白天落幕前最后的喧嚣。秋天就要结束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之前满街都是桂花香，这会儿已经淡得几乎快闻不到了。

韩元看看已经压下来的暮色，手插在兜里，风挟裹着寒气顺着路从北一路往南去了，韩元难得感慨了一句：秋天真的太短了。

回到刑侦总队天已经全黑了，办公室还是灯火通明的，龚海见他进来，扬了扬手上的外卖单：“正准备叫外卖，头儿，你吃吗？”

韩元随口问：“叫哪家？”

龚海说：“沧浪亭。”

韩元说：“叫火锅吧，我请。”

龚海闻言喜上眉梢，办公室一片欢腾声，姜蓝居然也在，听说韩元请客，马上凑过来说：“算我一份儿。”

韩元扬了扬眉：“我俩的火锅帐就算两清了。”

姜蓝瞪着他道：“我要的可是人均400以上的。”

韩元不客气地说：“那这顿你别吃啊！”

姜蓝不依地正准备怼回去，黄莺一把把龚海推到他面前，笑道：“姜博！有他在保证400以上！”

龚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姜蓝看着他俩，冷艳又高贵地笑着说：“我说的是人均，人~均~，小黄莺。”。

黄莺对龚海使了个眼色，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着“人形绞肉机了解一下”一边推推搡搡地把姜蓝拉走了。

韩元根本不理姜蓝，早就走回自己办公室去了，他从韩长庭整理的那个箱子里翻出一本他爹列出的提纲，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圆珠笔重重地写了两个字：杨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