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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追捕》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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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夜无论如何破败,却触摸不到击碎这罪恶世界的曙光。好在那一轮弯月没有遗弃追求光明的人们,始终高挂夜空给人慰藉。

于澜扶着受伤的杜月明走出军政府大门,彷如带着过堂但没有定罪的嫌犯暂时离开警局。

赵永生和安德鲁跟在后面,两个大男人怪异的默契就连天上的月亮也羞涩地钻进云被。

赵永生与安德鲁握手告别,没有只言片字,目光却藏着密码似的深意。

安德鲁溜到墙根摊开手心,贪婪的月色辉映着一根诱人的金条。看来金钱真能使鬼推磨,估计这一点连上帝他老人家也得承认。

夏壳并未发现下属的异常,而是垂立在窗前凝视着远去的三个人影。

难缠的中国人!他嘀咕着打开一扇小门,一个金发碧眼的性感洋妞向他扑上来,对他而言这才是今晚最大的高潮。

杜月明在于澜的搀扶下走在灯火阑珊中,这个精灵般的女人通身散发着神秘气息。虽然远离了机枪的射击范围,杜月明心中的疑惑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杜月明出其不意地拨出于澜的手枪顶住她的脑袋,整个动作干脆淋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什么人重要吗?”于澜的眼睛比头顶上的残月还明亮,能直接照进凡人的心窝,“能够救你的人至少不是你的敌人。”

赵永生迎着杜月明的枪口,像个冷酷的判官从黑暗中走过来。“先把枪放下,那把手枪对于澜很重要。”

杜月明狠狠吸了一口凉飕飕的夜气,那意思是我最讨厌被别人下命令。

于澜趁杜月明注意力分散,以闪电般的速度夺回手枪。

杜月明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于澜用枪回敬。真是礼尚往来,可太丢人了!杜月明真想找个破井盖钻进去。这个曾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国军军官,从踏上香港的那一刻起就接连失误,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尴尬窝囊。

赵永生摇头叹息:“让你放下手枪,你偏不听,看来组织给我的档案里说得不错,过于自信是你最大的毛病。

杜月明不由得一惊,什么组织?!

赵永生用手势示意于澜到一旁警戒,然后凑近杜月明。

“你们老家还有亲人吗?”

杜月明心头一颤,那份深藏已久的信仰顿时复活了。但他并未显出过度的亢奋,反而刻意与这个身份不明的中年人保持距离。

赵永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才是地下工作者应有的样子。一把好钢历练得越长久,越锋利越隐忍。

“亲……人就……在眼前。”杜月明佯作吞吞吐吐。

“天涯路虽远。”这次轮到赵永生按耐不住了。

“月是故乡明。”杜月明清晰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就像失散多年的孩子重回母亲的怀抱。他紧握住赵永生的手,激动的嘴角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杜月明同志,这几年辛苦你了!欢迎回归!”赵永生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杜月明的肩膀,这轻轻一拍让他从此告别了心灵漂泊的羁旅。

于澜从远处向杜月明投来一丝鄙夷的眼光,她还是不相信这个浑身军阀作风的军人居然是共产党员。

别说于澜不信,杜月明手下的那帮难兄难弟更不可能怀疑他。在兄弟们眼里,杜老大就是那个在战场上带兵打鬼子、作战勇猛又不按常理出牌的黑脸长官,他脾气暴躁、老是顶撞上峰,可心疼士兵,既喜欢玩枪又喜欢玩相机,还时不时潜伏敌占区消失得无影无踪。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又冷不丁犯些低级幼稚的错误。兄弟们愿意陪他出生入死,也愿意共享富贵。这号人物就算藏身江湖,随时能呼风唤雨;流落堂口也是做大当家的料,但绝不可能是共产党喜欢的主……

破旅馆的大门口黑黢黢站了一帮人。先遣队整装集结,唯独那个姓杜的带头大哥还未现身。当然,没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可心眼比屁眼还烂的汪团长已从暗夜中嗅出了不祥的气息。

“再过10分钟,要是杜月明还不回来,咱们就离开香港返回广州。”汪团长的命令好比一个大石头掉进河谷,迅速激起千层浪。

流弹炮扯着鸭公嗓子大喊:“老大不回来,谁也不能走。”

其他人附和起来,汪团长肥硕的胸脯都快气炸了。“想造反啊?!我是军事代表团团长,有义务把你们全部带回去。”

秀才据理力争:“既是全部,就断然不能丢下杜队长,否则何以面对战区司令官?”

汪团长气急败坏地朝秀才踢出金刚腿,这明显是专挑软柿子欺负。秀才竟然全身而退,可见呆萌的书生已吸取前车之鉴。

“你个书呆子懂个屁?”汪团长脚上占不到便宜,只好嘴上施以淫威,“上峰的指示就是尽快撤离香港,以免影响中英美关系的大局。”

野牛像脱缰的野马猛冲到汪团长跟前,将巨大的黑影投到他身上。“管他鸟的什么局,老子只认一个义字。绑起来。”

汪团长嘟哝道:“谁敢?”

野牛见没人敢动手,一拳打落汪团长的门牙,随手掏出绳子捆绑个结实。

疯子麻利地脱下臭袜子,塞进汪团长血淋淋的嘴巴……

兄弟们并不知晓杜月明已脱离危险,现正在赵永生家里包扎伤口。英国佬下手真够狠,险些打断他的肋骨,脸上也有多处擦伤。

于澜亲自为他清洗伤口,那份专业和细致让杜月明一度以为自己身在医院急病房。杜月明不敢直视于澜冰冷高贵的眼神,只好盯着桌上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优雅知性,关键是那双美丽真诚的大眼睛让人毫无戒备,迫切想知道她背后的动人故事。

“那是永生叔的妻子,曾是港大的一名教师。”于澜向照片投去倾慕的目光,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香港沦陷后她被日本宪兵抓捕,受尽折磨,但至死也没把丈夫供出来。她是我这辈子最敬仰的女神,也是永生叔心中永远的伤痛。”

赵永生拿着一份材料从卧室走出,于澜的话确实戳痛了他铁石般的内心。

赵永生脚步一个颤巍,顺势靠在房门上。他眼前不断飘过妻子在刑讯室被摧残的情形,似乎每一下鞭笞都抽打在他身上。

于澜满含歉意地转头望去,她后悔不该揭开这痛苦的伤疤。心里的创伤总是愈合得很慢,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赵永生极力抑制住情绪,可于澜深知他体内的伤口越来越大。赵永生重新迈开坚韧和稳重的步伐走来,貌似啥也没发生,但显然是徒劳。

杜月明是个英雄,更是崇拜英雄之人。他情不自禁地起身致敬。

伤口不慎碰到于澜手中的镊子。

杜月明第一次疼得叫起来,盖过女人的初夜……

老大的叫声并未传到流弹炮的耳朵里,早已被这混沌的世界稀释干净。流弹炮站在破旅馆幽暗的路灯下,像个独守空巢的妇女期盼多年未归的丈夫。他眯着小眼引颈一探,险些与同样盯着夜幕深处的酸秀才碰头。

“贴这么近干什么,想吃我豆腐啊?”流弹炮故意双臂抱胸。

“炮弹兄,我也算是七尺男儿,如此这般辱没我,让人心寒啊。”秀才哀叹着转身欲走。

“我现在心都快结冰了,老大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向戴小姐交待?”

一听到戴小姐三个字,秀才的眼睛大放异彩。他洞察着这个所谓的花花世界,第一次感到下身产生了反应……

杜月明痛苦的反应还未消散,又再次被于澜强行按着坐回沙发。于澜为他的新伤口消毒,一边用嘴撒盐。“我还以为杜长官不知道疼,叫起来比娘们还不如。”

杜月明不以为然:“管不着,你说你一个文弱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赵永生坐到杜月明身旁,好似在出庭前夕安抚自己的辩护对象。“于澜来自宝岛台湾的一个武术世家,于老前辈生前立志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可这犟丫头对舞刀弄枪着了迷,尤其喜欢枪支。”

杜月明不敢再正视于澜的目光,生怕她真的掏出枪来。激怒一个摸不透性情的小女人是很危险的事,尤其在这充满血腥味的残夜。越是困倦易怒的人,越容易失去理智。“老赵,三年多来你能从日本人的刺刀下挺过来,真不容易。”

“在争取民族独立的革命斗争中从来没有容易二字,无数同胞为了这片可爱的土地献出了宝贵生命,绝不能让他们白死!”赵永生逻辑清晰,措辞严谨,显然早已经过深思熟虑。

“英国在美国的袒护下重新占领香港已成事实,指望国民政府收复香港没有丝毫可能。”赵永生提高声量,试图击碎残夜,“当下挽救之策是抓捕日军占领香港时期的中将参谋长桥本隆,遣送南京审判,从法理上昭示对香港的主权,赢得国际舆论的广泛支持。上级已把我的意见转达南京战犯审判委员会筹备组,明天即可得到回电。”

于澜将带着血丝的镊子咣当扔进托盘,抛出一句更生硬的话。“愿望很丰满,现实很骨干。万一国民政府不采纳你的意见怎么办?”

“他们会采纳的。”杜月明以最快的速度瞪了瞪于澜,于澜很不服气地回敬了他一眼。“根据我多年潜伏经验,国民党中不乏有识之士,收复香港是国共两党共同的夙愿,况且对战犯审判是一个战胜国应有的权利,更是在国际上彰显主权和管辖权的最好机会。”

赵永生心中甚慰,表面上不为所动。“还是月明懂我,对桥本隆你不熟悉,我介绍一下。”

我太熟悉了,就差没把他嚼碎装进肚子里。杜月明咬着牙关,主动从材料袋里拿出桥本隆的照片。照片上那张鬼畜般的面孔瞪着眼睛,犹如在嘲笑他,而这份嘲笑早在八年前就埋下了罪恶的种子。

杜月明的脑袋开始疼痛,酷似一把镊子在里面搅拌。他拼命拍打着抓扯着头发,可那段痛苦的回忆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耳旁传来猛烈的枪炮声……

#####萧子屈 四川作协会员 中广联电视剧编剧委员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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