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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追捕》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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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鬼魅般的人影直立在暗处,活脱是阎王殿两侧的生死判官。

灯光骤然大亮,杜月明不禁用手遮住眼睛。

高大的士兵们同时拔枪对准杜月明,秀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吓得再次瘫倒。

秀才惊呼:“中计了!”

杜月明冲秀才挤出一丝苦笑,抬头望向阎王殿的正前方。

夏壳中将坐在办公桌旁,阴惨惨地打量他的猎物。他将手中的半杯红酒一口饮尽,那血红的液体让人不寒而栗。他没有阅读小说的好习惯,却擅长阅读人心。

“稍等片刻,好戏在后头。”这老洋鬼子的中文居然说得比他的鞋油还溜。

此时,在军政府的电机房,疯子被人用枪顶住脑袋。电源总闸掌控在另一个士兵枪口下,原来绞刑架早已搭好就等他们将脑袋探进来。

流弹炮从窗外看到不对头,扭头向办公室方向奔去。

一个扫堂腿像一条蝮蛇从走廊深处嗖地伸出来,将流弹炮扫倒在地。

流弹炮来了一个潇洒的鲤鱼打挺,又被一记重拳打得眼冒金花。

中国军人也不过如此!一个光头的英军中尉蔑视着瘦小的流弹炮,好似在打量餐盘中的火腿肠。

流弹炮出乎意外地举手求饶,脸上迸出讨好的笑意。

英军中尉显然没有过瘾,就像和女人性爱时突然泄了。他故意挑衅地辱骂中国佬。

流弹炮从衣服里拔出匕首,向那个铁塔般的身影刺去。

刀刃划破英国佬的军装。一枚勋章咣当掉在肮脏的地板上,中尉的心也碎了一地。

他像头发情的雄狮夺过匕首,刺向流弹炮的细脖子。

流弹炮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要香消玉殒了……

一声尖锐的枪响。

匕首被更加强悍的子弹击落。

“该死的战争结束了,不能再死人。”安德鲁吹了吹正在冒烟的枪口,朝跟来的副官打了个响指,“我和夏壳中将都不喜欢黑暗,可以恢复光明了。”

野牛和他的战友们还在外围与巡逻兵周旋,转身发现军政府蓦然灯火通明。这绝不是计划的一部分!总比别人慢半拍的野牛最后一个意识到上当了。

他如同一个在古战场杀红眼的虎将左突右闪打倒几个巡逻兵,带着对主子的赤胆忠贞朝大门扑去。

一排排机枪从暗中探出邪恶的头颅,将这头狂奔的野牛震住了……

流弹炮像个小鸡仔似的被两个英兵架着双臂走进夏壳的办公室。他刚庆幸这里不是屠宰场,转瞬间又心如刀绞,还不如死了痛快。他泪眼婆娑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杜月明,犹如一个在外勾引野汉子的荡妇羞于面对家里的丈夫。

“老大,我没用。”

“没用的是我。”杜月明心中窜起一股站在墓穴边沿的绝望。

“在下更没用。”秀才将脑袋垂得很低,那是一种读书人的自责。

“告诉洋鬼子,把我的兄弟们全放走,要杀要剐冲我来。”

秀才不敢正视杜月明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向夏壳翻译。

夏壳伸出大拇指,意思再明了不过。中国军人是好样的,可以让士兵们离开。

流弹炮迫不及待挣开两个英兵的手腕,却没有转身开溜,而是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秀才也擤了擤鼻子,露出瘦长的胳膊准备杀身成仁。

杜月明深感欣慰,表面上却不近人情。

“都给老子滚!你们还想不想做兄弟?”

流弹炮也许是第一次顶撞杜月明,难免有些结结巴巴。

“正因……为是你兄弟,就得和……你死在一起。”

连夏壳也认定杜月明这次定会感动得眼泪鼻涕哗啦涌出,没料到这个一根筋的中国军官一脚踹倒了流弹炮。

“把先遣队一个不落地带回驻地,这才是我兄弟。秀才,这混球听不懂人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秀才向杜月明敬了个礼,转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地上的流弹炮拖走了。流弹炮一路嚎叫着、抓扯着,可秀才死活不松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就甭说了,直接动粗,总有人动心。

嚎叫声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却久久回荡在杜月明的脑海。他断无半点伤感,冲着满屋子的英国佬哄笑,而此时此刻应该大笑的人却像一只只被拔毛的落汤鸡……

秀才、流弹炮和疯子搀扶着走出大门,他们似乎比落汤鸡还不如。

野牛冒着可能被狙杀的危险,无视敌人的枪口冲上前。“队长在哪儿?”

三人不答、满脸歉意,月色裁剪着他们落魄无助的身影。

野牛着急上火:“到底咋回事,快放个屁。”

秀才怯生生地:“队长独自留下与敌人周旋,命令我等先行回驻地。”

野牛的吼声几乎震破了夜空,“那咱们还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友吗?听我的,跟洋鬼子拼了。”

先遣队群情激昂,装备精良的英军们反而慌了手脚。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就算拼光了,杜队长也救不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

赵永生和于澜穿着华服揽着月色走来,宛如赶赴宴会的一对才子佳人。

流弹炮瞪着飘逸如仙女的于澜,适才还夸张呻吟,而今却双眼发直。

野牛拦住两人的去路,“你谁啊?”

“鄙人一个小律师而已,”赵永生的淡定自若与这帮群龙无首的军人形成鲜明对比,“是国军代表团汪团长雇我来救人的,如果你们还想杜队长活着回去,就马上撤走。”

疯子直言不讳,“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们,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于澜冷绝突兀的语气犹如一把利剑划破他的喉咙,俊俏的脸蛋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久经沙场的疯子和野牛都被呛住了,倒是猴急的流弹炮嘻嘻笑起来。

“我信!这位小姐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大人物,那就撤吧。”

流弹炮向大家挥手示意,秀才再次使出喝墨汁的力气擎住他的手。

“不能撤。”

“队长不在,我说了算!”流弹炮深知这个酸秀才威武不能屈,又打出一张感情牌,“难道你忘了老大要求咱俩必须把兄弟们一个不落带回去?撤!”

先遣队们很不情愿地向夜幕深处缓缓退去。

“那就拜托姑娘了,认识一下我叫流弹炮。”流弹炮呸一声往掌心吐口水擦干净手,殷勤地向于澜伸过黏糊糊的右臂。

于澜干咳着将脸转到一边,好似在躲避一只讨厌的蚊子。赵永生抢先握住流弹炮的手,他强大的手劲与儒雅的外表很不般配。“香港与内地略有不同,务必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

流弹炮似懂非懂地从赵永生手里挣脱出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去。野牛依依不舍地朝英军身后望去,边撤退边向夜空发射了一颗信号弹……

杜月明站在囚笼般的办公室,透过窗户发现了夜空中那转瞬即逝的火焰。他深知先遣队已平安撤离,竟异常轻松地落座下来。

“杜某也算久经沙场的老军人,有件事闹不明白,你们咋知道我今晚要行动。”

“从你们抵达香港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我方的监控范围。”夏壳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杜月明,虽然对手已失去自由,但他依然怀疑猎物随时会蹿入黑夜。

“在自己的土地上还被外国人监控,这是中国军人的耻辱!”杜月明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今晚必须葬身在此,否则没脸回去面对国人。

“错!中国军队擅闯大英帝国驻香港军政府,这是赤裸裸的侵略。”夏壳名正言顺地将屎盆子扣在杜月明头上,“根据日内瓦和约及国联的有关条约,我们已向中方国防部和外交部提出严正抗议,并有权惩治侵略者。”

杜月明拍案而起又缓慢坐下,“到底是谁在侵略谁?”

夏壳随心所欲地把玩手中的空酒杯,随时可将掌中物砸碎在地。“关于侵略的定义,国际上有很多解释,可在我这里,你就是侵略者。我早料到你们会闹事,正好借机把你们赶出香港。”

“既然来了老子就没打算走,死也要死在香港。”

“这个愿望我能满足,明天一早你会被带到皇后大道公开枪决。”

夏壳松开毛茸茸的手,酒杯砰然摔碎在地。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唯有杜月明面不改色。

“我反对!”还是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音质带着正义刺疼了掌握生杀大权的英国将领。

赵永生和于澜携手走进来,魔术般地驱散了屋里的阴霾。在赵永生刻板深邃的表情衬托下,于澜单纯迷人的笑容让杜月明蓦然捕捉到春天的暖意。

于澜避开杜月明疑窦的目光,主动迎逢夏壳高傲的眼神。“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最负盛名的大律师赵永生,受国军代表团的委托前来为杜先生辩护。”

安德鲁抢在夏壳发问前上前汇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赵永生犀利的目光钉在柱子上。“将军,赵律师是前任总督的朋友,曾在英国工作,和首相阁下也有一面之缘。”

夏壳明显受挫,这比战场上被敌人夺去一个制高点还难受。他佯作不在乎地打量着这对陌生男女,以不用辩驳的语气来维系所谓的狗屁权威。“这是军方的事,律师无权介入……”

赵永生抖了抖西装上的露水,有条不紊地攻击夏壳的软肋。“话不能这么说。日本受降仪式刚结束,政府交接工作还在继续,当下正处于混乱时期,况且这里只是临时军政府,一切都得依照英国内阁战前为香港制定的法律办事。”他的言辞滴水不漏,颇像在法庭上向法官证明被告是被冤枉的,“香港被称为维多利亚港之外的英国伦敦,军方对律政的干预只会激起首相的不满,我想夏壳将军不会开这个先列吧?”

夏壳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扔给安德鲁。

“就算依据香港法律,这个中国军人也得死。”

“此话差矣!既然战争结束初期香港军政府是临时的,那杜先生作为先遣队的队长也是临时的,这期间之所以发生误会,我想将军比我更清楚个中缘由。你们强行重新占领香港,难道就不容许中方采取行动抗议?如此粗暴地对付一个盟国朋友,这可不是大英帝国的本色。还有个更关键的凭证可确保杜先生无罪,他是英国的正式公民,更应得到军方的保护。”

赵永生霹雳啪啪的一席话将杜月明惊得目瞪口呆,但所谓英国公民的词语刺痛了他的胸膛。杜月明刚要起身辩驳,就被于澜用力按住。

杜月明没想到这个捏一把就能出水的女人具有如此大的蛮力,一时被震住了。这种心甘情愿任人摆布的滋味,杜月明是第一次品尝,可已然魂不守舍。

于澜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叠证件,从桌上哧溜滑到夏壳跟前。

夏壳打开一瞧,真他娘的邪门。杜月明的身份证件清楚显示他是英国籍公民,照片与本人完全吻合,就连发型和嘴型都一模一样。我的上帝!

夏壳彻底泄气可依旧不认输,赵永生虽稳如磨盘也不敢大意。两人隔着长桌凝视对方,同时挤出一抹冷笑。笑声说明法庭辩论结束,进入正式宣判程序。

“就这么放他走,那军政府以后还怎么治理香港?”

“这话说得更不妥!治理香港是总督府的事,你们军方还是不要干预。不过,对于私闯政府的内贼,适当惩罚一下也是必要的,但需在律师的监督下进行。”

夏壳冲安德鲁撇了一下嘴角,那意思是还愣着干什么?

安德鲁就像一只被下了蒙汗药的家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挑选了两名士兵,然后向杜月明做了个鬼脸。

两名士兵摩拳擦掌地走到杜月明跟前叽里呱啦比划着,却不敢贸然动手。于澜用清澈的目光示意杜月明忍住不反抗。

杜月明咬了咬牙关,算是接受了这个女人的美意。

一个拳头随即砸向他的脸……

这个拳头似乎也砸在了破旅馆的破门板上。先遣队返回驻地焦急等待中,汪团长像醉酒的老色鬼撞开了隔壁老王家小媳妇的门。

流弹炮乐呵呵地迎上前:“汪团长,杜老大被救出来没有?”

汪团长一脸错愕的小样让人好生心疼,他猛地拍着大脑门叫嚷开来。“那个犟驴是不是违抗我的命令,带你们去找英国人闹事啦?”

流弹炮方知说漏嘴,像泥鳅一样缩回野牛庞大的身躯后。

“难怪刚才国防部紧急发报让我做好随时撤离香港的准备!”汪团长抚摸着肥硕的下巴,一边庆幸自己的智商还不算差得离谱。

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即将发作的疯狗咬一口。

秀才主动凑上单薄的身子骨,书生意气爆表。“队长尚未回来,万万不能撤。”

汪团长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出气,一脚踹倒了秀才……

#####萧子屈 出版长篇小说:《暗藏》、《暗痕》、《潘多拉的阴谋》 主要编剧的影视剧:《殊死七日》、《大爱无言》、《爱的速递》、《边城破晓》、《柠檬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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