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那琴声愈发飘忽，难以捕捉。碧落循声而望，四下一片昏暗。她不知这是什么曲子，铿锵几声便听得她如置身旷野，神思杳远。

红衣女子见她出神，正是时机，亮出那把漆黑的长剑，向天一劈。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只见刃上剥下一层墨黑汹涌的剑气，约五丈之长，斜劈而下。

瞬间，剑气四向迸散，黑雾之中，射出无数道银光，成盾状护住碧落。那女子一怔，不信她竟接住了。

碧落已吃了一堑，便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银光未散，左手为盾，右手牵起万缕灵气，抬眸一刹，身后竹林嗖嗖几声，上万支竹竿齐发。

红衣女子沿壁而逃，一身红衣划过竹林，却听见琴声渐近，竟瞧见一处水塘，塘上搁着一处庭院。

碧落本不屑再追，见她往琴声那边去了，心里一慌，又连忙追了上去。

那女子心底一乐，落在那琴声所在的屋脊上。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落脚声，她一顿，又突然明艳地笑起来。

她收了手中的长剑，满目笑意地对碧落“嘘”了一声。

碧落身后的紫金盘散发着紫金光芒，一身凛然正气，与那一身邪煞之气赫然对立。隐隐的，她左手腕上似有件银物。

红衣女子才顿悟:是这样么？

琴声渐入婉转，灵动飘逸，她一脸享受的闭目聆听，却在抬睫一刹，阴风阵阵，露出森然的目光。

一时魔气四起，将那一身红衣淹没，她蹁跹转身，指尖再次燃起血色火焰，照得她面色鲜红。

她幽幽抬眸，眼神闪过一丝肃杀，一掌赤焰伸了过来，强逼碧落使出右手。

一阵紫光，一阵赤光，神与魔交触一瞬，本该是一场极具破坏力的冲击，无论是碧落还是那红衣女子，都能想到后果。

可是，并非如此！

那交触一瞬，紫光与红光竟一同骤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难以置信的神情同时附在两个女子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是，谁也不曾料到。

眼下这一刻，却再次惊住了二人:那红衣女子手上，钻出一丝至诡至邪的魔气，不受控地盘绕着合在一起的两只手。

“啊……额……”

那红衣女子抽动着眉头，神情痛苦至极，看得碧落很是惊怖。兀的，她痛苦难耐，覆手生出一团赤焰，长啸一声，焰火四射，整个庭院的屋顶都震得粉碎，赤焰在案几上焚烧起来，片刻延伸了整片院子。

碧落惊愕抽手，竟如何也剥离不开，她眼睁睁望着，那东西钻入自己手中……

别——

她甚至叫不出来，那丝黑气，钻进她身体的那一刻，便如蛆附骨，一阵剧烈的噬血之痛遍布全身。

红衣女子挣开了手，从屋顶滚入火中。终究是她自己的火，伤不了她分毫，她踉踉跄跄爬起来，消失在一片赤红中。

碧落身子一软，重重跌下，眼见就要坠入火中，她迷糊望见，一个素白的身影飘来，面容上挂着一张银面具，伸手来接。

撞进怀里的一刹，像是一道无形的力量，一把将她拉回一百年前的天雷阵下。又是那般无望的绝境，似地狱一般无数次在她梦里重现，只是梦里那人总是依稀，她每每伸手去抓，都是泡影。

这一百年来，梦到的从来都是泡影，时间久了，那究竟是幻是真，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动摇。

可是这一次，天雷阵一声声在她耳边叱咤，那么清晰真实，就连那股绝望无助都像真的一样。

如她一次次梦到的那般，又是那道白刃一般的天雷，如巨石将倒，倾轧而下。她痛到昏迷，听不见，看不见，身体就要被撕碎，神识也渐渐涣散。

那就是快要湮灭的感觉，一个神濒死的感觉，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无助和坦然，还有一丝孤寂凄落。灵力就像血一样，离开身体流失出去，她无从挽留，只能等着它流尽、流干，去慢慢等待寂灭。

她仿佛看见，上古神族寂灭的一瞬，也并非想象中那般辉煌壮烈，竟有些形单影只，凄凉而无奈。

似乎，在浩浩荡荡的天地山河间，他们也不过苍茫一声叹息，便在众生沉眠之中悄然归于尘土，什么也不剩下。

可她，已无法如他们那般叹息了。

在这无限冷清的时刻，一股暖流钻进她的身体，突然间，她感觉到血液还在体内流淌，隐隐的，有一双大手托着她的后背，苍劲的臂膀搂她入怀。他胸膛上一瞬间的温暖，迅速流进她的心房，给昏暗沉寂的神识重燃起一丝希望。

她渐渐有了些许感知，便察觉托着她的那只手，正阵阵发抖。他的每一次剧烈颤抖，都是一阵极致到无法形容的痛，他却彻底将她护在怀里，随着天雷击下，搂得愈来愈紧。

她清晰记得，三道天雷，他从未松手。

天雷阵末，是她梦醒之时，也是他离开的时候。在他松手之际，碧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去挣脱梦魇。她什么都不顾，只想抓紧他……

别走——

这一次，竟抓住了。晦暗的小屋子里，她连眼前人都未能看清，便一把扑入他怀里。

什么翻云覆雨的虞渊宫少主，什么高不可攀的帝女，这一刻通通不顾，她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埋头在他项间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别走，不要走好不好，别再走了……”

她在他肩头哽咽，恳求他，他却像一块木头一样愣在那里。一双泪眼模糊了视线，在夜中微弱的亮光里，她隐约望见那发丝之下，自己紧紧攥着的白衿。

第一次如此真实的触感，她紧紧搂着他，生怕他推开她，夺门而去。

“别再走……了……”

渐渐的，她气息舒缓，又睡了过去。屋子里的灯火映在他银白的面具上，只露出一双怅惘的眸子，有些惊色，又有些恍惚。

在她耳畔，他喃喃道：“好，不走！”

窗外雷雨暂歇，天边一抹白，逐渐亮了起来。他拭去碧落的泪水，扶她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