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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石》一 逃亲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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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心里却叫苦不迭,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原来这位女子正是他今日要娶的新娘子念十娘。

念十娘抓住他的左手胳膊,轻轻地把他给扶了起来,她一边给他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喝斥道:“欺负我的赤面玉娇龙的郎君,你们活得可不耐烦了!”

她转身柔声地对书生道:“郎君,你在这等一会,我这就帮你把玉给抢回来!”

说罢,也没有看到她的郎君那一脸的尴尬的表情,拔身而起,在人群中几起几落,便朝着刚才抢玉的人方向去远了。

书生见她走远,连忙转身拉着小书僮没命地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这城隍庙在半山上,只有一条大路通到市井,他们俩跑的另外一个方向,却是只有一条小路,路很小,路面不平,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一会,书生和书僮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那书僮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喘着气道:“唉,不,不,行了,我不跑了…”

书生也停下来坐在他旁边,大口喘着气道:“我,我,也,跑不,动了,那,那,就歇一会…”

歇了一会,书僮道:“公子不要挂玉啦?”

书生又喘了口气道:“十娘武功高强,抢回那挂玉不是举手之劳吗…”

这时候林子前边传来一个声音:“还是我家郎君了解我。”

一个女子手上拿着一块玉,慢悠悠地从前面转了出来,身着鲜艳新娘红装正是念十娘。

书生双手捂头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念十娘道:“今日是我们大好之日,我特来请郎君回家去的啊。”

书生道:“十娘,我不喜欢你,我娶你是害了你,我不能娶你!”

念十娘摇摇头道:“郎君的话虽伤人心,但我自小就立誓要嫁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变!除非,我死了!”

书生痛不欲生地道:“十娘,我们今生没有缘份,你就放过我吧,也许我们来生会有缘份…”

念十娘摇摇头道:“我五岁那年,生了场重病,眼看没命,有个过路的天师用你的血救活了我。”

书生道:“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你父母亲来我家和我父母商量,让这个天师把我们俩的手割了口子,贴在了一起,再不知施了什么法子,后来就好了。”

念十娘点了点头:“那天师说我们前世历经磨难,就为今生相守。”

书生双手捂住头道:“这话你也信,那方士是有些医术,但哪懂什么相术,我还记得他那长相,肥头肥脑,见好吃的就挪不开脚。”

念十娘笑着道:“这我后来也听我母亲说了,他当年在我家,把我家能吃的全吃了。”

书生道:“就是!后来听我父亲说,他手上拿的布幡上写着‘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前不知来生,往不知未来’,还说什么‘信则未必有,不信则必定无’。我父亲当时就说这人故弄玄虚,多半是骗子,原不同意,但他和你父亲亲如兄弟,才答应试试。 ”

念十娘点点头道:“这一试果然是灵的,那天师还说我们有三世之缘。”

书生痛苦道:“这话你也信?”

念十娘道:“我信!我时常在梦里,看见我们前生的事,只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想细细瞧,却又不见了。我想我们前世是相识的。”

书生站了起来,双手抱住树,用头用力撞着树:“十娘,你放过我吧,那哪是我们前世认识,分明是你平时打架打多了产生的幻像!”

小书僮在一旁边看着书生那样,不由得捂着嘴偷笑。

念十娘叉着腰道:“我不管,我就相信我们是有三世有缘!”

书生把头抵在树上,痛苦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不懂韵律画墨,我们何缘有之?难不成,我在吟诗作对,你在一旁打架助兴?”

念十娘噗嗤地笑了出声来:“郎君说得好有趣,不过我听闻当年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方悟得草书真谛,杜甫见李十二娘舞剑,赋有《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天下尽知,可见两者并不相左。”

书生低声叹道:“公孙大娘是舞剑器可不是打架…”

念十娘没有听清,问道:“郎君在说什么?”

书生抬起头道:“没有什么,我想在此清净一会,还是请十娘先回吧。”

念十娘道:“这可不行,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郎君与我一道回去吧。”

书生待要拒绝,却见念十娘已经走到面前。

念十娘道:“郎君不回去,娘子可要对不住了!”

书生大惊失色道:“十娘你要干什么?”

只见念十娘伸手往书生身上虚点了几点,书生便动弹不得了,她一把把书生扛起放在肩上,张腿便走,嘴里还招呼小书僮:“小饭团快走,我们回去喝喜酒去!”

小书僮一边偷笑,一边跟了上来。

念十娘身材虽不是很高大,但身上扛着书生,脚下却一点不耽搁,箭步如飞地往山下走。书生身上动弹不得,但嘴还是能说话。

他大惊叫道:“十娘,你这是干什么,这让人看见太有辱斯文了!快放我下来!快快放我下来!”

念十娘也不管他叫嚷,自顾把他扛下山。书生突然大叫道:“哎哟,我的肚子痛,要上毛厕!”

念十娘停了下来,道:“这山上哪里来的毛厕啊?”

书生道:“你放我下来,我就近找个地方出一下恭。”

念十娘点点头,把他放了下来,手指虚点两下,书生便能动弹。

书生捂着肚子右看左看了一下,慢慢走到东边的树林里,边走还边说道:“我出恭很不雅闻的,你不要过来啊。”

念十娘点了点头,靠在一棵树上稍歇息。眼见书生走到了远处,蹲了下来,虽然很远但依稀能看到他的白色衣裳。

眼见过了半个时辰,书生那边还没有动静,念十娘虽生性豪放,但这上毛厕毕竟是不雅之事,她也不便去查看,她招了招手,叫小书僮道:“小饭团,你去看看你家公子好了没有。”

书僮应了一声,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回来说道:“我家公子说还未拉完哩。”

又过了半个时辰,念十娘又叫小书僮去看看,这回小书僮却不愿意去了。念十娘看着他,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去看风景。

念十娘伸手扭住他的耳朵,似笑非笑道:“你这小饭团,刚才你家公子就不在那里了是吧!”

书生故意把外衣披在小树上,自己悄悄地沿着山往东边跑去,这不知道跑了多久,眼看前面有路可以出了山林,他回头望了望,确定念十娘没有跟过来。

他手扶着树喘了会口气,整了整衣裳,才发现他这一路狂逃,没有留意到衣裳多处被树枝划破了。

他看看天色将早,心想这会是不能回去,找个地方先待上一待,晚上溜回家换件衣裳,再去广州府的朋友家待上几天,待事情过去后,再回来给父母请罪。

他走出树林,发现已经到了端州府的东边的东山山脚了,这里人烟稀少,也很少会有人来。他记得小时候来玩的时候,这附近有一座老的城隍庙。

他顺着山脚走了一段,果然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座老的城隍庙了

他听老一辈说最早的城隍庙就是在这里,后来香火旺盛,被老百姓搬到了北边现在的位置。后来说是在三百年前端州来了个红龙王,这个红龙王说是有求必应,而这个城隍百求不应,大家就把城隍庙让了红龙王,在那里建了个红龙王庙,把城隍又搬回了这里。不过,说是在十几年前红龙王做恶被除,大家又把红龙王庙改回了城隍庙。

这边的城隍庙虽然还在,但大家相传是这里有求多不应,所以来的人很少。

他来到庙边,见这庙规模和北边那庙相比差得甚远,北边的城隍庙有一间主供楼,旁边还有四五间侧屋。而这里也就一个小庙,里面供着城隍爷周苛的神相,那神相无精打采像是睡着了,不像北边那庙里的神相神采奕奕,想来这城隍爷平时乐意待在北边庙多些,而懒得来这里。

他绕着小庙走了一转,见没有人在这里,庙还算干净,供台上还有些今日来敬他人放的几小坛酒,庙后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一棵老松树,这松树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树干都两人抱不过来了,后院的墙边堆了一些不知道谁放的干草和一把破锄头和几个烂簸箕。

他往干草堆上一靠,伸了个懒腰,心想睡一觉,待天黑就回家去取衣物。

可是他反来复去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过了良久,他抬头看着天空,心想,古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古人这辗转反侧睡不着,是因为思念窈窕淑女。可我也没有窈窕淑女好思,有也是一个母老虎,窈窕尚可,淑女这两个字那可是半分沾不上,何况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可这为什么还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他恍然大悟,拍拍肚子子,低头对着肚子说道:“我说我睡不着是为何,原来不是为了窈窕淑女,而是因为肚子君你啊!”

他爬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心想这里也没有酒肆,去哪里打尖呢?这时候又尚早,回去万一被念十娘给抓住了,那就要被她霸占强迫成亲,那可不成。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到庙里有几坛上供的酒。他本极爱饮酒,一想到有酒喝,这肚子又配合地咕噜咕噜地响了几下。

他的胆子本大,想到此,便转入到庙里,果见供台上有三四小坛酒和一些瓜果放在上面。

他跪到地上的蒲垫上,给城隍爷叩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道:“城隍老爷,你的天职本是庇佑这端州府的子民,让大家丰衣足食,酒足饭饱。我乃端州府子民也,今日有难,酒也不足,饭也不饱,要借你的供品来一用,你的大恩大德我记在心中,待我这劫难过了,定带足好酒来敬你可好?”

说罢,他抬眼瞄了一下城隍爷,见城隍爷依旧无精打采,一句话也不说。

他点点头道:“城隍爷你不说话,我当是你老人家默许了,我这就拿了啊。”

他起身把那几坛酒抱到庙后面的干草上,本想把瓜果也拿走,想了想又放下,他心道,古人云,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恒足矣。知足常乐,我也不能太贪心了。

那几坛酒喝虽是寻常人家之酒,但书生又饿又渴,这酒喝起来却大有滋味。他这一通咕咚咕咚地很快就把酒给喝完了。他伸了个懒腰,困意已起,就躺在干草上,很快他就睡着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到庙里有人吵闹,而且似乎不仅一个人,这时候,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他用力吸了一下,噌地站起了身,嘴里嘟囔着:“这是什么酒啊?老天啊,这么香!这闻一闻就要醉倒了!”

他赶快站起了身来,只见这时候天早已黑透,他轻手轻脚走到侧门,探出头去往里面看。

只见面点了很多的灯,一片亮堂。脸朝的方向,一个女孩正在和谁说着话,这女孩肌肤如雪、皓齿朱唇,似从画里下来的仙女一般,她身边站着一老者,脑袋和身体都是圆圆的,像是一个葫芦,他眼睛上的两条眉毛很引人注目,每条眉毛上还打了若干个像是酒葫芦的结,长长地垂到了肩膀上。

他身边走过一个人来,他看到后吃了一惊,原来他依稀记得这人正是替念十娘治病的那个骗人的胖方士,方士身旁还有一只全身雪白的的猫,说是猫但它的身躯却又比狗要大得多壮实得多,神色中居然有一种傲视天下的虎威。

他正看着,突然有俩人点着灯,说着话走了出来,他连忙回到干草堆,缩身躲在里面,所幸,他们俩并没有看见他。

这俩人一个是年轻人,另外一个是穿着官服的老者,年轻人走到后院,在松树下挖了一个大坑,那老者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两坛酒轻轻地放下,又命年轻人把土填上。

那老者很开心地边搓着手嘴里嘴里边嘟囔:“这‘青桐听雨’放上三十年我再喝,这小气老九,到时候我也不给他喝!”

书生缩在草里看得很清楚,原来这老者竟和庙里的城隍像一模一样。那年轻人他从没有见过,却不知为何有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

俩人埋好酒又走回庙里,不一会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酒香,每样酒香都是书生生平闻所未闻过,每一样酒却又远超出书生所识的好酒,都是世上少见的珍品。

书生再也坐不住,心想就是刀山火海这也得去喝上一口,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今天我柳觅苏朝尝美酒,夕死也值,当然不死最好。

他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里面一团黑色的影子向他扑了过来。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一场的梦,那黑影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喵地一声从自己身边跳过。

他坐了起来,细思梦中情节,立时起身到庙中去看个究竟,可惜庙中还是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冷冷清清,供台上那老头还是一脸别人欠他一顿酒的表情。

他懊恼地坐回到干草堆上,心中埋怨那猫儿,晚一会再吵醒他,他不就能喝到这闻着都让人醉倒的绝世美酒了。

他抬头看看,眼见夕阳照在头顶的松树上,松针发出点点如金光,风吹过,一棵松果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突起的松树老根上。

他看着松果,心里在想,这里会不会真有梦中他们埋的“青桐听雨”,但这分明是场梦,怎么可能会真的会有这天下第一美酒埋在里面,一定是自己太想喝了,才会梦有所想。

想到这里,他自己笑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他看看天色还未黑,心里又想,反正待在这里也没有事,不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他拿过旁边的锄头,走到梦中他们埋酒的位置,用力锄了下去,哪知他从未拿过锄头,不知如何用力,这一锄下去,那泥土非但没被被锄起,反是他的手被弹了一下,手中像是被什么刺着了,他痛得大叫一声,伸出去看手掌,发现是一根大木刺刺了一半在肉里,他吸了一口冷气,闭上眼睛咬着牙把刺拔了出来。

他生性倔强,越是如此,他越要把这件事做成。他到庙里找了块破布,包住了手,又继续挖。这样挖了半个时辰,太阳已隐了半个身子在远方的群山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也满头大汗了,这才挖了一个小坑。

他停了下来,喘了口气,举起锄头用力挖了下去,只听当地一声似乎挖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蹲下,用手拨开泥土,当他看到所挖之物时,不由得大叫一声,原来这里真有一个坛子下土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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