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瑛家在村子的最深处，家中除了丈夫郭树声外，还有郭树声的父亲郭茂鑫、母亲刘芳、未出嫁的妹妹郭树蕙，以及郭树声和曲瑛未满周岁的儿子郭家荣。身为村里的首富，家宅自然与众不同，宽阔的院子里修砌了两座花坛，相映成荫，右边的围墙边种了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房子虽然只有三层，却修建地异常高大，恍若中世纪的城堡。

郭树声全家齐齐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对面沙发坐的就是谢书堂和王严两位警官。谢书堂轻声问道：“怎么不安排单独讯问？”

严警官摇摇头，无奈地说：“这是他们提出的条件，说要不这样就不接受调查，我们也没办法。”

王警官见人已到齐，便拿出工作手册，说：“那就开始吧。”他的嗓音中似有金属声，天然带有一种权威感。“先说说起火前曲瑛的行踪吧，你们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谁来答？”

郭树声望着面前的茶几，低头不语，郭树蕙斜靠在扶手上抠弄着指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刘芳清清嗓子说：“我说吧。那天晚上我们六点左右吃饭，吃到六点半，那时全家都在。吃完后，曲瑛说出去走走，就没回来，一直到起火。”

谢书堂插嘴问道：“吃完饭她就出去了？碗盘不是她收拾的？”王警官听他这么问，立刻投来赞赏的目光。

“她才不干呢！刚来我家时还干，怀孕以后就不干活儿了，到现在生了都快一年了，也不做饭，也不洗碗，端上桌才知道吃……”

郭树声突然打断她说：“好了。”

刘芳顿时怒道：“咋了？你管不好媳妇还不让我说？”

谢书堂看情势不对，赶紧劝道：“大家别争，时间有限，咱们捡主要的说。我再问个问题，平时曲瑛也喜欢散步吗？”

“对。”刘芳说。

“那平时也是一个人去吗？”

“有时候树声陪她，有时候她就自己去。看是自己，不定路上又叫上谁了。”郭树声脸色一变，却没说话。

王警官厉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曲瑛在外边有情人？”

“我没这么说。”

“那你刚才的话怎么讲？她除了跟郭树声出去，还会跟谁出去散步？”

郭树声突然开口说：“没有谁，我妈说的是气话。”

谢书堂问：“你们有曲瑛的照片吗？”

郭树声拿出手机，找出几张给谢书堂看，说：“这些是前年照的。”

“前年？难道没有更新的了吗？”

“没了，她怀孕以后就身体不好，一直也没机会照相。”

那几张都是曲瑛和郭树声的合影，画面上的曲瑛留着披肩长发，容貌秀丽，身材丰腴，穿了一件短袖露脐的t恤和一条超短牛仔裤，和关雪的那条裤子很像，露着洁白如玉的双腿。“她自己的手机呢？上面总该有些近期的自拍吧。”

“她的手机着火时烧坏了。”

严警官证明了他的说法：“没错，我们在火灾现场发现了曲瑛的手机，烧得已经变形了，完全调取不出任何信息。”

“你说她身体不好，具体是什么毛病？”

郭树声说：“她有些贫血，经常头晕，也难怪会发生这种意外。而且那间棚子她也经常去，那里堆着草料，她喜欢睡在干草堆上。”

“关于贫血有体检报告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村的韩大夫知道。他家就在我们东边隔壁，门口开了一间小诊所，你问问就知道了。”

谢书堂看完照片，把手机还给了郭树声。王警官接着问：“着火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刘芳说：“我们全家都在这里看电视，后来韩大夫过来拍门，在外边喊着火了，我们就关了电视出去看。”

“你们全都去了？”

“树蕙留在家里看孩子，我们三个去的。”

“那时几点？”

“大概八点半吧。”

“现场火势怎么样？”

“当时已经烧得很大了，有几个人端着盆子去救火，救不下来。那个棚子以前早就想拆，所以救不了就算了，村长让我们把附近的木头啊，干草啊都搬开，让火烧不开，剩下的就不管了。再后来消防车就来了，那时候已经快烧完了，他们一浇，火就灭了。”

“怎么发现尸体的？”

“消防队扑灭了火进去清理，结果发现烧死了人。”

“那你们怎么认出死者是曲瑛的？”

“尸体上挂着一条金项链，是她的。”

“什么？”王警官大吃一惊。“派出所的老李怎么没提过，我们也没见过。项链现在在哪儿？”

“我们拿回来了。”

“真胡闹，那是重要的证物，你们怎么能擅自从现场拿走呢？”

“不是我们自己拿的，是跟李警察要的。那是我们家的东西，值不少钱呢。”

“项链拿来给我看看。”

郭树蕙上二楼把项链拿了下来，交给王警官。那串项链被打造成一串银杏叶的形状，异常华美，虽然经过了火烧，但丝毫没有受损。王警官不由感叹道：“果然是真金不怕火炼啊！”他看完后，又把项链传给严警官，说道：“这串项链我们需要当做证物带回去，调查结束后会再还给你们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郭茂鑫突然说：“那怎么行，这串项链很贵的。”

“放心吧，我们会开具一张取证凭据给你，到时候一定归还。”

刘芳突然起身，一把把项链从严警官手里抢了过来，紧紧攥在胸前大喊道：“这是我们家的东西，你们谁也拿不走！你们要是想拿，就把我也一块儿抓回去吧。”

王警官也起身怒道：“你这是干扰办案！”

“你办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死个人吗，就给我们添那么多麻烦。要不是意外，也是她自找的。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不可惜，你们别在我家了，赶紧走！”

谢书堂和严警官试图缓和一下局面，刘芳却继续吵个不停。一边的郭树声把头趴在膝盖上，竟然哭出声来。郭树蕙见了，指着他们大喊道：“我们家里都死了人，你们还问来问去的，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看我哥难过的！”

就这样，三个人被生生地赶了出来。

站在郭家门外，王警官点燃一根香烟，长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股烟雾。“看见了吧，谢老弟，你们课本上学的那些东西在实际办案中根本就用不上。案子都不复杂，可是跟人打交道太累。要是这些人好好配合我们，该提供的信息都能提供，用不着什么精妙的推理，我敢说基本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可是这些人根本不把你警察当回事，你去调查取证，人家都觉得是在给他们添麻烦。我们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这种人，要是按照法条，他们违法的地方多了，可你能怎么办？要是一个一个追究，那累死了，别的工作都别做了。”

“虽然如此，可是刑警查案时被人赶出来，也太丢人了吧。”

“这种事，见多了就好了。有一次我们这儿来了个新刑警，办的第一个案子，有个嫌疑人被目击躲在他表哥家里。他跟搭档过去调查，结果那个表哥拿把刀把他们撵了出来，还追着他们跑了一条街。回来以后这个新人吓得不行，很快就申请调走了。你说你谢书堂是犯罪学高材生，理论知识扎实，脑子也好用，推理能力强，结果遇到这种事，你能怎么办？一样没办法。你们在一个高层次上思考案子，可现实中遇到的都是最低层次的事。”

谢书堂没想到王警官会对自己讲那么多话，从刚见面时他就觉得王警官并不太愿意让他这个侦探参与调查，只是出于高警官的情面才没有反对。可刚才那段尴尬的经历似乎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人类的内心真是复杂得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