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应该是早有打算，我低头沉默，心中思量须臾，然后别过头，背对着他，躲避似的回道：“睡了。”

对沈固说的话，下的决定，于我而言，都是可以不作数的，除非自己心甘情愿。

我心不甘，情不愿。

夤夜，月明星稀，万物静谧。趁着沈固阖目沉睡的间隙，悄悄支起身子，蹑手蹑脚踏上草丛，确保他并未有任何发觉后，化作一束白光，扶摇而上。

我永远不可能与沈固一起并肩作战，等到哪日两清，便就分道扬镳，再也不见了。

不能再往北走，也不能往西走，往南走吧。

到了南面某处城邦，不觉发起困来，勉强在城隍庙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舒展精神，趋身上街，巧也不巧，人来人往中，遇到了我那摇着扇子正美滋滋喝着酒的师公。

远远看到了他，我环起双臂，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老祖怡然自得，晃晃悠悠走着，盯得久了，自然太息老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左找右找，望到了我身上，一个踉跄，擦了擦险要喷出来的酒，认真朝我这边看了几眼，确定没有认错人后，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喜的上前来。

“哈哈，徒孙孙，你是专门来看我老头子的吗？”老祖十分惊喜之状。

瞥见他手上满满当当的一壶酒，我放下双臂，含笑盈盈地应和道：“可不，看来师公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我放心了。”

他挠一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但只是刹那，又跟我嬉皮笑脸：“徒孙孙说的哪里话，吃饱喝足才有力干活嘛。”

我轻笑：“请问您吃了几天了？”

太息老祖嗔怪的看我一眼，为自己辩驳：“老头子也不是一无所获啊，徒孙孙，你跟我来。”

他拽着我，神秘兮兮的来到了一个拐角处，高墙黛瓦，里面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宅子。

太息老祖悄悄指了一指，凑近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说。”

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从外面看，这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宅子没错，可里面住着的，徒孙孙哟，那可了不得。”

老祖有意吊我的胃口，他举起酒壶仰面一饮，本是弯着眼睛等我询问，谁知自己先耐不住性子，咽下了酒，煞有介事的贴近我，附耳悄言道：“全是妖怪。”

我微微一滞，确认性的看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点头，问：“都是从佛合山逃出来的吗？”

太息老祖抿抿嘴，“嗯”了声，一副了然之状，摇扇道：“暗无天日被关了那么久，谁都不愿乖乖回去。抱团取暖才是上上之策，徒孙孙。”他咂咂嘴，“这次有点棘手了。”

我沉默不语，头顶的阳光烤的炙热，没有丁点儿凉风，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望着高墙忖度良久，抿一抿唇，轻声道：“无碍。”

时刻告诉自己，再难的题，都有解决的办法。

同师公在城中先住了下来，经他一番讲述，大致了解了那些妖怪的具体情况。

他们所在之处，原本是当地一位万姓人家的宅院，那些妖怪来到此地，先血洗万府，后偷梁换柱，摇身一变，变做个腰缠万贯的富绅，日日享乐，昼伏夜出，夜出是为了做什么，可想而知。

现在城内已经人心惶惶了，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每个人都自身难保，恐惧让人疑神疑鬼，饶是有些胆大的汉子，也不敢一个人走那夜路。

太息老祖甚得清闲，摇着扇子，心外无事。

我皱着眉头，恍惚踱到了窗户边，看着大街上的来往人群，沉思之中，忽闻太息老祖缓缓悠悠发问：“徒孙孙，龙吻是在你手上吧？”

朦胧的惊愕后，神色些许凝重，我晓得他言下之意，回：“此处人烟密集，不适宜动用龙吻。”

太息老祖一声轻笑，摇摇头：“这点倒没随你师父。”

他的话似一股电流击中心脏，震颤中，灵台一片清明，回眸，见太息老祖唇角带笑，颇有几分安然。屏住呼吸，怀揣着剧烈起伏的疑问，僵身许久，暗自垂下双眸，终究没有开口。

还是不敢，去追根问底。

“只是不用龙吻，你怎样去降服他们，大动干戈是免不了的，徒孙孙，你还得考虑一下这城中的百姓，万府上下六十多个妖怪，真的动起手来，恐怕要吓死人的。”老祖适时提醒着。

他考虑的也周全，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大动干戈也不至于，如何收服他们，适才转身之间，我心中已有良策。

提壶倒了杯茶，淌出一瓣绿叶儿，浅啜一口，与老祖道：“你说的是，不过我得先回佛合山一趟，还请师公在这儿帮我守着。”

他停住摇扇，问：“回去作甚？”

“这么些日子，师公一个妖怪都没有抓到，我不得帮您加快一下速度？”淡淡瞄他一眼，毫不见外。

太息老祖讨了个没趣，乖乖闭了嘴。

一路腾云驾雾，等回到佛合山，边整理装束，刚入大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师兄？”

胖硕的背影，忽扇着的两只大耳，不正是我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八戒么。

显然他也是刚到，与梦貘嚷嚷着要找我，小白正同他解释，恰好看到了我，眸子一亮，露出雪白的牙齿：“夫人回来了！”

八戒应声回头，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一拍大腿，哀嚎道：“师妹，你可回来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近他，问：“师兄怎么了？是师父那边有什么事吗？”

八戒擦了擦若有若无的眼泪，回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切都好，只是挂念你，教我过来看看。”

我轻轻一笑：“那你哭什么。”

八戒道：“看到你我高兴。”

他如此说，我心里自然欢喜，唇角轻扬，请他入了座。给了小白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同时为八戒斟了杯茶，八戒毫不客气，接过去一饮而尽。

八戒今时不同往日，他喝完茶，擦擦嘴，眼神还躲躲闪闪。

我又与他倒了几杯，等解了暑气，方不急不躁的把茶壶搁到盘中。这一来二去，见他眼角眉梢皆是欲语还休的为难，我猜出八戒心里是藏着什么事了。

“师兄，你此番找我，不单是奉师命而来吧？”给了他喘气的机会，瞅准时机，开门见山的问道。

八戒一个愣怔，瞅我两眼，搓了搓手，将身缓缓陷入座椅。

他不语，百般踟蹰。

如此这般吞吞吐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等他独自考虑许久，神情逐渐平静后，我拿起白净的茶杯，微呷一口，等了等，放下杯子，问：“师兄可想好了？”

八戒眼眸微抬，试探性瞄了我一眼，摸了摸鼻子，好像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片刻，手心摩挲着椅背，仍有些犹豫。

凉风徐徐吹入，窗外青山隐隐，耐心等了一等，八戒终于决心告诉我。。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