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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衍》2.恰遇叔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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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几个沙匪本就心高气傲,在这片荒漠杀人越货多年从未失手,此时哪能因眼前这小女子一句话便灰溜溜退去。

至此,那沙匪们也顾不得玩乐,十几人齐齐挥刀而来,脚步踏起的沙尘险些迷了季无音的眼。

季无音抬手柔柔眼,但见前方黄沙升腾,刀光剑影之中,那道青色的身影依旧灵活。

季无音的心又悬起来,纵然沐安武艺高强,但毕竟手无寸铁又只守不攻,如何斗得过十几个大汉?

即使一时半会在刀锋下能游刃有余,但时间一长,体力难免不济,到时……季无音不敢再细想下去。

黄沙处战况愈演愈烈,季无音心下焦急,忍着痛挪出船舱,颤巍巍站起身,环顾四周正要寻一把称手的武器,却见脚边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用嘴叼着她的裙角往船舱内拖,好似不愿让她逞能一般。

季无音见此,眼角有些湿润,如此关头,这小狐狸还在担心自己。

转头间,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影子疾行而来,待近了些,季无音发现那人身形轮廓依稀有些眼熟。

不过片刻,那人已加入战局,只见银光一闪,那片飞腾的黄沙之中传出声声惨叫。

季无音望着战局中依稀可辨的黑色人影在青衣女子周身回旋,剑影所到之处,一片血红飞溅而出,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季无音望着激烈的战局不免有些激动,那黑衣身影,她怎会不认识。

因那人的加入,胜负立分,待那黄沙落尽,季无音只见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凌乱横倒在地,艳丽的鲜血洒在地上,渗进沙里。

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持剑而立,剑尖处最后一滴殷红落尽,男子将一尘不染的宝剑收回鞘中,抬眼便见季无音泪光莹莹。

那人,仍旧狠厉,对待宵小之徒从不手软。

“叔大哥!”季无音失声叫出来。

一丝热风刮过,浓郁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季无音望着尸体,脑中闪过血糊糊的一团,顿时一阵反胃,弓着身体干呕起来。

“无音!”黑衣男子连忙奔过去,扶住身形不稳的季无音,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身后轻柔的女声带着些许慵懒迷离,“上船吧,先去白郸城。”

黑衣男子偏身而立,朝声音主人望去。

季无音直起身,这才见沐安从尸堆中走来,青丝如墨,衣袂翩跹,眉眼弯出点点弧度,霎是好看。

黑衣男子见那青衣女子避开血迹走来,心中惊骇,这女子未免……太干净了。

方才一场混战,黄沙漫天,鲜血飞溅,饶是他也免不了沾上些许。

季无音见沐安近前来,连忙向二人介绍,“叔大哥,这是沐安姑娘,是她救了我。沐姑娘,这是叔笙叔大哥……”季无音声音嘶哑,说道此处,喉咙干涩灼热得似要烧起火来。

叔笙从腰间取下牛皮水囊递给季无音,偏头之际,恰恰与沐安视线相对。

叔笙望着沐安那双如水明眸,竟觉得有些熟悉,好似这双眼他早已看了千年万年。

季无音放下水壶,但见沐安抬着头怔怔望着叔笙发呆,那素白纤细的手缓缓抬起,在叔笙呆愣间,竟轻抚上叔笙左眉处那道细长的疤。

许是沐安指尖的凉意惊醒了叔笙,又或是身旁季无音不自然的轻咳惊醒沐安,两人各自小退一步,距离便远了两分。

季无音看看沐安又看看叔笙,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张张嘴,却听沐安说道,“姑娘回舱好生歇着,一切到了白郸城再说。”

季无音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被人抱起又放下。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几人说话声,季无音奋力想要听清,奈何脑子混沌不堪,还未及辨明那话语,便又昏睡过去。

稍稍清醒之时已是夜里,季无音睁着眼,四周静谧黑暗。

手指处一片软和的触感,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熏香味。

是白郸城里的过宿客栈,进沙漠前季无音正是住在此处,她记得那熏香的味道。

说来奇怪,在沙漠中受多处刀伤,又长久不吃不喝,都能保持片刻清醒,到了白郸城反而神智不清。

到底是见到了叔大哥吧,心好似一下就安定了,深藏体内的娇弱都忍不住要表现出来。

呵,季无音在心中轻笑一下。

门口传来窸窣之声。

季无音一惊,下意识绷紧身体,心跳急促起来。

有人开门,脚步轻踏,须臾间,满室烛光,屋内亮堂稍许。

季无音偏头,那青衣女子端着碗走近,面容被腾腾白雾挡住,看得不太真切。

清淡粥香适时钻入季无音鼻内,肚子便不争气响应一番。

季无音脸上一热,垂着眼羞赧不已。

沐安似是没有发觉,自顾自说道,“醒得比预期早些。”

“我……我睡了多久?”季无音边说边抬起上半身。

“不算久,五天而已。”沐安语中含笑。

季无音接过沐安递过来的粥碗,这才看清眼前女子的面貌,肤白胜雪,但也不显惨淡,唇色淡得若有似无,右眼下那颗滴泪痣却红得妖艳。

这张脸,好似在哪见过。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季无音无以为报……”

“我早说过,是你命不该绝,不必有所负担。”沐安弯了弯眉眼抢话道。

季无音眼神黯下去,不过片刻又坚定起来,朗朗道,“自小家父教导无音,滴水恩涌泉报,何况是救命大恩。无音除了这性命已身无长物,此后,只要姑娘一句话,无音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沐安见她说得认真便也没在打断,只微笑着看她。

待她说完,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小小白瓷瓶,“既如此,那你便给我一滴泪,非至情之泪不可入瓶。”

季无音望着那小瓷瓶,有些呆愣,不自觉想起沙漠中将死之际眼角擦过的那丝温润滑腻之感,莫非当时沐安便已到她身边取了泪?虽不可思议,但想着这是沐安,便也觉顺理成章了。

季无音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接过白瓷瓶,但闻沐安又道,“不必心急,此事看缘分。”

季无音只得点头,沐安退至桌旁坐下,那毛色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何时跑进来,三两步跳上桌,绕着沐安撒娇。

季无音收起瓷瓶,喝了几口香粥后,望着沐安的背影欲言又止。

沐安未曾回头,倒似明白她心思一般,边逗弄小狐狸边道,“你的伤所需的一味药白郸城没有,叔公子前往最近的梁伍城购买去了,算算时日,明日应该能回来。”

说罢,未等季无音开口,又返头朝季无音眨眨眼,补充道,“这几日照顾你是叔公子所托,便算他头上,你勿要再提谢。”

沐安走过来拿走季无音的碗,拎着小狐狸捻灭烛火退出去。

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季无音缓缓躺下,心绪难安。

死里逃生的庆幸,无以为报的无奈,本不愿让叔大哥牵扯进来,而今却还让他为自己来回奔波,实在有愧。

但既已捡回性命,便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传说中的无音琴。

又是那个梦,梦境里冰凉一片,季无音一身红衣,孤零零一人站在雪里。

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景外全无他物。

厚厚积雪之下,似有无数魂灵凄厉叫嚣,季无音奔跑着,一双双枯瘦如骨的手从那冰封之下猛然探出,霎时殷红之血汩汩流出。

季无音不禁停下,双目含泪无声呐喊,可白茫茫的雪里再无他人,那枯骨之手伸出之处,鲜血蔓延成片,似要将季无音吞噬一般,瞬间雪地变血地,红衣的季无音淹没在浓烈血色里。

季无音霎时惊醒,擦擦脸颊,竟真有泪水流出。

睁开眼,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光处有粉尘飞舞。

叔笙已从梁伍带回那味白郸城所没有的药。

白发长须的老大夫踏进门,搭上季无音纤细手腕,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许是未曾见伤重至此睡几天便好了大半之人。

见此,季无音对沐安更为感激,料想定是沐安那药丸起的作用。

老大夫沉吟片刻,回至桌旁提笔龙飞凤舞一番,咕哝几句,便提着药箱踏出房门。

因那老大夫所说官话带着浓重的白郸城口音,季无音听得不甚明白,但猜想也知,无外乎“按时用药,好生休养”之类。

叔笙拎起桌上白纸抖了抖,待墨迹收干便折叠好放入怀中,嘱咐几句季无音又与沐安道了声谢便出门抓药去了。

沐安笑笑望着季无音,打趣道,“他对你甚好。”

季无音听罢脸颊微烫,思及叔笙对她的关切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解释起来也显语无伦次了,“我与叔大哥自小相识……叔大哥受先父所托陪我西行寻那无音琴……”

说道父亲,季无音不觉红了眼,犹记得临行前,父亲老泪纵横,颤巍巍的身躯扑通跪地,常年病痛折磨得父亲瘦骨嶙峋,父亲用尽力气抓住自己的手,恳切说着,“我的儿……我的儿……为父求你……”

“无音姑娘想起了伤心事?”清淡低柔的女声打断了季无音的回忆,季无音抬手擦擦眼角,垂着眼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悲戚。

平复片刻,这才扯扯嘴角说道,“是无音失礼了。”

沐安递来一杯清茶,随后又退远几步,倚着窗檐半眯着眼面对季无音,那眼神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额间飘落的发丝有意无意擦过右眼下艳丽的滴泪痣,精致的唇瓣像沾染了雨后桃色,若有似无的淡。

阳光打在沐安身上,轻薄轻纱沿着玲珑曲线垂下,仿若流水般动人。

当真盈盈仙子貌,袅袅神女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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