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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杀死重生太后》第53章 大战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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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水城众将士酣睡之时,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翻滚而来,卢观风的都尉府不过是个破落屋子,听了这沉闷有力的响声,大块大块的土坯掉落在地上,砸个粉碎,卢观风翻身拿了枕边的长|枪站在地上,只见他未脱的战甲鳞片隐隐颤动。

卢观风屏息听着,面上不作一色,待马嘶车滚之声过去,他盘坐在床上,将长|枪横放在腿上,两眼只盯着墙上挂着的城防图。

更深露重,趁着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喧嚣声,天水城里的守军闹了些动静,不肖远眺便可瞧见天水城头点亮了箭矢,流火飞过天幕,听见几声闷喊,便见几个黑影从城墙的云梯上跌落,暗夜中只见有一身披铠甲者,手持长|弓,反手从箭箙中抽出一支羽箭,那人拉满了弓|弦,对准了跑向城门的黑影,瞬间放手,箭若雷电,呼啸撕裂了沉沉夜幕,地上应声便倒了一个人。

有些不怕事的士兵跑出营帐,仰头看着城墙的那人,听他高声饬令道:“临阵脱逃,扰乱军心者!杀!”

众人噤声,默默走近了才看清,中箭者趴在地上,长箭穿胸而过,箭头带着血肉,将周遭的土气浸染上了血腥气,无人敢去挪动他,地上冷冷结了一块血斑,不似家乡故土,这块土地仿佛只为饮血而生。

夜风袭来,天幕一道冷光,照在走来的那人身上,眼似鹰眸,众人见着,齐齐拱手行礼道:“褚校尉!”

褚天杰点头示意,停在尸体旁边,看了一眼尸体头上系着的红巾,平静道:“脱了军服,就近掩埋。”

褚天杰的声调不高,回荡在众人心中,他们知晓,此战输赢不论,今夜死在此地之人再无可能魂归故乡,生为征人,死为野鬼,无碑无祭。

换防的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走上城楼,这一阵动静随着众人的各自离开也散去了,褚天杰回到都尉府见着卢观风的房里亮着灯,敲了敲门,叫了声“都尉。”

卢观风头也不回,双眼只盯着城防图,褚天杰见桌子上落了土渣,随手拂了去,又倒了碗水给卢观风端过去。

“都尉可想出守城之法了?”

卢观风喝了一口水,用力捏着茶碗,颓废地摇了摇头,道:“死战而已。”

褚天杰站在一旁,听闻此言,并无惊恐,只皱眉看了一眼都尉脸上,年少的都尉唯有一派从容。

卢观风偏头笑道:“自古以少胜多之战无外乎智谋巧计、精兵强将,出其不意方可攻其不备,譬如今日之势,外无天堑,内无守备,天水城再大,在西戎人眼中不过是俎上鱼肉,攻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褚天杰面露凝色,低声问道:“如今能守几日?”

卢观风嗤笑一声,“一日都守不住,七日更是妄想。”

卢观风起身,将茶碗搁在桌子上,褚天杰看见城防图上八个城门皆注明了守将与防守人数,最重要的丹州门由他和薛正防守,赵文德将军防守齐门、相门、娄门,千户赵毅守新鸿、平裕两门,单光武、冯龙守明德门、安华门。且不说其他城门,丹州门四面开阔,正对西戎三十万大军,却只有两千余人。

褚天杰嘴角抽了抽,一脸不可置信,问道:“都尉想用这区区两千余人守住丹州门?”

天水城虽设八门,但只有丹州门城楼之外再建瓮城,瓮城之上设有箭楼,此门看似八门之中最为坚固之所在,实则是最难守之地,其余七门不是面向高山便是临近水脉,只有丹州门前一片开阔,正是战车辎重便宜之地。

卢观风又倒了一碗水,挑眉道:“你以为不可?”

褚天杰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卢观风嘟囔道:“我又不是女娲娘娘,捏捏黄土便能成人,城中只有五千守军,西戎来势汹汹,大战之日,我们一人都折损不起,褚校尉不是想离开我吗?守住丹州门,便可如你所愿。”

此言一出,屋内一阵尴尬,褚天杰摸摸鼻子又磨了磨鞋底土渣,虽然二人从未有过龃龉,时而也都是卢观风挑衅于他,且他一心只当卢观风是个半大的孩子,面上二人是上下级,心中又自是一番计较。

卢观风整了整铠甲,一脸轻松地走出屋子,道:“今晚你做的很好,守城之日也当如是。”

待卢观风走到瓮城箭楼上时,天色微亮,遥遥望去,远处乌压压团成一黑,已然能看到西戎人马,冷风吹在脸上生疼,战鼓微微嘶鸣,墙头的军士围了几个圈闷头呼噜呼噜喝着稀饭泡馍。

卢观风扫眼看了一周,走到墙角处从三两人中扒出一个人,咬牙笑道:“褚老头你可真会找地方!”接着使劲儿把他从人堆里拽出来,一路拖着从瓮城箭楼上拖回丹州门的主城楼里。

褚飞只随意扯了一把衣领,又啃了一口馒头,嘿嘿笑道:“都尉,你还有闲心管我呢?”他往远处瞅了一眼,又道:“西戎的人马离咱们可不远了啊!”

卢观风瞪了他一眼,脑海中想起刚才那场面,以往零零碎碎的几个山丘都被黑色稳稳压住,乌鬼山上遍布乌云,已然看不清到底是山脉还是人堆起来的可怖之物。

二人正欲再言,有人拍了卢观风肩膀一下,卢观风看着面前男子,笑道:“谢世子这么一打扮比起禁中那般,倒是丝毫不逊色啊!”

谢琰昨晚宿在卢观风隔壁屋中,他与褚天杰的一言一语不说听得十分真切,倒也明白七八分,他观都尉一脸笑容,此刻他却是一脸沉重,低声道:“都尉意欲何为?”

卢观风笑道:“我正准备去寻你呢,”他转头吩咐褚飞道:“还不去把你家薛正将军请过来议事,难道等他睡过这场大战?”

褚飞笑着退下,将门前的两个军士一并拖走。

城楼堂里只剩了一张长桌几把交椅,卢观风掂了掂水壶,觉着里面还有几碗水,拿起叩着的碗倒了两碗水,道:“再喝点吧,也喝不上几口了。”

谢琰听罢,大战在即,觉着拿剑的手都在颤抖,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随即大口将水喝干,水沁凉沁凉,他言语中却还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道:“我向都尉请守丹州门。”

卢观风端着水碗,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此战我筹谋已久,阿琰哥你想守丹州门怕是不能如愿了,我要你守水门。”

谢琰瞧着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将军,皱眉道:“都尉可知城外多少敌军?”

“三十万。”

谢琰将剑放在桌上,一手却还紧紧握着剑身,随即坐在卢观风副手边,道:“我认为西戎人不会绕远翻过勾戈山去攻水门,他们三十万人定然不会一次出动,必然先派前锋试探城内军情,我们只需将迅速其击退,便可让敌军一时不敢进攻……”

谢琰尚未说完,卢观风便截道:“我需要世子守着水门。”

忽见他郑重其事的神情,谢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手中握着的剑骤然没了力气,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争辩的话,此言听起来是卢观风给了他一个临时职位,让他去守水门,细细想来,却是卢都尉怕这个禁中来的官儿给他误事,水门与销金河连通,其后便是一马平川的赤平原,只要能渡过销金河,可真是跑路的通畅之地。

卢观风两指并拢拍了拍额中,舒眉一笑道:“世子,我知晓你为何来此,被锁在禁中不得舒展宏图的人多了去,世子已然站在高处,也算得能俯视万千,”他走到门前,又道:“世子且来看。”

谢琰不明所以,跟上去随他低头朝城楼下看去,三五士兵正拿布擦拭兵器,又有几个拼命想多往布袋里塞干粮,同行之人当然要求见者有份,一番争执,少不了拳打脚踢,一场喧闹,又被赶来的伍长、百户驱散开来。

卢观风伸手搭在谢琰肩上,道:“阿琰哥,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来疆场杀敌报国,不为军功,是为拳拳之情,但底下这些人和你不一样,这些人自故土而来,有为生计,有为被迫,他们身后或是妻儿,或是父母,哪个不盼着离人归家,如今这场战役,我能做的只是尽力拖些时日,多给这些人挣些日子逃命,且城中还有尚未疏散的百姓,我们拼光了兵力,他们尚能保住几个?这些你明白吗?”卢观风看他眼中微动,又道:“我不要任何人去拼命,打仗有时候不是为了挣一寸一毫的城池之土,保住了人,才算守住了城。”

卢观风一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似是叹道:“你千万把水门守住了,若是水门失守,此城便是死地,明年此时,我坟头上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谢琰听来听去,觉出此中味道,冲他拱手道:“都尉放心,谢琰誓于此城同在!”

卢观风一拍脑袋,唉,白说了,他让谢琰守着水门,就是让他观望着城门失守时赶快跑路去甘州府送信,合着绕来绕去,这个谢琰一点都没听进去,纯粹让他白白浪费口舌,说了这么些咬文嚼字的酸涩话语,早知道干脆就直接给他一脚踢到水门去,老子的地界儿,让你守哪,你敢不听?

一个拦不住的褚天杰就够他糟心了,现在又来一个不要命的谢世子,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头大,真不知道皇帝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就放这么一个二愣子过来,还打着辅战的名义,却一兵一卒也没有,如今不给他捣乱就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晓得,若是谢世子殒命于此,他家有几个不世功勋能给太后她老人家出气的,毕竟等了二十年,朝上才有一个自家人。

卢观风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最后坐定在主座上,沉声道:“从前我只当世子艳羡于我大哥沙场冲锋陷阵的男儿本色,没想到世子本来只是个打着护卫国土名号不顾同袍生死,只为求得史书一语的沽名钓誉之辈!”

谢琰正色道:“都尉此话怎讲!”

卢观风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你想在丹州门死的快些,我拦不住你,若是水门失守,我等一干人被围困于此,音信阻绝,七日后,成卫将军是来增援还是来收尸的,全在世子思量!”他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水,凉得他上下牙直打颤,“世子,你现在是我手下的兵,你不听我的话,可是要按违抗军令处置的。”

谢琰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对他躬身行礼,点头领命。

没等一盏茶的功夫,褚飞便将人都请来了,最先来的不是两位掌权的将军,却是两个千户,赵毅与冯龙,这两人是卢观风的拳脚师父,也算是他的副手,这二人与卢观风的关系自不必说,他人言语中,此二人都算作卢家的家臣。接着来行礼的高个短髭的汉子正是单光武,此人前不久跟随成卫将军卢观宇拿下天水城,刚刚擢升为千户,既是卢观宇留下来的人,卢观风对此人也十分放心,不疑有他,便让他守着明德门。

如今堂中坐着的五人,除了谢琰挨着卢观风坐在副手位置,其余三人皆坐在末位,空出来的两个位置正等着这座城池原来的守军将领。

赵文德将军原先是禁中二十四班总指挥使,因开罪了当今陛下才被贬至此处,大概也是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十余年来未有作为,庸庸碌碌,叫一个凭着裙带关系的冯延贵占了天水城的主将,如今还要被薛正那厮“随风不定”的墙头草拖累,被世人疑心是否与敌寇有关。

卢观风听见一个有些老迈的声音在门口咳嗽了两声,他抬头看去,赵文德将军全副武装,手提佩剑,大口喘着气,褚天杰搀扶着赵文德,还未等卢观风开口,赵文德甩开了褚天杰,踉跄几步拔出剑架在了卢观风颈间。

卢观风双指微微推着剑锋,龇牙咧嘴笑道:“赵老将军这是作甚?”

赵文德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卢观风颤颤巍巍给他递过一碗水,尚未等他开口,便听赵文德吼骂道:“黄口小儿!你要我手下一千余人守三处城门!岂非让我等送死!”

卢观风尚稳稳当当坐在交椅上,冯龙和赵毅二人早已暴跳起来,顷刻便要拔刀相向,卢观风示意二人勿动,只道:“久闻赵老将军统领禁中二十四班的风采,今日一见,不过同市井老儿无异,贪生的很!”

赵文德是因罪被贬,来到这等远离繁华的小小边城,即便是左迁,可在天水城里谁不把他当个人物供着,如何听过此等辱骂,当即剑下两寸,卢观风颈间见了红,赵文德横眉怒目,见冯龙和赵毅抽出长刀,稍稍有几分冷静,隐忍怒气道:“你他娘只给老子一千兵,兵器就那么点儿,给西戎塞牙缝都不够!”

卢观风慢慢起身,挺直了脊背,生生比赵文德高了半个头,却不顾利刃恭恭敬敬给赵文德作了个揖,道:“方才是观风失言,有辱老将军威名,想必老将军定是知晓城中守军之数,遣一千余人守三门已是我考虑的最坏状况,晚辈是信任老将军的能力才将此三门托付给老将军!”

赵文德环视四周,众人皆盯着他手中之剑,他抬头看着屋梁,良久叹了口气,将剑收起,道:“罢了罢了,都是给这座城陪葬的,算得上是邻里邻居,老夫也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人听了这话,皆不发一言,只是心中都明晓,天水城守到如今早无死战不退的必要原因,这里迟早要被西戎大军踏平,但不容他们弃城而逃,不单单是因为天水城是要地,护着赤平原上一众大城,更令人唏嘘的缘由是当朝者不容践踏的上国威严,一旦他们不费一兵一卒舍弃天水城,此后主力军对上西戎大军若是胜了,当然是可喜可贺,若是败了,这一切缘由皆因他们几人不战而退,给了西戎军一个修生养息的地界儿,是以,此地必然得有一战,还要打得世人皆知,打得彪炳千古。

屋中正静默不语,薛正哼着小调进了屋,这个天水城的主将却是最晚一个来的,看见屋中架势,忙笑道:“诸位这就练上了?不急不急,我看还得两天才能打起来。”

他摇摇晃晃坐在交椅上,正对谢琰,又拱手作揖道:“给世子请安了。”

见他这般漫不经心,同初见谢琰时的恭敬模样大相径庭,谢琰面上淡淡,心有存疑,低声道:“薛将军来晚了。”

薛正看了看周围几人,更是装作没卢观风这个人,淡淡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褚飞不是说诸位要谈布防吗?”

卢观风着人将城防图铺在长桌上,将守将士兵一一道来,赵毅领八百士兵守新鸿、平裕两门,他大概也在犯愁,且等听了其他几处城门,尤其是冯龙和单光武每人只有三百人可用,心中稍稍定了一下,皱眉道:“末将粗略估计,城中还剩两百余军士,都尉打算怎么用他们?”

卢观风靠着椅背,乜眼瞧了一眼薛正,道:“暂且不说,我自有用。”

薛正听罢,冷笑一声,道:“都尉还跟咱们不交底,末将这仗可不敢打了。”

他静待卢观风如何答话,这小子让他和褚天杰同守丹州门的安排,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原本怎么也没想到卢观风会放心将丹州门交给他,薛正偏头悄无痕迹地看了一眼褚天杰。

卢观风拎起茶壶,在薛正眼前晃了晃,道:“茶也喝完了,散吧,夜里机警些。”说罢,径直走了,褚天杰、冯龙等麾下将士皆拱手相送。

薛正见他全然不接自己的话,不免有些怒意,拍桌而起,方要发作,只见卢观风回头道:“对了,天杰,吩咐灶上,今晚给弟兄们做些好的,过过嘴瘾,将剩下的粮食全都做成干粮,分发下去。”

薛正盯着卢观风,后槽牙磨得生响,谢琰摁着他的肩膀,道:“都尉年少,国难当头,将军可不要乱了分寸。”

有谢世子在前拦着,薛正再怎么怒气中烧也不敢撂了谢琰去找卢观风,只能顺着谢琰的话下个台阶,挥手一笑,装作漫不在意道:“噯,末将方才只是同都尉开个玩笑,许是都尉战前太紧张,想是误会了末将的意思。”

谢琰见他平静下来,拿剑起身,薛正行礼告辞,一时间,堂中只剩下薛正一人,方恨恨地抽出长刀,用力砍下,长桌一角齐齐断裂,木屑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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