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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第十回 慨天宫千般寂寞 叹地府万古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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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十日,悠悠转醒。

三郎见床榻一侧正有个女子端坐,他身姿绰约朝自己看护,眼前恍惚却不得见眉目鼻眼,努力看时,眼前就是一片雾气弥漫来,如坠梦境。

待那雾气散了,周遭情状才清晰起来,只见身在一处楼阁之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那三郎本是官宦人家,自祖父一辈起便跟随先帝治国,后父亲袭官追随先帝起事反隋兴唐。到了他这一辈,又到洛阳天策府做参将。十数年里,他自觉见识过诸般奢华迷醉,竟不觉有此间宫殿十分之一。

不多时,远方云雾里来了一人,飘飘若仙,惶惶如裙。到近前,乃是一个中原女子模样,眉目清秀、气若幽兰、孱若西施、唇齿皓然,委身下拜道:“将军到了,随我来吧。”

三郎初到此间并不熟识,心道客随主便,只跟着这女子往楼阁里步行。只见四维风景极美,楼高十数层,每一层都是金银铺陈、珠玉装饰、华美异常,楼外便是敞敞青天赫赫白日,又有些鸟儿在屋檐之上鸣叫,其声如铃、清脆欢喜。

不由问那女子道:“姐姐,此间是什么所在?”

那女子驻足道:“将军莫问我,一会儿赴了局,自有人与你答疑。”

三郎便不问了,只随他前行。

这一走约莫半个时辰,三郎脚下困乏时,那女子才停了,对三郎道:“这时便到了,前面已有我家小姐备了酒等将军,我使命已达,先去了。”

再看那姐姐时,就见她绕在原地一转,变了一只喜鹊,叽叽喳喳跳在朱漆栏杆,一蹦一跳来到屋檐上,化了一件白玉雕琢的鸟儿。

再往楼中看,就见白玉地砖延伸一个八九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亭子,也是皂柱朱顶,颇为气派。进步走到亭前,见那柱子上有一对联,是:

三十三重天重重逍遥

九十九般情般般苦恼

又有个牌匾挂在抬头处,似这亭子的名儿,是“离恨亭”。

三郎看在出神时,正在心中解这联深意,一旁有人道:“将军请来这边坐吧。”

转头看去,见一女子正在亭中玉石桌前坐着,正要细看又觉眼前一片朦胧,便伸手去擦。

那女子道:“将军莫擦了,我乃天界仙子你本见不得,你只入座吧。”

三郎听了这声音温婉百转,似一壶美酒又似一阵春风,入耳时便似美酒入喉又似春风拂面,只一个“美”字便了。

回过魂来,拣在仙子对面石凳坐了。

坐定了,听那仙子道:“将军还记得怎的到了这里么?”

三郎道:“只记得在太常寺与魔王有一战,我叫他恶血伤了,命在旦夕。”

仙子道:“将军不必担心,你身上那些伤已叫地府娘娘薛锦瑟救治了,我只仰慕将军英武,请将军来此间吃几杯酒,局散后便送将军到人间去,那时你便无碍了。”

三郎道:“我与仙子向来并无交往,怎的不请别个偏偏请我?”

那仙子道:“实不相瞒,是有件心事想与将军讲讲。”

三廊道:“仙子请讲。”

那仙子将桌上酒给三郎斟了,道:“我两个先喝一杯酒吧。”

三郎伸手接了,就觉指尖碰了那仙子指尖,仙子手一颤,一盏酒竟洒了三郎一手。三郎不防一拨,将仙子手中酒杯碰在桌上,酒液也往玉石桌面洒了一片。

那仙子忙缩手道:“将军我两个男女有别,你自斟自饮吧。”

三郎忙道:“是了是了,是我该死,怎劳仙子与我斟酒。”说罢将桌上酒杯扶了,自斟自饮了一杯,道:“这一杯与仙子赔罪。”

那仙子也自饮了,长叹一声。

三郎心中疑惑,问道:“此间良辰美景,仙子因何叹气?”

仙子道:“将军一介凡人,不知道这三界九族的事,因此不觉烦恼。想我们这些天上的,早知三界九族命数,因此长叹。”

三郎又问:“仙子可与我说上二三件么?”

那仙子又斟一杯饮了,慢道:“天地之数,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一元又有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这天地运行到了终极,便是命数到了,那时三界九族共蒙一难,天塌地陷众生皆死。”

三郎道:“曾见书上说过,但不知是真是假。”

那仙子又道:“是真,如今这一元已行到了亥末,由是再过三年四月,便到终极了。”

三郎听她这话,心下算了,急道:“那岂不是再有四十月,天地便死了?”

仙子道:“也并非如此,待那大天劫来时,九族中大多数都神魂俱销,却有些少数的,能度过天劫,到天地下一元。”

三郎道:“那我一介凡人,必死无疑,仙子乃是上天正神,必能渡此劫,你方才又为何慨叹呢?”

那仙子道:“将军不知,如今天地将尽,这天界诸神各自顾命,并无心管人间的事务。想是下界也有听闻,道是三十三重离恨天,这便说神仙不可有情,想这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我一个在此楼上,有多寂寞。”

那仙子边说,边掩面做了个哭泣状。

三郎道:“仙子别哭,我方才见你这亭前有一联,想是仙子心中所想。但不知仙子为何与我说这些心事?”

仙子便不哭了,道:“若是寻常人,我必不能说这些心事,只是数日前我见将军在那太常寺中与魔王战斗,仰慕你少年英武……”

那仙子说此话时格外娇羞,但说到紧要处,又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了。三郎也不便催她,只在一边斟了酒等着。

仙子又等了会儿,深呼吸了几口,道:“我想委身与将军,与你在这楼中做个神仙夫妻。待那天劫来时,你与我已有姻缘,也可保你不死。”

三郎一听此言,一杯酒喷口而出,忙道:“我与仙子萍水相逢,怎的与我谈婚论嫁,再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我两个私自定了。”

那仙子道:“将军怎的想不明白,如今天地将尽,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两个心想在一处便成了。”

三郎道:“不可不可,不可草率。”

那仙子道:“将军可再思量,我这里有一颗老君仙丹,乃是前日里往兜率宫偷的。神仙吃了,可增神力;凡人吃了,得道升仙;精鬼吃了,化身成人。待到那天劫来时,将军将这丹药吃了,即可来此间与我厮守。”

说罢,那仙子拿出一只檀木小盒,也是金银描得,精美华贵。

三郎推辞道:“承蒙仙子厚爱,三郎消瘦不得,这就告辞了。敢问仙子我如何回人间呢?”

那仙子道:“这处名叫‘摘星楼’,乃是商纣王受妲己迷惑时所建,后姜子牙斩将封神伐纣兴周,昊天上帝将这楼置在天上,又遣我看守,已有千年了。将军想去人间,楼中无路,只将身跳下去吧!”

三郎道:“这九天上的摘星楼,跳下去还不是身首俱碎么?”

再看那仙子起身拉着三郎来到一侧栏杆处,道:“将军看这楼下。”

三郎看时,只觉那仙子在背后一个猛推,自己便坠下楼来。

再清醒时,三郎起身环顾,只见四维俱是黑洞洞,手上不知何时叫那仙子塞了方才檀木盒子,心下疑惑,但收在身边。

再往前去,就见眼前远处有幽幽绿光,似是一座村庄。有几个老者正在村口闲坐,三郎向那方向走了,几个老者前,拱手问道:“几位爷爷,不知此间是何处?”

那几个本对面聊着,一听他问,即回过头来看他。一看之下,便把三郎吓了个不轻,就见这几个都是满脸血光的。不是头上有个刀口便是胸前有个窟窿,在那绿光萦绕下,格外可怖。

那最近的老者道:“奇了奇了,怎有生人到此?”

又有一边脑袋上有刀疤的道:“老齐老齐,见啥都奇。我等在这处看门,只听命有进无出便是,管他怎么来的,只叫人来了走不了便好。”又对三郎道:“这处名叫幽冥。”

三郎听闻,心道:“我这是摔死了?怎么到了九幽地府?”忙拱手对那几个老者称谢,再往前去了。

这一路又是周身黑暗,脚下似有路似无路,三郎不管不顾,只笔直向前,不多时,又见一盏幽幽青灯朝这边来了,那持了灯的,是个少女模样。

来到近前,那少女对三郎道:“将军来了,我家小姐有请呢。”

三郎心中疑虑:“怎的又来了个小姐有请的?我今日奇遇了,想是人受了伤,正在做梦,且随她去吧。”想罢随那少女一盏青灯往前直走了。

那少女边走边道:“将军跟紧了,只可踩着我的脚印走,切莫慌了神走歪了,需知这九幽深处,你走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三郎听了,道:“是了是了。”当下小心翼翼地踩着这少女脚印走,不敢又半步偏差。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花园,园中竟与外面不同,是日当正午,里面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的,侧耳听去,也有鸟叫虫鸣。二人再到一片金鱼池畔,那少女道:“将军就在此处等吧,我去报小姐知道,切莫随意走动”。

三郎点头称是,便在那池边立了。少女又走,走进旁边一道月亮门后的漆黑之中去了。

扭头看那金鱼池,就见池水清澈透底,在水草间有鱼群游荡,鱼儿正互相追赶嬉闹着。正看着,有人投了一把鱼食,激起水花,那鱼群便跳出水面争相吃食。三郎抬头,见一女子也往这池中看鱼,忙将眼神避开,道:“得罪了得罪了。”

那女子道:“将军不必如此,是我叫丫鬟请你来的。”

三郎听了才知这女子便是那少女口中的“小姐”,忙拱手道:“小姐好。”

那小姐听了一笑,道:“今请将军来此,是有心事相告。”

三郎疑惑:“怎的今日都有心事告我,且听她说什么。”便道:“愿闻其详。”

那小姐道:“天地之数,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一元又有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这天地运行到了终极,便是命数到了,那时三界九族共蒙一难,天塌地陷众生皆死……”

三郎忙打断道:“我知天地有数,天劫将至……小姐且说紧要的吧。”

那小姐听他这般说,当下一惊:“将军怎知天机?”

三郎道:“方才已有人说了和小姐相仿的话了。这段不必了,您继续说吧。”

那小姐便接着说道:“我想委身与将军,与你在这九幽深处做个夫妻。待那天劫来时……”

三郎一听,这小姐竟与那仙子说同样话,忙打断了,道:“我知小姐一番好意,但人鬼殊途,我一介凡人,到那天劫来时,我死便是了。实在不敢领小姐这一片情了。你只叫人送我回去吧。”

那小姐一听,倒也不急,又道:“将军可再思量,我这里有一块冥府令牌,乃是前日里往阎君处偷的。待到那天劫来时,将军将这令牌打碎,即可来此间与我厮守……”

三郎一听,又是这话,心中有些不耐烦,道:“多谢小姐美意,实难从命,我这便去了。”他心下想,那摘星楼要跳楼离开,这处想必是跳水吧?

想罢三郎纵身一跃,跳到那金鱼池中去了。不想方才见生气盎然的池水此时竟彻骨寒冷,只将自己浑身筋骨都寒到了极点,这水又似乎有一种蛮力,将他往深处拉扯去。

他浑身湿透了,又被拖拽着呛了几口冰水,觉得肺腑皆寒,生不如死。好一顿挣扎,才把面部探出水面,喊道:“救命,救命!”

那小姐把衣袖丢在水里,三郎忙抓住被她一扯,这才跃出水面,摔在地上。

那小姐道:“你不从便不从,怎的往这‘枉生池’里跳,难不成与我成个夫妻对你来说就这么痛苦?”

三郎此时冷得浑身颤抖,也颤抖着声音道:“小姐会错意了,我只道这‘枉生池’是回去的路呢!”

那小姐听了大笑,道:“那不是生路,乃是个万劫不复的死路,你今这一跳,若不是我救你,必死无疑!”

三郎忙拱手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那小姐道:“如此一来,你便欠我个恩情,你既不愿与我在这九幽里做夫妻,我便送你回去吧,只是有朝一日我唤你,你需来还我今天救你的恩情。”

三郎道:“是了是了,到那时只要小姐说一声,柳三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小姐笑道:“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不久便有应。”又回头喊了一声:“来人,送将军回吧。”

三郎正颤抖着,便觉眼前一片昏黑,再睁眼时,已身在一张床榻之上,那屋中点了不知多少烛火,竟把个夜晚照得通明。但觉身体尚不能动,只把两个眼球在框里上下左右地动。

不多时,一个孩童的嫩脸凑过来看,见他醒了,忙朝一边喊道:“春燕姐姐,三郎醒了!”

再看,一个女子也凑脸过来看,恍惚正是那闯宫的胡女,见他醒了,胡女也是喜笑颜开。

此时那个孩童一手指着三郎,另一手指着自己裆部,用个稚嫩的童声喊道:“我出好主意你还不信,你看,我就说这童子尿有效吧!”

三郎听罢,两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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