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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第九回 显真身娘娘解围 奉师命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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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至正午,当芦酒肆。

那钟桂正指挥几个店里伙计开门迎客,一个正拆门板,就见西边远处来了一个高个的兵,他满头是汗,急急奔来,到了门口不由分说便往里闯。

那伙计拦道:“客官我店还为营业,请稍等再来吧。”

那高个的兵不听他拦阻,只往店内喊“钟桂”的名字。伙计追进店门,道:“你这客人,怎的说了不听,我家主人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那两个正在一楼拉扯,就见里间出来一个少年,眉间有个红点,女声道:“哪个在这里叫嚷?”一见是“高不成”,便道:“你回来了,你家相公可找到了?”

那高不成一路快跑口干舌燥,拿起桌上茶壶猛灌几口,对钟桂道:“您快随我去,那丘道君正与一个魔怪在太常寺斗法,我家相公叫那怪物甩飞了,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钟桂听了当下便知事情不好,对一众伙计道:“我随他去,你等速速将门插了,今日当芦不迎客了。”说罢又对高不成道:“我回房中换身衣服,你先去街上等我。”

那高不成来到当街,心下慌促只在门口转圈。一炷香工夫,钟桂出来了,再见她已换了身装束,乃是长衣长裙女子打扮,又喊过一个丑伙计,道:“你速去府中请大老爷来,若他问起,只说魔族又生事了。”

那伙计领命去了,钟桂当即扯着高不成往东奔去。

那高不成一路跑回未曾休息,如今体力已觉不支,但叫钟桂抓着手腕拉扯,只感觉手上一阵阵生疼。道:“相公你莫拉我了,自己先去吧。”钟桂回头应了,甩脱他手,独自走了。

高不成经钟桂一甩,竟往北侧飞了数丈,直撞了墙方才停住,定睛再看,钟桂此时已不在视线里了,不由心道:“这钟相公也绝非凡人!”

单说钟桂甩了高不成这个累赘,脚下轻盈,不多时已到太常寺门口,就见大门紧闭,一片乌云正在院子正上方凝住不散,四维百姓驻足抬头观看。

钟桂心道:“青天白日,不可乱了百姓”,想罢甩了两下袖子,一股黑风自南向北吹了,众百姓都叫风迷了,睁不开眼。那钟桂一转身化了一道虹,由正门进了,停在当院。

只见院中一片狼藉,正当中站着两个,一个是红脸的魔怪,另一个是赤身裸体的丘道士。两个想必已经斗了些时候,丘道士身上大小伤口有几十处,伤口深的还在向外渗血。

钟桂把眼向院中一扫,便知胡女已化,柳将军濒死,另三个全才人物也东倒西歪满地呻吟。心道本不应管魔界的事,只不过一众人里有个丘道士,这人死活与我日后也有干系,今日纵然犯险也保他周全。

想罢,那钟桂道:“二位住手吧!”

那魔王与丘道士本来正要再斗一回,这时听一女声拦阻,急忙转头来看。

只见这当院里不知何时来了个女子,身着华服,头上凤钗,面容姣好,眉间还有个红点。丘道士本应认得这人,只是前几回当芦见时都是少年打扮,今日换了女装一时间也认不出来。

丘道士问:“娘子你是何人,此处危险,你莫再靠近了!”

魔王也道:“你这娘们别过来,男人们正行正事,你待我先把这人败了再拿你下酒!”

不想这女子竟是莞尔一笑,对那魔王道:“魔君你好大口气,怎的连我这地府娘娘也要吃了?”

那魔王听她这话,定睛再看,才道:“你是那薛锦瑟?多年不见,你这样貌也变了,上次我见你时,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奶娃娃哩!”

那锦瑟道:“魔君怎的大白天来长安城里戏耍凡人?难不成不晓得这长安城里的规矩,白天是生人的世界,我等九族不可出没!但有仇怨,怎不能夜里再寻他报呢?”

那魔王道:“昨夜里在局上叫个少年耍弄了,心中气恼怕是等不到夜里再报!你先在旁稍等,我把这道士宰了再和你回话。”

魔王再看时,就见那锦瑟已闪身来到二人当间,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右手按住道士胸膛,竟觉得有彻骨寒气从那锦瑟手中传出,又自胸口渗入,流向肺腑中去。

魔王心道不好,急忙后退几步,道:“幽冥寒毒!”

那锦瑟道:“你这小魔,怎敢叫我等!我不教训你,怕你又忘了上古时那一鞭的疼!”

锦瑟又转向对丘道士说:“道君我已将你身上深的伤口治愈了,你这会儿身上已无法力可使,先往殿中休息吧。”

那丘道士淡淡呼吸了几下,指着一边地面对锦瑟道:“那个小酒精,她……她……还有救么?”

锦瑟去看,只见地上一滩酒水,叫太阳晒了好一会儿,此时已快干了。又对道士说:“道君不必担心,我将这魔王打发了,再叫春燕复生。”

道君听了心道 :“原来这酒精名叫春燕,她方才替我挡了一击,这才死的。救命之恩,我竟没问过叫什么名字。”心下幽怨,又觉脏腑一阵疼痛,昏了过去。

锦瑟将道士抱着回了殿中,将个后背对着魔王,那魔王倒也老实,未从背后施手偷袭,只等锦瑟安顿好了道士,又回当院。

“薛娘娘,我看你是一介女流,不愿与你争,你只将李皂白交给我,我不要其余人的性命便是了!”那魔王道。

薛锦瑟听罢一笑,道:“你怎的跟我要人,不是你将李皂白甩飞出去的么?我怎知他叫你这一甩飞去哪里了?”

魔王一听怔住了,心想:“方才酣战之时受了道士一击,恍惚是把个什么东西甩出去了。”细想之下,确是那李皂白,想到此处一时间竟没话说。

薛娘娘又道:“我问魔君,你因何要吃个籍籍无名的李姓少年?你今日若说想吃个姓刘姓张姓王的,我也不多说,只送你几个吃吃无大所谓。”

魔王道:“薛娘娘你有所不知,我要吃这李皂白不为别的,只是…… 只是……”

薛锦瑟听他口中颠来倒去说不明白,心中一想,眼珠一转,道:“魔君是不是有忌讳?”

那魔王把嘴闭了,频频点头。

薛锦瑟进步走到他身边,把左耳凑过去,道:“魔君只与我一个说吧,我嘴最严,绝不把这事传出去。”

那魔王听她这么说,也把一张大嘴凑到她耳边去,小声说了几句。

话没说完,那娘娘便是捂嘴一笑,这一笑像银铃般悦耳,只一声便憋住不笑了。

薛娘娘一手摸着小腹,另一手捂着嘴,轻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魔君你也真是可爱的。”

那魔王叫薛娘娘这一句“夸赞”,竟用手挠了挠头,道:“你可不能和旁人说起这事!你想,若你是我,是不是也得把那李皂白性命要了?”

薛娘娘点头道:“魔君言之有理,若是我和魔君同样处境,也一定杀人灭口!”

那魔王听见那“杀人灭口”四个字,即道:“娘娘别说得这般难听,我只是怕把这几万年辛苦攒下的名声都葬送在这小子口中罢了。”他面露难色,又问薛娘娘:“既然娘娘也觉得我这么做对,那我便去找那李皂白,将他吃了一了百了!”

薛娘娘道:“且慢!”

“怎的又拦我?娘娘方才不是认同了?”魔王疑道。

那薛锦瑟歪头沉吟了片刻,道:“我方才向何判官问过了,他已在簿籍上给李皂白添了九百年阳寿,若是这般,魔君你吃他不得。”

魔王道:“这是为何?”

“魔君你此前叫禹王封印,久不在世上走了,如今这凡间早已不是你魔族一家主宰,你想吃哪个便吃哪个。”锦瑟道。

魔王道:“还请娘娘赐教。”

锦瑟道:“禹王治水,伏九族而得天下,画天下为九州,由是成了人间帝王。他死后,升做了九天雷君,只管三界九族赏善罚恶之事,这赏善倒是没听说过,罚恶的事倒是经常有。想你魔族兴盛时,九州未定,天地之间也无常理,但自禹王做了雷君,天地有法,这神、佛、仙、人、鬼、妖、魔、精、怪九族也必依法行事,是为天雷之道,有违天道者,将受法所罚!”

魔王骂道:“我管他什么天雷之道赏善罚恶的,就算有罚,我兄弟九个也不怕他,上古那一战他赢得也不甚光彩,我族里的都不服他!怎么会顺从他的道法?”

锦瑟道:“你还哪有什么族里的?你兄弟九个被封在鼎中后,魔族早被扫荡一空,你那些魔子魔孙早个个被斩尽杀绝了!我当你知呢!”

那魔王道:“那也没什么打紧的,我兄弟九个也敢与他斗!何况他这道法,也未必会为李皂白这个凡人赏罚下来吧?”那魔王邪邪笑了。

锦瑟道:“魔君你这般不听,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当下李皂白并不在这儿,你要去寻,只到别处寻去吧!”

魔王见这地府娘娘面有怒色,心下也有退意,刚想收手走了,又听三棒铜锣声响,心下一惊便转头去看。

只见太常寺大门洞开,门后闯进一队人来,几个光着膀子的瘦子抬着一乘轿子来了,那几个步下急快,只是三几步便来到当院,住了轿,一旁跟的管家模样上前挑起轿帘一角,道:“老爷,咱们到了。”

那轿子通体刷了黑色,两侧窗户贴了黑纸,远处在阳光下看就觉阴森,再近了看,原来是个黑纸糊的。

轿子里有一声咳嗽,小声道:“知了。”那管家模样的听罢退到一边,伸手往怀里掏出一面小旗,对着空中烈日晃了晃。

西边天上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瞬间便把太阳遮住了,周遭本是一片明亮,此时太阳一遮,伸手不见五指,黑洞洞像是到了九幽冥府一般。

那几个抬轿子的点了火把,只见火把顶端燃起了几个跳跃的绿色火苗,将轿子照成了通体幽绿。轿里那人这才伸脚缓缓下到地上。

“我与魔君也多年不会了,你一向可好啊?”那人下了轿便道。

魔王再看时,就见是个青面獠牙的少年,皮相是个俊朗的,面相却狰狞可怖。心中虽觉得有几分相识,一时竟想不起是哪位故人来,只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听他这一问,笑道:“魔君好大忘性,怎么不记得你耳后那一道鞭伤了么?”

魔王一听心下大惊,只道今日不该来此寻仇,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站直身体,一鞠到地,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原来是您来了,小魔这边有礼。”

那人也不应他,只是向右手边的地府娘娘摆手当做招呼,口中哼了一声。

但这一哼,也吓得魔王不轻,他这一躬不敢起身,只把脸面对着地,道:“小魔昨夜多吃了几杯酒,今天来不及醒酒便出门了。实在不该,见了您,我这酒立时便醒了。实在多有得罪,是造次了造次了。”

那人道:“我已知你兄弟九个受那角木蛟所制,今天的事也不算你造次。只是闹到这个局面,你想如何收场呢?”

魔王略有颤抖将头抬起一角,道:“但凭您发落。”

那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昨夜你既在李皂白面前丢了面子,找回来也是应该的,只是这李皂白对我还有用处,不可给你吃了。”

那人又对一边锦瑟道:“薛娘娘,你只与那李皂白说,叫他休将此事传出去,若是胡乱说给别的听了,我定处罚于他!”

锦瑟行礼道:“是了是了”。

那人向锦瑟挥了手,又对魔王道:“今日也不叫你白来,我冥府中正有秦王逐鹿天下时所犯的九九八十一万杀戒,这么多厉鬼在我处不能轮回,怨气横生,押着也非长久之计,我今日拣九百个给你吃,晚些到秦广王那里去领便是。”

那人说罢,叫一边管家模样的递了簿籍来,指点道:“就把这一页上的拣出来吧。”

那管家忙点头道:“是了是了。”

魔王听了,跪地拜了三拜,道:“多谢多谢”。待拜完起身时,就见空中黑云又回了西面去,又是大好晴空,赫日当头。

一旁锦瑟道:“已经走了。魔君这会儿如何打算。”

魔王听她话中都是讽刺意味,面子上也不好看,便道:“今日得罪了。”说罢一缕黑烟,向南边去了。

再看那地府娘娘薛锦瑟,见那魔王走了,这时竟把额角冷汗擦了擦,顿觉浑身瘫软。她先去看柳将军,从袖中摸了一粒药丸出来,给将军吃了,又诊他脉,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了一只小瓶,到院中酒液洒处,口里念了一句不知什么咒,地上酒液竟自己飞起钻到瓶中去了。

她收神对瓶子道:“亏得你叫那高不成来请我,不然今天要生大祸。”

那瓶子里摇摇晃晃有胡女声音道:“娘娘,是春燕无能,劳您出手了。”

娘娘也不和她说话,把瓶收到袖里,又去看三大护法,这三个虽然肉体凡胎无甚能耐,但所幸都无大碍。

她这才转身往大门处走,就在此时,门外有急急跑步声音,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童儿直撞进门来。

地府娘娘躲闪不及,竟叫他撞了一个满怀,后退几步不慎踩了自己裙角,这一踩之下身体平衡尽失,竟倒退着往后趔趄了几步,最后一屁股撞在了那口铜香炉上。

那香炉叫地府娘娘屁股一撞,就听“当”的一声响,又听娘娘一声惨叫“哎哟!”

那小朋友倒不理会,他怒目圆睁,手往腰间拽出柄一尺半长的小木剑,大喊道:“九齿魔王你个孙子,小爷爷来治你了!”

此时院中空空荡荡,只有他铃儿般的童音朝着天空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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