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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鸣剑啸》第七章 俱是痴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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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轼形容西子湖的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被赞是千古名篇,将西湖的那份素雅、优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漫步在西子湖边的垂柳小道,看着湖上的各色花坊游船,别有一番韵味。

断桥边,顾卿颜静静地伫立着,看着白堤一路延伸淹没在垂柳和湖光山色中。

侧眼望去,将近傍晚时分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让整个西湖泛起闪亮的光泽。

二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也是在初春时节。

那一天的风,那一天的阳光,依稀和今天一样,让人驻足,使人陶醉,让人忍不住缅怀和想念。

而如今,人已近中年,心中念想的还是他,魂牵梦萦的还是他,可是他如今却是再也不见我了。

长舒了一口气,顾卿颜暗暗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不能再想他,可是心中那股子思念却更甚。

她心下暗暗着恼:“我们顾家女儿为什么都是这般命苦,卿影姐姐如此,我也如此。”

“师父,眼见太阳要落山了,时辰不早,这西湖的游船怕是一时也没空闲的了,咱们等明儿再来吧。免得师伯久等。”恭立身后的弟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卿颜点了点头,道:“晓辞,你大师姐呢?”

站在她身后的是四个美貌少女,为首的正是她的二弟子盛晓辞。

盛晓辞听见师父问话,恭声道:“大师姐方才去寻是否还有空的游船,她知道您难得回次杭州,定是想来乘次画舫游船的。所以刚才就去找了,只是现在还没回来。”

顾卿颜点了点头,道:“这傻丫头,初春时节的西湖,游船可是紧俏的很,这西湖的画舫游船,为师自小不知已经乘过多少回了,哪还需要这般矫情。晓辞,你去寻下你大师姐让她回来吧。咱们就早点去你师伯那里。”

盛晓辞刚想应声,她看见远处一个娇俏的身影,忙道:“师父,大师姐回来了。”

顾卿颜顺着盛晓辞的手看去,在初春斜柳丛中,一个身着浅蓝长裙的少女款款走来。眉目如黛,青丝及腰,简单的束腰,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周边的游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此美貌的少女。

这美貌少女正是顾卿颜的大弟子孟归晚,只见她走到顾卿颜面前,瞬间没了方才步步生莲的优雅姿态,气鼓鼓的对她的师父抱怨道:“师父,真是气死人了。这些画舫游船,不是说有人订了,就是已经满是游客了,哪怕我加倍的给他们银子,那些船家都不肯让出一艘来。”

顾卿颜浅笑道:“这时节的西湖,游人确是多了一些,人家船家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待人,他们的船既是已经被订了,又怎能将游船再转租与你呀。无碍无碍,反正今次行程也不赶,总得带你们这些丫头一起坐一次这西湖的画舫游船便是。”

“好吧好吧。”孟归晚闷闷不乐的嘟着嘴,“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回去吧。咦?那边来了一艘游船,好像是没人的空船,我去问问船家,许是游客刚下船去。”话罢,圈起一双玉手,轻呼:“船家,船家!”

轻舟,垂柳,斜阳,飞燕。

西湖畔,断桥边。

苏桥雪静静地站在一艘游船的船头,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着开始西斜的太阳下,被镀上一层微微光晕的断桥,面色沉静,思绪飘飞。

船家看着这伫立船头的青年,静静地望着断桥,不发一言,于是让边上的儿子加把劲,从断桥边轻轻划过。

乘船渐行,缓缓地经过断桥,苏桥雪回首看去,断桥依旧,彷如当年。

我是从这世上最险恶的家中走出来的。为了名声,可以不顾亲情,枉顾道义。这个世上只有我的父亲,一个从不与人争长短的男人,才是真心待我的。我的娘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父亲告诉我,我的娘亲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太多的人想害她,就连这家族都容不下她,所以她才会离开。她离开前的那一天,整整哭了一晚,抓着尚在襁褓中的我的手,崩断了两根指甲。

但是她还是离开了我。

我的父亲是个可怜的人,在家族中是庶出的旁支。他平时里受尽了其他人的欺辱。师尊说,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武学奇才,但是他从不去争去抢,他都隐忍了下来。

想来,他是顾念那个家。

但是最后族中那些人竟然想把尚在襁褓中的我扔到河里淹死的时候,老实隐忍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爆发了。

父亲亲手杀了领头的那个嫡系子弟后,被族中耆老废去武功,断了经脉。

被逐出家门的父亲带着我到了杭州城。每天安稳度日,虽然清贫,但是简单而快乐。

直到有一天,还是被族中那些人找到了还诬陷父亲。

他们抓住了自己父子两人,父亲拼死把我从人堆里拉了出来,让我逃走,我最后一眼看到父亲,就是他被一群人围住,被狠狠地踩住。我想救他,但是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我被那些人追着跑了多久我也记不住了,从背后被人踢倒了,就随手抓起什么扔过去,然后趁乱再爬起来继续跑。直到精疲力尽,直到最后自己失去知觉。就在昏迷前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个世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当年,师尊就是在夜游西湖时,遇见了衣衫褴褛的自己,当年的桥还是如今日一般屹立不动,伴着残雪。天寒地冻的时节,一个衣衫破烂,面色蜡黄的孩子倒在桥上。浑身是伤,断了两根肋骨,冻得发紫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师父带我回了客栈,接好了自己的断骨,并收自己为弟子。最初的一年,因为知剑庄刚刚建立,师父也难以照料到我,是大哥一直在照顾的我。那时的自己不想说话,脾气暴躁,觉得天下就没好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师父在我醒过来的时候这样问我。

我当然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但是这个名字承载的是我心中的仇恨,是对自己过去这些年的痛苦记忆,所以我只告诉了我的师父,我姓苏,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他姓苏,我一定也要姓苏。

当时师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父亲的墓前告诉我:“你我有缘,既然你无家可归,以后就跟着我吧。你既然不想提起以前的名字,咱们是在断桥遇见的,断桥残雪是名胜,我就取此景为你的名字,叫你桥雪,苏桥雪,可好?”

当年师父说这番话时,眼中的神情,有疼惜,有怜爱,就彷如父亲般亲切的光芒。时至今日,还是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师父所给予我的,不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生命的符号,更是一个鲜活的人生。

而后十五年,侍奉师父,刻尽其心。

后来师父他们知道了我的往事,那时的我,仇恨已经不是我的全部,因为是师尊,是大哥,是那帮整天没心没肺就喜欢给我添乱的,然后拉着我衣袖叫我“二哥”还给他们讲江湖见闻的弟弟妹妹,让我重新相信,这世上,是有善良的人的。

就在与师父相遇后十二年的某一天,同一个地方,我又遇见了一个人。

“颦儿”苏桥雪低唤了一声,看着断桥上三三两两走过的几个少女,依稀有当年心中那个人儿的模样。脸上恬淡的笑容凝结住,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继而清澈依旧。

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画,青山叠翠,云海翻腾。他低叹了口气,用仅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青山出世的生活,本是你我都向往的。而今,你已离我而去,我会将你我的愿望一同带去,看看你未曾看过的群山,听听你未曾听过的水声。这是我们当初约好的。”

继而,他的眼中厉芒一闪,“当我们相识之后,我一度曾认为,我可以放下仇恨,可以忘记那段屈辱。但是,你在苏家的后院被人害死,这笔账必须要算!我一定会查出,是谁谎告你消息,是谁背后下的那一掌。你放心!”

苏桥雪正自黯然神伤,听到岸上叫声:“船家,船家,快请靠岸。”

此时苏桥雪所乘的游船已贴着白堤缓缓而行,听到声音他看向岸边。只见岸上伴着一声清脆的叫唤,一个身着浅蓝纱裙的年轻少女轻掠上了游船。

苏桥雪心下暗道:“好飘逸的身法!”就见一个俏生生的美貌少女站在了船舷,如同初春的嫩柳摇曳生姿。

此时日头已然开始下落,斜阳下,船头少女的身影拉长延伸到了苏桥雪的脚下,背着断桥透过的一缕阳光,这少女美艳不可方物。

就算是苏桥雪见识过不少美丽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觉得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比之心中那刻骨铭心的人儿,也不遑多让。

那少女也想不到原来船上是有人的,轻轻了“呀”了一声,道:“对不住,不想船上是有人在的啊。”

此时船家从舱内走了出来,看了看船头少女,许是也被这个少女的艳丽姿容所惊,呆了呆,他都忘记这少女是怎么跑到船上来的,半晌才道:“姑娘,不好意思啊,这船被这位公子包了。”说着指了指站在船头的苏桥雪。

这个少女正是孟归晚,她看了眼苏桥雪,道:“这位公子,我们师徒几人难得来次西湖,可是苦无游船。我看公子一个人在此,偌大的游船,可否转让我们,我们愿出双倍价钱补偿公子可好?”

苏桥雪微微一笑,道:“姑娘客气了,我也只是闲坐游船,如若姑娘与尊师不介意,不妨你们一同上船来。我也只在舱外看下山水,想来也不会冒犯诸位。”

孟归晚听到苏桥雪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请游船靠岸后,她忙跑下船去告知顾卿颜。

顾卿颜带着几个弟子登上游船,对静立船头的苏桥雪道:“多谢这位公子,我师徒几人许久未来西湖,打扰了公子雅兴,望公子不要见怪。”

苏桥雪忙欠身作揖:“前辈有礼了,切莫如此说,我一人独占此船,确是浪费了,难得几位有游湖喜好,晚辈自当成人之美。诸位请便,我自在船头处。”

顾卿颜道了声谢,带着弟子进了内舱。几人围坐在舱内供游人小憩的桌椅前,透过雕花的窗棂,欣赏起西湖的美景。

顾卿颜向前看去,苏桥雪挺拔的身姿伫立在船头处。

虽是不见他身形魁梧,但是犹如山岳,雄俊英挺,不免眼中异彩连连。

孟归晚看师父一直盯着这个靑年对,便好奇问道:“师父,怎么了?”

几个弟子看孟归晚说话,也看向顾卿颜。

顾卿颜啧啧称奇道:“想不到这几年,江湖上后辈人才辈出,为师的一直以你们姐妹几人为傲。不论是各大门派还是八势之中,你们的修为,当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不曾想,今日西湖偶遇的一个青年。修为造诣之高,竟是比之为师也不惶多让。”她的话让孟归晚师姐妹五人悚然动容。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的。他们的师父武学造诣是何等精湛。年轻时的顾卿颜就深得顾家剑法精髓。顾家剑法“十洲云水剑”讲究的就是行云流水,飘逸出尘,顾卿颜深得其中三味。年纪轻轻便是顾家当代一流高手,江湖人称“斜柳剑”。

近年恩师武学造诣,更是上一层楼,算得上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那站在船舷上手握折扇,一言不发的青年竟有这等修为?看上去它好似也未必有比自己大个几岁吧。

顾卿颜道:“武学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当返璞归真。这个年轻人仅仅站在那儿,却好像是这游船上本就存在的一般。这般浑然天成的气机。为师怕也仅只如此。”

孟归晚不由的多看的苏桥雪几眼。苏桥雪静立船头,感受到身后目光,转身看向孟归玩。

孟归晚看苏桥雪看向自己俏脸一红,对他点了点头。苏桥雪微微颔首,走向顾卿颜师徒几人,拱手道:“前辈,晚辈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顾卿颜颔首道:“公子请便。多谢少侠借船与我们师徒。今后少侠与我们江湖相逢在会。”苏桥雪也不在意顾卿颜看出自己江湖人的身份,抱拳为礼“告辞诸位。”

苏桥雪轻轻一跃,踏空而行,两个纵跃屹立在断桥之上。顾卿颜暗道一声:“好俊的轻功!”

孟归晚姐妹几人眼见游船离断桥怕不已有十几丈远。这青年竟然几个腾跃就到了,始知师父所言非虚,这青年怕是真的修为远胜自己一辈。

顾卿颜对几个弟子道:“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以为师所知,这个年纪有此等武功的,一个是剑阁城的二少爷海倾城,公孙家的公孙无垢之子公孙敬之,以及武当派的张三丰真人的徒孙紫阳小道士,以及......公孙无一师兄的知剑庄的大弟子萧慕舟,还有二弟子苏桥雪。还有就是张承嗣师兄的弟子水惊尘。除了这几个人,江湖上如此年轻,还有此等修为的,怕是不多了。”

孟归晚道:“这几个人我都有所耳闻,公孙家的公孙敬之,人人都道孤高的很,想来不会是他。咱们此次就是要去剑阁城海家,海家现在正在筹备大少爷海倾天的婚事,应当也不可能是海倾城。这个人又不是道士,我想他应该是知剑庄的公孙师伯的两个弟子之一,或者是张师伯的弟子吧。”

顾卿颜点头道:“不错,为师也是这么想的。但你张师伯的弟子,传闻乃是一白发少年,想来也不是他。看着这青年应是你公孙师伯的弟子。萧慕舟这些年来主理知剑庄。而苏桥雪近几年一直在外游历,行侠江湖声名鹊起。我想这个少年,因是苏桥雪。”

孟归晚道:“师父,素闻公孙师伯是公孙家上一代中的第一高手。不想其弟子也有如此成就。只是无一师伯他......哼!不提也罢。”

顾卿颜叹了口气:“你这个丫头,你无一师伯这些年的武学造诣。根据蹑雪居的《江湖秘闻录》中,将他和武当张三丰真人,还有剑阁城海老爷子,并列天下最顶尖的高手。已是我辈望尘莫及之人。唉,丫头,咱们也靠岸吧!时辰不早了,回你们二师伯家吧。”众弟子一诺应诺着准备登岸去了。

“无一师兄,一别经年,今次不知可否再见你一面。”

顾卿颜望着苏桥雪消失的地方。不知觉间,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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