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既然决定要出面帮忙林河去建立女校，整个陆家也自然会因她的意志而行动起来。

陆松这个陆府的大管家一点都不傻，相反聪明得很，在范氏下了命令之后，他便猜到这多半跟自家姑爷送回来的那封信有关。

陆家庄园里，陆家的下人们开始打包收拾东西，范氏想着反正要去嘉兴，那索性便把整个陆家都搬去嘉兴好了，这平湖说是陆家的老家，可是陆炳从小是在安陆长大，一直都在兴献王府里，这些平湖的产业也都是陆炳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置办下来的，正所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范氏也好，陆炳也罢，对于这平湖老家其实也没几分感情，所以范氏要把陆家搬去嘉兴，全府上下也没一个人敢多嘴，至于陆家宗族里那些老头，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全靠着陆炳的威风才能在乡里狐假虎威，真得罪了范氏，陆炳可不在乎他们这些亲戚宗族。

……

范氏要搬去嘉兴住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还在平湖县衙里的胡宗宪还有徐渭他们。

“文长，你说陆家的老太太怎么忽地就要搬去嘉兴了，是不是又是林小子搞得鬼？”

陆家要搬家，胡宗宪一点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事情是不是又和林河有关，如果是，那他就得把对林河的关注再提高一档，这小子实在是太能折腾了，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要干出什么大事来了。

“总宪何必着急，陆家老太太去嘉兴不是一件好事吗？有陆家老太太在，惊仙要做一些事情不是更容易些。”

徐渭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嘉兴这边士绅众多，虽然没有特别强势的，可是如果林河真的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总还是会有人找麻烦，可是如果陆家也搬去嘉兴，有陆家这个靠山在，谁敢招惹林河，真当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好人不成，陆炳在朝廷里名声不错，那是在京师，到了地方上，锦衣卫办几个区区士绅算个屁大点事，这年头几个士绅的屁股是干净的，还不个个都是一堆破事。

“你倒是看得开？”

知道徐渭和林河的关系莫逆，胡宗宪笑了起来，他承认林河很优秀，但是也不至于让徐渭这般护着，什么事情都向着这小子。

“总宪，朝廷这次议功，里面可是蹊跷众多啊！”

陆炳和李芳的队伍已经启程，朝廷那里的消息则是通过驿站传递，刚刚到他们手中，便是胡宗宪也傻了眼，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过来也就算了，总归是那徐海被他们按了个谋逆造反的名头，陆炳过来查案也勉强说得通，可是李芳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堂堂的内相跑来犒劳军士，这又是什么由头。

“文长可想到其中关节？”

嘉靖皇帝那两道引起轩然大波的旨意，胡宗宪也只能勉强看出第二道旨意，似乎是皇上对严家有些不满，其他却是一点都猜测不出，毕竟他离开京师也有大半年时间了，消息不灵通，也不知道京师那边究竟有什么情况。

“实在是猜测不出，不过对总宪来说应该不算坏事。”

徐渭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聪明，没有京师的情报，要他去判断那两道旨意背后的意思，他也是做不到的。

“怎么说，文长如何知道不是坏事？”

胡宗宪是压根想不到半点不是坏事的原因，反倒是心里有些揣测，实在是陆炳加李芳的这个组合有些吓人。

“总宪，您忘了赵大人？”

因为陆炳和李芳的存在，总是会让人忽略了赵文华，不过徐渭却不会，因为早前他和林河商量的时候，就曾认为赵文华在胡宗宪和严党切割一事上有着重要的作用。

“赵大人一向和严世蕃不和，这次严世蕃被皇上敲打，去接替赵大人修筑正阳门，足以说明京师那边情势变了，只怕赵大人和严首辅……”

见微知著，徐渭或许不太清楚严党内部的变化，但是嘉靖皇帝突然让严世蕃去接赵文华的活修筑正阳门，加了赵文华右副都御史总领江南浙东战事，本身就意味了很多，徐渭可还是记得去年赵文华曾写信给胡宗宪，抱怨修筑正阳门的时候，严世蕃卡他经费，让他举步维艰。

“文长慎言。”

胡宗宪猛地让徐渭停下了，朝堂之上的政争太过凶险，他投靠严党，只是为了平定倭患，如果可以的话，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进严党的内斗，哪怕赵文华是他的恩主，两人私交也不错。

“总宪，严党总有垮掉的一天，如今皇上已然对严首辅有些不满了，我斗胆说一句，若是惊仙要做的事情能做成了，总宪入阁的把握也是有个七八成的，眼下是时候做决断，开始慢慢和严党切割了，日后千万不能受严党牵连。”

对于和严党切割这件事情，徐渭和林河私底下意见比较一致，都觉得只要有机会，宜早不宜迟，如果没有乍浦这场大胜，也没有嘉靖皇帝那道旨意，徐渭还不会那么快把话挑明，可是如今条件都已齐备：乍浦的大胜，起码能让倭寇暂时消停很长一段时间，胡宗宪直浙总督的位子能做得很稳，皇帝的旨意不但表露出了某种信号，另外赵文华这个严党的核心人物似乎也要和严党决裂，徐渭觉得只要等赵文华到了，一旦能探听到确切的口风，那么胡宗宪就可以开始逐步和严党切割了，至于要不要倒向徐阶那一派清流党，还是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胡宗宪万万没想到，徐渭居然这个时候跟他直接把事情挑明了，饶是他再不愿意面对，这时候也只能苦笑一声道，“也罢，你说得对，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便等赵大人来了，跟他打听一二吧！”

胡宗宪内心里也觉得严党是迟早要完蛋的，因为按照严党那种搞法，继续搞下去，国家迟早要完蛋，皇上虽然不理朝政，可是断然不会让国家完蛋，所以到某个时间的时候，只要皇上不再支持严家，严党这个庞然巨物就会轰然倒塌。

对于徐渭说的什么入阁，胡宗宪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京师待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京师是个磨人的大泥潭，任你千般雄心壮志一腔热血，到最后都是在权力的尔虞我诈里一点一点被磨个干净。

他为什么不惜百般讨好赵文华，也要来浙江剿倭，就是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变成那眼中只有权力的行尸走肉，没错，在胡宗宪眼里，京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全是一群行尸走肉，他们眼中只有自己那一派的利益。

“总宪，赵大人那里也不必太过亲密，只要保持私交即可。”

徐渭在一旁看不懂胡宗宪的神情，只是轻声说道，自家这位主公，其实性子怎么说呢，也是有着倨傲的一面，虽然名义上是严党干将，但实际上对于严嵩严世蕃这对父子，却颇有微词，不过胡宗宪重恩义，对赵文华还是极为尊重的。

在徐渭看来，赵文华这种人可以结交，但不能过往甚秘，毕竟胡宗宪要走的路子和赵文华不同。

“我知道。”

胡宗宪应了一声，不过谈兴却是去了大半。

看到胡宗宪离去，徐渭也不由轻叹了一声，胡宗宪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公，有能力有手段，赏罚分明，也念旧情，就是有的时候太过意气用事了一些，不过都不是什么大缺点。

……

平湖县衙后院的梧桐树下，已经从乍浦赶回来的刘存义和沈科下着棋，他在乍浦那边，指挥着人手，光是在海面上收尸就收了整整三天，饶是他心志一向过人，这回也是被骇得够呛。

“那海面上到处都飘满了浮尸，很多都残缺不全，脸上脖子上全是啃咬的痕迹。”

刘存义的声音里还带着心悸，对于那些倭寇的死，他也是拍手称快的，毕竟这次徐海荼毒平湖，他治下的百姓死伤惨重，只是听说了戚继光军中士兵形容当日那些倭寇在海中为了一点吃的宛如野兽一般互相撕咬，他心中不免有些郁结。

“惊仙他虽是出于公心，可是此等手段未免太过暴烈，有伤天和。”

在戚继光军中，那些如今打了胜仗的丘八们一个个都是极为骄横，不过听到林河的名字，却是极为敬畏，实在是当日林河轻描淡写出了些主意，便叫他们打了个胜仗不说，还让那些倭寇死得极为凄惨，军中如今戚继光威望最隆，可是那些军将们提到林河这个多智近妖的读书人，也是很惧怕的。

听着刘存义在那里说话，沈科能够懂得刘存义的顾虑，别看刘存义长得像个武人，治理一县时手段也极为强硬，但他终究还是儒家门徒，心底里还是有仁恕在的，他未必是同情那些倭寇，只是不认可林河那种引得他们如同野兽般自相残杀的手段，怎么说都是偏离了正道。

“质夫，你这是想太多了，你没听天池大师说嘛，那些倭寇造孽太重，才会堕此人间地狱，重现阿鼻景象。”

沈科不想刘存义对林河心存芥蒂，毕竟今后大家都在嘉兴一起做事，他心中的理想还要靠林河来实现，于是便拿被林河忽悠瘸了的天池的那番话来劝慰刘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