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一家人并苏思武这个客人言笑晏晏地吃起饭来。席间苏思武飞快地用目光掠过这一家人，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评价着。

崔弘话不多，最常做的事除了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就是给他娘和娘子夹菜。崔大少奶奶是年轻女眷，苏思武只在开始崔老爷介绍家人时礼貌性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没再注意。

崔夫人年近五旬，和同龄人相比还算年轻，端庄和蔼，是年轻人最喜欢的那一类长辈面相，只是她经了风霜的眉宇间仿佛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思。

二姨娘李氏看样子还不到四十岁，比崔夫人年轻许多，神色多骄妄，对待下人颐指气使，与崔夫人相对比，好似她才是正牌夫人一样。

最得崔老爷欢心的还属三姨娘青依，妻妾中她最年轻，也最会曲意逢迎。一会儿让崔老爷给她夹菜，一会儿又给崔老爷喂饭，偶尔还在崔老爷耳边说点悄悄话，逗得他喜笑颜开。

崔夫人和崔弘安安静静地吃饭，二姨娘醋意横飞碍着崔老爷的面子不好发作，她如今年近四十，做不出像那青依百般撒娇的姿态，一心只想着怎样获取更大的掌家实权与真金白银。如此一来，待崔老爷的心反倒淡了几分。

崔明对青依那个妖姬也没什么好脸色，受不了他爹跟姨娘腻歪，因苏思武与他年纪相仿，远道而来的贵客新鲜，就和苏思武攀谈起来：“苏公子从哪儿来啊？”

“京城乡下。”

崔明来了精神，挑眉问：“那苏公子给我讲讲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总听人说京城如何如何，我们这儿要有人去了一趟京城，哎哟喂，回来的时候傲得跟个螃蟹似的，就差横着走了。”

苏思武在京城时是个见过世面的主儿，本着人生苦短，须得多找点乐的自娱原则，大大小小的地方也去了个遍。现在有兴致勃勃的听众，又恰巧是在饭局，苏思武像个走江湖卖艺的一般，拉开了自导自演大戏的帷幕。

“京城地势平坦，被冀川、星野、殊原三州包围其间，既无连绵横亘的山脉，也无浩瀚奔腾的大江大河，自然景观较别处差了许多。不过京西有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山，叫屏风山，此山状若屏风，山壁陡峭几无斜度，奇险崇峻，游人倒也络绎不绝。京城名头虽响，总共也就那么大的地方，还有许多用地为天家所有，像皇家避暑山庄园林等，普通百姓哪怕门口也接近不了，里外皆有重兵把守。”

苏思武呷了一口酒，又说道：“好在京城有许多钱多得没地花的大爷，建了些个人文景观，也算得上好去处。玄都观是京郊的一处道观，种有桃树千株，每到春来桃花盛开，灿若云霞明艳喜人。秀镜湖是京北的一处人工湖，虽是死水但也很有清幽雅意，亭台水榭林立精致，暑日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平安街是京城最热闹也最繁华的一条街，吃喝用度应有尽有，逢佳节良辰，街市夜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倘或有那心粗得像麻绳的父母，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把孩子给丢了。”

开始只是崔明一人询问，其他人虽然对京城有些不咸不淡的好奇，却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见识，故而默默地听。

苏思武言词详细，寥寥数语就能把风物描绘个八、九不离十，众人凭话已能在脑海中描补出画面来。待听到他最后那一句揶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苏思武趁着众人露齿笑的工夫，不住嘴地吃了几口菜，北方人口重，爱吃咸食，南方人饮食多清淡，他空口吃了好几筷子菜也不觉得咸。

从前在家时他爹总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他娘嫌他聒噪添乱，自己又无亲兄弟姐妹，只得和那帮不成器的败家子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清高太过的官家子弟嘲他不务正业，一见苏思武的同道中人就忍不住鼻孔朝上，苏思武也见不惯他们那自视甚高把别人都当庸才的嘴脸，索性和狐朋狗友越发亲近。

当然，太过分没品格的下三滥苏思武亦不屑与之为伍，所以不曾闯出什么大祸，无非是世家子间的放浪形骸与无伤大雅的玩乐罢了。哦，一个月前他有意为之的那次除外。

苏思武见大家眼里都现了期待，显然已被他成功地勾起兴趣来，苏思武露出一口齐整白牙，摸出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哗啦”一下子打开，像那么回事地扇了几下。这一串动作连贯得堪称行云流水，加上他那赏心悦目的俊脸，很有世家贵子的风范。

苏思武摆出茶馆酒肆里说书人的架势，底气十足地信口开河起来：“要说京城也没什么太稀奇的，但有一样别处恐怕没有。”说到这儿他坏心眼的吊起别人胃口来，故意停下，崔明忙问：“是什么？”

苏思武满意的笑笑：“二公子别急啊，我这就说，是烟花爆竹。普通的烟花爆竹燃放起来可能也就二三层楼那么高，京城里的窜天猴，蹦起来都要比别处的高些。烟花爆竹燃放起来，能有九层的云雁塔那么高。更妙的是，烟花形态各异，升至空中还能显出诸如‘普天同庆’‘吉祥如意’的字来，姹紫嫣红异常绚烂。”

此语一出，便是一脸清心寡欲的崔弘也不由得诧异起来：“真有那么厉害？”

三姨娘戏子出身，曾经走南闯北也听过见过许多常人不知的事，她接过话来：“那自然是有的，我在定中时就见过达到六层楼高的烟花，京城更比别处繁华，有能飞到九层塔高的也不奇怪。”

尽管二姨娘母子对三姨娘一直没好感，凡事几乎总要与她唱反调，但对于这样的言论，却没反驳的兴致，心里越发肯定苏思武话语里的真实性。

崔夫人关切问道：“苏公子北方人士，我家的饭菜味道吃着可以吗？”

苏思武感慨崔夫人竟然能在众人谈论异地风土时问他的口味，不得不说崔夫人很细心，即便这很可能是出自主人的礼仪。

苏思武不爱给人添麻烦，他知道自己不好吃着人家的饭挑着人家的口味，都说客随主便，他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一点：“吃得惯，往日在家吃的总是油盐味足之物，偶尔吃些清淡甜香的饭菜，发觉别有一番滋味。”

崔夫人道：“那就好，苏公子多吃一点。”

苏思武点头而笑。

“苏公子，京城的吃食有哪些特色，假若我们将来去了那里，也好有个参照。”崔老爷问道。

“京城的食物多油盐，少鲜辣。因为深居内陆，所以鱼虾螃蟹一类的海味在京城价格奇贵，能做好的酒楼少之又少，反倒是常见的肉类很有特色。比如福珍楼的八宝鸭，外酥里嫩，肉质鲜美而无土腥气，入口有嚼劲不至于太松懈，调味品的滋味浸透在每一块鸭肉中，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再比如味全居的红烧肉，五花肉肥而不腻，甜度适中，虽然寻常百姓家也都会做，却总不如他家的味道正宗，汤汁泡饭更有食欲。”

说罢苏思武叹了口气：“肉类虽好，可也不能多食，为了身体着想，我近来比较爱吃素。所以今日席上菜品多清淡，更兼新鲜鱼虾，苏某十分感谢主人殷勤款待。”

“苏公子客气了，老夫应当的。”崔老爷觉得眼前这位苏公子年岁不大，说起话来很有一套，既不刻意讨好，又让听者欢喜，此人若涉足商界，假以时日定能有他一席之地。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的皆大欢喜。

宴毕，众人各自回到自己房里，崔老爷去了青依院中，说要看戏。

二姨娘望着崔老爷和青依的背影，酸溜溜的说道：“看了一年的戏也不嫌腻歪，男人都一个德行，两三年的光景早晚够了。”

崔弘搀着崔夫人，经过二姨娘身边的时候，崔夫人无声地瞥了二姨娘一眼，那一眼让二姨娘如芒在背，她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想到，当初自己把崔老爷从夫人身边抢走的时候，夫人或许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二姨娘自嘲地笑笑，这算什么，另一种轮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