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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伍陆柒》南柯梦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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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思武与崔老爷相处时,觉得他是个精明能干之人,说话办事样样得体,又经管着有多家分店的生意,想来也不是个糊涂的。如今听翠柏这么一说,后院倒显得有点乌烟瘴气。男人在外顶门立业是本事,可若能将后宅妻妾间的关系处理好,便是大大的能人了。

他在京时,听人说男人后院女人多还不乱那叫本事,苏思武想起自己那被人茶余饭后当笑料的老爹,觉得男人娶一个娘子还甘愿当个“妻管严”未尝不是一种能耐,况且他娘也不如外界所传那么凶悍。

任何事,只要经过了悠悠众口,便很难再原汁原味的呈现在人们眼前。别看嘴只有薄薄的两片,可它的厉害之处却胜过世间万千刀剑,因为它可以兵不血刃地说嘴伤人,颠倒黑白也只在转瞬间。

一张一合发出的言论基本不需要说话人将后果承担,所以流连市井的那些嘴化作了伤人无形造谣无惧的血盆大口,把贴合自己喜好趣味的猜想半真半假地杂于其中,肆无忌惮。

世上最天马行空的不是匪夷所思的志怪小说,而是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有一类人总能将道听途说语焉不详的一鳞半爪拼凑成,自己那坐井观天的独到见解,信口开河时牙缝里或许还残留着昨夜的芝麻粒,十年如一日地精于此道并乐此不疲。

所幸凡人只有一张嘴,否则以其无事生非的特性,怕是再快的箭拍马也赶不上它不胫而走的速度。

因为崔老爷今日生意脱离不开,故请苏思武在崔府休息一天,明日再与他到城中各处观光作陪。

苏思武在客房里打个小盹儿,醒来听见弦乐作响,婉转绮思,一个尖细的女声唱道:“花开有败,月难长圆,久作人间苦旅,十事九不得全,共你把话闲......”

女声清脆似出谷黄鹂,直把唱词中的感伤凄婉细细道来,听声音知是三姨娘青依。

苏思武从前不耐烦听戏文,觉得咿咿呀呀闹得人牙疼心慌,戏里春秋多风月,无端生恨离愁添。

往日同几处人家走动,老封君贺寿爱请戏班子演些热闹嘈杂的段子,他自落座便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年轻子弟爱看些情情爱爱的戏码,什么情到深时恨不能把心剖开,因爱生恨又哭得肝肠寸断,要死要活的让苏思武很不待见。

从小到大戏他听了不少,却没一出记得住的,常把剧中人张冠李戴,长辈们当他有心哄人,不知苏公子是实话实说。今天出一耳朵听了几句,忽然发觉听戏的一点好处来:催眠。苏思武复又合上眼小憩一阵。

苏思武在崔府是寄宿在此,行动自由的客人,出来进去无人管。崔府景观虽好,看一会儿也不觉有什么新奇。苏思武翻然起身,到街市上兜兜转转。

有一处地方不知是何缘故,里三层外三层千层饼似的围了许多人,苏思武觉得若是撒一把葱花盐粒,热情腾腾的准能香飘十里带一股葱油饼味。

远远地苏思武只能听见有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还有好事者蔫儿坏的起哄声,他欲掉头走时,一个肩搭白布巾小二模样打扮的人叫住他:“这位公子,有位姑娘在我们茗烟茶楼等着您哪。”

苏思武循着小二的手,看见近处一家叫“茗烟茶楼”的店铺,二楼临街的位置上,一个黄衣少女正笑盈盈的向他招手,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苏思武二话不说随他上了楼。

陆柒见他来了,往自己对面的那个茶杯里倒了杯茶,说道:“尝尝他家的茶。”

苏思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淡淡的茶香在口里充盈,说了句:“好茶。”又看向陆柒:“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

陆柒大呼冤枉:“苏公子,我可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巧遇故人自然就请你上来品茶了。”

“故人,这算哪门子的故人,分开还不到一天。”苏思武反驳道。

“跟你就没法好好说话。”陆柒浮夸地长叹一声。

故弄玄虚的人不一直都是她吗,怎么反倒成自己的不是了,苏思武白了她一眼。

“肆伍,看楼下。”

苏思武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听话的朝楼下看去,他发现陆柒挑选的这块地方视野极开阔,楼下的街边巷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欠火候的“葱油饼”此刻在他眼中,像个平摊在地的荷包蛋,“蛋黄”位置上是两个手脚并用来回撕扯的年轻人。

那两人衣衫华贵,看情形家资颇丰,可惜大庭广众之下能做出泼妇打架一样的行为,想来应是纨绔子弟。

苏思武又往上看了看楼前招牌,“醉红楼”三个字风情万种地躺在上面,像人没有筋骨那么懒散不成形。苏思武当下明白过来,那是一家青楼。

陆柒在此处不动声色地看了半天猴戏,早已把情况弄清,开始给苏思武讲起来龙去脉:“人群中央那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看见了吧,绿衣的是船商江老爷的三儿子江远,橘衣的是崔老爷的二儿子崔明。两个好勇斗狠的败家子为了醉红楼的花魁大打出手,真给他们老子长脸。”

苏思武对这种事司空见惯:“能因为这种事就当街动手,估计他们爹娘平时也不大管教。”

陆柒把视线收回来,与对面的苏思武对视说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天这番见闻真的不能再真。如此一来,我就全然放心了。”

苏思武听得懂她话里的隐含之义:“崔家小厮对崔二少和他娘的评价也不怎么样。”

陆柒又给自己续了杯茶:“干咱们这行的,不能只听雇主一面之词,要实地考证多方打探,以免被人为一己之私当做工具,反而使无辜者受损失。”

苏思武觉得陆柒能做到这种份上,的确算得上业界良心,虽然这一行他也是初次接触。

“荷包蛋”越摊越大,不是因为围观者增加了,而是因为人渐渐向后退散,最中央的两个人也停了手,看那一身的狼狈和脸上挂的彩,显然谁也没讨到便宜。

江远铁青着脸走了,崔明还站在原地骂骂咧咧,看客越来越少,崔明自觉没趣,灰溜溜地朝家走去了。

“肆伍,你初来乍到,本想领你好好观赏一下俨州好玩的地方,没想到让崔老爷捷足先登了。”陆柒说这话竟脸不红心不跳,装大尾巴狼很有一套。

苏思武直接戳穿她:“他请他的,你请你的,情我照领。”

陆柒却一点都没有被人拆穿后的窘迫,反而语气轻松地说:“我就跟你客气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苏思武惊讶于陆柒老油条一般的无耻套路,冷哼一身,反讽一句:“陆姑娘假话真讲的方式炉火纯青,苏某佩服。”

“不敢,不敢。”陆柒笑嘻嘻的更让苏思武气不顺,他连灌了两杯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说了句“多谢你的茶”,然后身姿潇洒地翩然而去,颇具大家风范。

陆柒对着苏思武的背影高高的扬起手,挥动了两下周边空气,权当送别,口中说道“恕不远送”。

四月的白日犹如一只白鸟扑棱扑棱翅膀飞了几个来回的距离,又似一颗透明的水滴掉进大海里,听不见声响,瞧不出端倪,任你有多火眼金睛,也分辨不出哪一颗是原来那微不足道的水滴。也许早已蒸发,也许随着大海奔涌向前,生生不息。总之,没由来的了无痕迹。

晚上的时候,崔老爷和崔弘忙完生意回到家里,厨房的下人们按照崔老爷的吩咐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酒席,苏思武至此和崔家众人打了个照面。

崔老爷微笑着向家人介绍苏思武:“今日我在郊外遇到歹人,多亏苏公子路见不平慷慨相助,正巧苏公子来俨州游历,我便邀他来府上作客,略尽一下地主之谊。来,让我们敬苏公子一杯。”

说是大家敬酒一杯,不过这也仅限于男子,女眷自然是不饮酒的。

崔老爷率先向苏思武道:“苏公子,老夫敬你一杯。”

苏思武笑着一饮而尽。

崔老爷长子崔弘年纪大约二十八、九岁,相貌端正,身材魁梧,少年时便耳濡目染地接触着家里生意,在多年的历练下早已能独当一面。崔弘做生意很得崔老爷几分真传,只是整个人说话办事并不见生意人的左右逢源,反而像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

崔弘中规中矩地向苏思武道谢:“苏公子,多谢你今日解救家父,我敬你一杯。”

苏思武谦虚道:“大公子客气了。”

崔弘和苏思武各饮一杯再无闲言,崔二少崔明也向苏思武敬酒:“苏公子,你这初来乍到,我跟你说,俨州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明天我就带你见识见识。来,来,咱们喝酒。”说着崔明先干为敬,苏思武又喝了一杯。

苏思武道:“有劳二公子。”

崔明豪气地摆摆手:“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他摆手的时候,崔老爷看见了他手腕上的伤,依照崔二公子事不必亲劳,提不了几两油瓶的肉贵身娇,再一联想他平时的斑斑劣迹,崔老爷便知他准是又在外与人起了争执。顾忌着面子,崔老爷也不便人前教子,此事暂且不提,只好不悦地剜了崔明两眼。

这厢崔明被他老爹瞪得不明所以,只当他爹无事生闲气,照常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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