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红尘过往如清风浮云

上海松江区一座小寺院的禅房内，萧然正双手合十盘膝而坐。他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和尚与之同坐锦团，但和尚反而没有萧然那样正襟危坐，相对放松很多。“难道你真想像贫僧这般，皈依佛门？”和尚开口问道，萧然也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道：“以前总觉得你太过偏激，难以理解，现在看来，你反倒是我们之中最洒脱的一个。”

“呵呵，贫僧早就说过，凡尘只在看破。你要能放得下，也会活得洒脱。”和尚开口笑道。

“如何放下？光明，你教教我。”萧然直视前方依旧双手合十。

“贫僧法号随风。”和尚提醒道，“你学的就是心理，看得便是人性，居然还问我如何放下？”

“医者能医不自医，太烦恼！”萧然又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烦恼？”和尚问。

“忘不了，自然会有烦恼！”萧然回答。

“是有烦恼所以忘不了。”和尚纠正道。

“不一样吗？”萧然问。

“不一样！”和尚笑答道。

“这些年，我把自己变成了稻草人，以为心里会麻木一点，但其实一点都没有改变。”萧然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其实稻草人并非麻木，而是空虚。风吹则动，风停则静。你真做到了吗？”和尚没有直接回答萧然的问题。

“我没有！你做得到吗？”萧然反问。

“我也做不到！”和尚摇了摇头。

“那你如何让我做到？”萧然话语中充满着回忆。

“我不需要做到，因为我不烦恼。”和尚说，

“对啊，你不是我！”萧然感叹道。

“放下，比忘记更重要。”和尚解释道。

“你也曾有过，如果那么轻易放下，你我也不会在这里聊天了。”萧然有些烦躁道。

“正是因为放下，贫僧才在这里。”和尚解释道，

“如何放下？”萧然问，

“想要放下，就要先面对。”和尚淡然道。

两人又陷入沉默。

“谢光明，出来，死和尚。给我滚出来。”外面传来了小芹的声音。

“看来，你在我这里呆不了多久了。”和尚微笑着说，

“我还没有想通！让她们回去吧！”萧然没有睁眼，

“她们是来找你的，见不到你也不会走。”和尚道，

“你还不敢见她？”萧然笑了笑道，

“贫僧早就放下了！”和尚道，

“那你去帮我叫她们回去吧！”说完萧然不再言语。

和尚看着萧然，摇了摇头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起身出去了。

门外小芹正双手插腰十足泼妇样，正囔囔着要烧了这寺院，被几个和尚档在外面。“几位师弟，这里由我来处理吧！”随风和尚作揖道，和尚们回头看见随风，也回礼道“阿弥陀佛，有劳随风师兄了。”说完带着其他和尚走了。

雅婷这才看清楚，这个年轻的和尚，五官端正，眼神清澈，随便一站便显得泰然自若，倒有一副高僧模样。可小芹一点不给面子，张嘴就骂道：“死光明，你终于敢出来见我了，大哥呢。你把大哥藏哪了？今天不交出来，我就烧了你这破庙。”

“萧施主现在正在坐禅，不想有人打搅。”随风和尚也不介意，淡淡说道。

一看随风和尚不咸不淡的样子，小芹就来气，上前就要把这和尚弄死算了，招呼也不打伸手就来。只见和尚身形一闪，飘忽如秋叶随风，瞬间已经退开好几步远。站定并微微一笑道：“当年你大大哥都抓不到贫僧，你又何必枉费工夫。”

和尚越是轻松小芹就越是生气，抬脚还想上前，幸亏雅婷上前拉住她，沈寒冰也抱着安安上前来，对和尚道：“大师，我们只想见萧然一面，请您让我们进去吧！”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这个坚强的女人仿佛一下脆弱了许多。

“阿弥陀佛，并非贫僧不让你们见，而是萧施主不想见你们。”随风和尚解释道。

“哼，别跟他客气，看我今天不弄死他，雅婷，你别拉着我！”小芹囔囔，一边张牙舞爪道，最近这丫头也很容易失控。

雅婷感觉小芹和这光明和尚好像有些什么，而且和尚一定也认识他，不觉间内心深处又有一丝触动。他好像离自己很远，遥不可及。但有时候又感觉他离自己很近，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不过，现在还是比较担心萧然的情况，所以雅婷收回了思绪只是拉着小芹道：“先找到萧大哥，再做计较吧！”

一听到萧然，小芹立刻松了下来，瞬间甩掉刚才的泼辣样，往台阶上一坐扯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大声囔囔着：“你个混蛋光明，臭光明，你自己当和尚就算了，还拉着大哥一起当和尚，你们要都成了和尚我们怎么办？呜……哇……哇……”

和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默诵心经瞬间又恢复平常道：“放心吧，萧然在我这里很好。”

“好什么呀，他都要当和尚了，都不要我们了……”小芹哭得更伤心了。

自古女人三件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古人诚不欺我。管你佛法高深，我只一哭到底。终于，这位随风和尚有点顶不住了。

“阿弥陀佛，并非贫僧不想拦，有此女在当真是佛也难当啊。”看着小芹拉着雅婷远去的背影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现实总非理所当然，想象中的大团圆结局并没有出现。因为，在随风出去招呼小芹的时候萧然已经起身离开了。他了解随风，知道这个和尚很难铁下心阻止小芹。他更了解小芹，也知道这个丫头绝对是个不死不休的角色。萧然并不想逃避，因为他还会回来。只是现在还不想出现，因为他想静一静。现在的离开，是为了更强势地归来。

禅房开了，房间早已空不见人，只有桌上宣纸被门外凉风吹起一角，飘展出纸上未干的墨迹“风吹是吾命，风停静吾心。无意惊雀起，留吾自飘零。”字体方正，落笔沉重。飘零一点如同千斤巨石砸落纸上，写字之人一定心结难解，久抑成疾。随风和尚眉头皱了皱低声道：“你还是没有放下啊，也许出去走走能够打开你的心结吧。”

雅婷虽然不会书法，但是这四句诗意却不难理解。风吹是吾命，风停静吾心。无意惊雀起，留吾自飘零。言之飘逸，形似洒脱，但绝不平和。相反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雅婷懂随风懂沈寒冰冰雪聪明如何能不懂？小芹虽然不太明白萧然写得是什么，但她知道此刻的萧然心情一定不好。

“死和尚，你快说，大哥去哪了？”小芹一把抓住随风的袈裟道。“小芹。”雅婷叫了一声，但是突然想到也许随风和尚真知道萧然的去向所以也没继续阻止。“阿弥陀佛，贫僧和你们一起进来，你们不知道的，贫僧又哪里能知道？”随风和尚笑了笑，拿开了小芹的双手。

小芹也知道随风没有说谎，因为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谎。可是，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随风是能找到萧然最后的线索。这种情况，小芹如何能轻易放弃。“我不管，我要大哥。你帮我找大哥，否则……否则……”小芹从新拉住随风的袈裟，想了想威胁的话道：“否则……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诶，一个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好威胁的地方？听了小芹的话，随风只是轻轻一笑道：“佛门广大，敞开方便之门。如果你愿意，我叫师弟给你收拾厢房。”“你……哼……”小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明知道萧然不会回来，小芹还是拉着雅婷和沈寒冰在寺院里住下了。雅婷看猜不出小芹留下来的理由，但是沈寒冰却察觉到小芹看随风和尚时的眼神并不寻常。

清风晓月，香绕禅堂。韦陀殿外，避暑亭中，随风和尚负手而立，闭目静思。

“大师！”

“雅婷施主。”

“大师也睡不着吗？”

“施主找贫僧有事？”随风和尚作揖一问。

“大师果然是得大智慧的人，您如何看出我找您有事？”雅婷惊讶问道。

“不难猜，不知道雅婷施主有何事？”随风直接了当地问雅婷。

“不知道道大师是否可以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既然随风直接了，雅婷也不再委婉，一直以来她都对萧然他们当年的经历非常好奇，只是萧然不说小芹也闭口不提，雅婷再好奇也不敢去碰这个像禁区一样的回忆。

随风和尚没有说话，雅婷又靠近几步转过身面对韦驮殿道：“我对你们的过去很好奇，没有问萧大哥因为他把痛和回忆埋在了一起，我不忍心去挖。而大师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红尘过往如清风浮云，相信早已看透，没有那么多执念。问您，再合适不过了。”

“红尘过往，清风浮云。雅婷施主蕙质兰心，贫僧要是不说到成了执念了。呵呵。”随风笑道。

终于，随风和雅婷都坐了下来，因雅婷的要求随风和尚在回忆的时候没有再称自己为贫僧。雅婷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随风更加放松，讲述的事实才会更加生动。由于随风的故事比较长，在这里只将重要的话记录下来。

“那年我们才毕业，三个人对未来都有着无限的憧憬。出学校之前我们就相互约定，共同创业、白手起家。实际上当时我们三个人手上的钱加起来不到三百块。”讲到这随风和尚笑了笑，像是在笑自己青春年少。

“热血的青春。”雅婷评价道。随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热血的青春。我们在钱花完之前找到了工作，并且过了一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合计了一下手上的存款，大概有一万块左右。于是用这一万块做了第一笔生意。”

“一万块的生意？”雅婷好奇的问。

“是啊，一万块的生意。”随风并没有怪雅婷打断他，而是笑了笑继续说着：“我们当时找到了一家刚成立的补习学校，告诉他们老板说我们有办法只用五万块就让他们学校在整个城市都知道这个学校的名字，而且比电视广告效果时间更长。他们答应了，而且和我们预料的一样，要看到效果再付钱。所以我们签成了第一份合同，并且在两个月内赚了四万块。这也是我们的第一桶金。”虽然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是讲到这里随风和尚还是难以抑制地露出几分自豪的表情。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四万块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三个刚毕业的草根学生来说，这笔钱却足够让他们骄傲一把。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呢？”雅婷自问想不出什么好的广告办法来。

“其实也很简单，我们用一万块联系了一家印刷厂，定制了印有那家补习学校的名称和logo的环保袋，按照当时的城市人口情况，我们定了12万只环保袋。然后，各种名义送给超市和小区菜市场。一个月以后，几乎城市的每个角落都会看到印有学校名称和logo的环保袋，他们学校也家喻户晓了。”随风像魔术师一般简单的揭开了谜底。

雅婷依旧佩服地看着随风点了点头，虽然随风现在说得轻松，但是雅婷知道当时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一个月全城宣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在资金限制的情况下。

没有打断随风，雅婷示意随风继续说下去。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我们对未来的路更有信心了。于是，在萧然的提议下我们成立了第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司。灵感创意股份有限公司，当时公司的logo还是用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设计的xhx。后来经过近一年的努力公司盈利超过50万，我们当时做出的计划是，五年之内应可以扩大规模盈利突破千万，十年之内成功融资上市。”随风和尚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雅婷现在才知道，现在的中国名企的创始人之一居然是眼前的和尚。

“当时业内称我们的组合为铁三角，呵呵，也因为我们的稳定尖锐，所以顺利接到了乐乐美食连锁集团市场策划案。如果能成功，我们的扩充计划至少可以提前两年。为了配合我们的公司顺利扩张，在接下乐乐策划案的同时公司也开始大量招聘，扩充人力资源。

乐乐的策划要求很严格，而且乐乐集团总裁提出形象代言不想用当时国内娱乐圈的明星，为此我们几乎腿都跑断，后来他们干脆把公司运营都交给了我，自己跑到街上去找，不过最后还是没找到。

最后，在我们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萧然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是我们发出的策划人招聘。那女的也很另类，站在公司门口约面试，萧然同意见面她腾一下就冲进来了，把我们三个都下一跳。萧然问她为什么这么干，你猜她怎么回答？”随风和尚回忆当时的情况对雅婷问道。

雅婷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来。

“她说‘成功的创意就是要出人意料，成功的策划就是让人愿意接受的创意。’于是，她被录用了。”随风说到这里也难得地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

“呵，她确实很有才。”雅婷也忍不住赞赏道。

“是啊，她确实很聪明，而且还很漂亮。当时我们直接请她做了乐乐的形象代言，并且参与后期策划案。也因为有了她的参与，所以整个计划进行的出奇的顺利。我们按时提交了策划案，并且因此名声鹊起。萧然对她更加看重，甚至想升她为公司的策划总监，但是被我们反对给压下来了。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起来太快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只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升职事件还没有落定，萧然就向我们宣布要和女孩结婚的消息。我们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一切都显得这么突然。不过，我们还是祝福他们。

后来，一切如常，我们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萧然的夫妻生活。因为当时我们的公司盈利已经接近千万了。为了突破千万盈利我们都卯足了劲干活，终于，在年底的时候，我们接到了曾经轰动一时的cbd计划案。业务分配还是老规矩，小芹的大哥负责谈判，我做调查萧然策划。

由于涉及金额相当巨大，而且里面还关系到几个上市公司的并购问题。所以合作双方都非常谨慎，光是整个前期计划我们准备了半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要开始实施计划的时候，居然有人绑架了萧然的妻子，并恐吓我们要求我们用cbd计划与之交换，否则就会撕票。”无论随风和尚说得如何简单，依然掩饰不住他脸上肌肉的抽搐。

“那后来怎么样了？”雅婷催促地问道。

“后来，呵呵，他们如果恐吓的对象是别人，也许就成功了。可惜是我们，当时号称洞穿人性细致入微的铁三角。我们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巧，整个计划都是在保密情况下进行的，之前之后都不出问题，为什么偏偏等到我们准备提交计划的前一天出事故。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之中有人泄露了信息，一查之下，居然让我们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绑架至始至终都是那个女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原来，她从进入我们公司开始就一直在盗取公司的机密资料，并且将其卖给当时的一个神秘买家，我们对她太过于信任了。也许是受萧然的影响，整整一年半，我们居然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这次cbd计划太过谨慎，她没有地方下手，我们依旧不会察觉出端倪来。也正是因为cbd计划的庞大，最后她不得不挺而走险制造了一起假绑架事件。

当时萧然非常难过，简直都要崩溃了。而事情败露的她却毫不留情直接带走了这一年多时间在公司内窃取的所有资料，包括信息不全的cbd计划。紧跟着中国北方城市传来消息，我们的策划案出现了雷同事件，几乎在一瞬间，我们还没来得及推行的计划全部出现在市场。合作公司纷纷撤单，并且要求我们赔偿损失，赔偿金额高达一亿人民币。”无论随风和尚如何四大皆空，依然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心痛。

听到这里，雅婷也忍不住一阵揪心。

“后来……，后来公司被迫宣布破产，小芹的大哥也放弃商道从此浪迹天涯。贫僧则看破红尘，常伴佛祖坐下，而萧然就变成了上海商界闻名的‘稻草人’。”

“你们没有去找那个女人报仇吗？”雅婷好奇地问道。

随风洒然一笑：“也许你会觉得几个大男人不应该为了一次的失败就放弃自己梦想，只是我们因此走上了不同的路也不再想回到过去了。虽然萧然还在商界，但是他却是最不可能去找那个女人报仇的人，也是被伤得最深的人。”

雅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随风也不再说话就此入定，直到东方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