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十月初三，微雨。 帝都东城。

灰绿色的屋檐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雨线几个月来从未断过，地面上深浅不一的被雨滴打出的坑洼，给宅子添了几分古旧的气息。墙上青苔的颜色似乎又深了几分，拼命蠕动的白色钉虫让人望之生厌，只想拿铲子将苔藓铲得一块不留。

“滴答、滴答……”

一双小眼睛从窗户内无声地向外望，目光有些空洞地直直地凝视着雨滴在雨槽中溅出了水花。眼睛虽然隐在暗处，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透彻，仿佛在若有若无、隐隐约约之间触及到常人无法进入的幽深。

府宅很大，却寂静无声，清冷至极。雨声，只有雨声，“滴答、滴答……”

忽然，从北院传来喧闹之声，一路传到主宅的院落外。

“砰！”大门被人用力地推开，只见一个面色通红的锦衣男子出现在门槛外。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手舞足蹈，醉态可掬。身后的随从掩鼻皱眉忍受着主人的酒臭，可又不得不紧随着为他撑伞遮雨，不时轻声地提醒：“我的爷，您可轻点！天色还早，老爷还睡着呢！”

“那又怎样？我谢子坤堂堂七尺男儿，我、我怕谁！”男子醉得睁不开眼，却摇头晃脑地乱吼乱叫。

随从只好乖乖闭嘴。

谢子坤迷迷糊糊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原地打转，不一会儿竟咿咿呀呀地唱起小曲儿来。

院落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管家打着伞“哒哒哒”的踏水小跑过来，低声道：“大少爷，老爷醒了，说要见你。”

这句话对于谢子坤宛如当头一棒，他的醉意瞬间化作一身冷汗，顺着毛孔挥发出去。他慌张地扯着管家急问：“爹怎么醒得这么早？他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管家只躬身不紧不慢地回答：“小的不知道。大少爷请吧，老爷等着您呢！”

谢子坤被管家这幅软硬不吃的腔调弄得一肚子无名火，只好发泄在随从身上：“都怪你这个狗东西，昨晚也不劝爷少喝几杯！狗东西，爷今天不好过了你也跟着倒霉！”

随从无缘无故又挨了一顿拳脚，却只能愁眉苦脸地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谢子坤在回廊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搓着手焦急地自语：“怎么办怎么办？爹看见我这幅鬼样子，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我！”

犹豫了很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点点头，疾步冲进雨里，就着雨水洗了把脸，然后用力地捏了捏自己，尽量使神智清醒一点。接着他又在发髻乱扯了几下，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憔悴。最后，他咳嗽了几声为自己壮胆，大义凌然地向屋内走去。

眼睛无声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它看出了谢子坤的狼狈，随从的委屈，管家的幸灾乐祸，但没有却没有一丝信息从眼神中透露出来。它目送着三人陆续进屋，它的主人默数着，从黑暗处现身，悄无声息地也进了屋子。

喧闹过后，院落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屋内尽是黑暗，只有半开的窗户下透进一些微光。紫檀木架上并没有摆满过多的琳琅满目的珍宝，只零散地放着几件古董，但整个房间却弥漫着一股厚重的奢华感，伴着的是深深的让人很不舒服的腐朽味。

谢子坤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黑暗，踏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被丢进无尽炼狱的冥界的感觉。不过尽管目不能视，他已经习惯和父亲在这种场景下见面，所以他很快判断出父亲的位置，向着窗户前进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孩儿来迟了。”

没有回应。黑暗，寂静，还有腐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随从是新来的，对传说中的谢家大族长、从不公开路面却能操控着这个大家族一切运作的老人十分好奇，于是探头探脑地想看个明白。他的视线一投进侧室，仿佛立刻就被黑暗吞噬了，只能凭着微弱的光看到窗台下的半张脸，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他还想往前再看得清楚一些，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记。他痛得还没喊出声，就立刻被人捂住嘴，管家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但却充满狠意：“新来的是吧？活得不耐烦了就说一声，别到老爷跟前来找死！”

随从吓得拼命点头，全身抖如筛糠。

这时候，房内传来一个枯涩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子坤，过来几步。”声音并不苍老，只是听起来让人不怎么舒服。

谢子坤听父亲语气平和，紧张的心情稍稍有些松弛，乖巧地应了一声，迈步上前。

离窗户大约还有两丈时，一件东西“啪”一声带着劲风摔在谢子坤脸上。他大吃一惊，捂着脸痛苦地呻吟，不明所以：“父亲，我……”

“看看这笔糊涂账！你是长子啊，你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这么大的家业都交给你！”男人低声怒吼。

谢子坤心想自己只是在账目上做了一点的手脚，私吞不过千两银子，竟然这么快就被父亲拆穿！大骇之下不及多想，急忙跪下为自己脱罪：“孩儿一时鬼迷心窍，求父亲原谅！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呵呵。你知道连下两个月的雨给谢家带来了什么？”

“孩儿知道、知道的。大雨引发了洪水，晋江的支流多处决堤。那个，还有，沂渠水位猛涨，无法行船。陵郡、安陆、南丰一线的货路全断了。生意……损失惨重。”谢子坤搜肠刮肚才想出这几句话，祈祷着可以糊弄过去。

“只有这些？你的眼里只有这些？”男人冷冷地质问着。

“别的、别的……哦，孩儿知道了！流民四起，颇为骚动。商户们都很不安，钱庄甚至出现了几次挤兑狂潮……最近家族的生意，亏了不少钱。”谢子坤抓耳挠腮，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

一族之长终于忍不住咆哮了：“你只看到了钱？货到不了，我们的确没法赚钱。可是你难道看不到比钱更重要的是信誉吗？谢家做生意，一向以信为先，这次损失最重的是我们的信誉！我们给不了货，商户们对谢家失望了！”

“可是父亲……”谢子坤嘟囔道，“这不是我们的错，今年天气这么怪，谁也无法预料。怎么能把错都归到谢家呢？”

“借口！如果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货送到商户的手里！”

谢子坤不敢顶嘴，觉得父亲这种固执的想法可笑之至，只好压低声音撇嘴说：“老家伙真是年纪大了，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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