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三伏天，万里无云，盛夏的阳光将空气都烤得有些灼热，散发着蔫人的气息。

循然堂是皇家书院，与外廷有着一定的距离，但却离皇帝处理朝政的熙宇宫甚近，方便皇帝前来视察皇子学业。院外的路径两旁原本植满了富贵逼人的牡丹，但花期早过，花匠们赶紧培植下雅洁可爱的六月雪，远望如碧绿的叶间绽放出朵朵雪花，银素之色让人心生凉意，赶走酷暑的燥热。院落周围是一大片幽篁，翠绿苍挺，将尘嚣的喧闹隔绝在外。

屋内传出洪亮的声音：“据古书记载和历代游历者的考证，整个九州大地呈现这样的形状，请看此处……”屋内的桌椅分东西而设，东首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图，图上描绘着九州四海的大致轮廓。两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分一左一右立在图前，左侧男子蓄着风雅的八字胡，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一双小眼在图上快速地扫视着，右手配合，时不时地高举挥舞，正讲得兴起，唾沫横飞。右侧男子身材清瘦，负手而立，一张国字脸严肃刚毅，眼睛微眯地盯着不远处，流露出不满之色。

西首坐着四列学生，年龄在七八岁到十一二岁不等，打扮华贵，身份不是皇子，便是京祁最显赫的王公贵族子弟。因为天气燥热，大部分学生都已听得昏昏欲睡，但摄于师傅左子穆的威严，只好以手支颚勉力维持。只有两位学生与众不同，一位是身着明黄色绣蟒单衫的太子夏炎，他神采奕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师傅的一举一动，而另一位淡蓝色蚕丝袍子的孩子则干脆埋头呼呼大睡，额头上结了一排密密的汗珠。

国字脸左子穆是大宸公认的第一博学之人，因性格耿直不知变通，在朝堂上素招仇敌。皇帝赏其才华，任其为斐粲院首座，为皇家做文史工作。俸禄虽不高，但他倒也乐得自在。

他盯着熟睡的孩子已久，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轻咳了一声。哪知那孩子毫无知觉，睡得愈发香甜，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小嘴发出享受的“咂咂”声。他身后的另一个孩子暗叫不妙，伸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捶。

“下课了？”孩子终于从熟睡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抹去下巴的口水，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要去吃水晶凉糕，你们呢……”

“咳咳。”左子穆低声唤道，“苏进小侯爷。”

“咦？”苏进刚迈出门的腿僵在半空，转过圆圆的小脑袋，朝屋内看了看，这才发现还未放学。

孩子们中间爆出一阵哄笑。苏进大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清秀的脸蛋上露出可爱的酒窝，吐吐舌头，一溜烟地回到座位。

左子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刚才唐师傅已经将九州大地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苏进，你来复述一下吧。”

“啊？”苏进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呀……”乌黑明亮的眼睛拼命向太子使眼色。太子会意，把头埋在书里，回过头夸张地做着口型。讲授师傅唐焕见到此景，不禁暗叹一句“孺子不可教”。

“今日酷热难当，你若是答上来，我便准许提前下课。”左子穆捻须微笑“诱惑”道。

苏进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兴奋地一拍桌子，高喊：“师傅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左子穆一板脸，正色道：“可是你若答不上，课时便要延长一个时辰，你回家后还要罚抄《德训》五十遍……”

“没问题！”苏进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小跑到窗前取下戒尺，挤到唐焕身旁，一脸坏笑：“唐师傅，麻烦您向旁边站一站。嘿嘿，您好好听听学生讲得是否有错。”

唐焕只好后退几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作揖道：“唐某洗耳恭听。”

苏进朝底下的同学们得意地眨眨眼，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把戒尺当做教鞭，对着地图开始说教：

“这个居于中心的呈鼎状的范围，就是我们大宸的疆域，是不是很大？哈哈！在我们的北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晁氏，一个叫乌叶。晁氏的人不住在房子里，而住在牛皮缝制的帐篷里，随季节变化逐水草而居。他们不崇尚礼仪，而崇拜力量。晁氏有许多部落，大小不一，地位却是平等，他们共同推举首领‘天汗’，相信天汗会带领子民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最厉害的是重骑兵，但人数却远远不及我们大宸。乌叶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度，乌叶人属于兽族，腰部以上和我们相同，腰部以下却是马的身子，简单地说就是人首马身，速度十分敏捷，具有很强的攻击。但他们几乎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好像就躲在多乌诃群山里吃草喝水。”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这么玄乎。”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嘟囔道。

苏进翻了个大白眼：“我爹在墨河打仗的时候亲眼见到的，你说是不是真的？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怎么可以随意插嘴！”

左子穆和唐焕相视一笑，觉得甚是有趣。

“这儿是极地之北，是一个冰雪世界，平时就比我们的冬天最冷时还要冷好多。传说那里有一个雪国，人们的肤色接近乳白。雪国人的先祖好像是上古神帝的后裔中的一支，为了躲避战乱，才会搬到那么寒冷遥远的地方。也正是因为他们离大宸太远了，所以不太有人能见到他们。”

“接下来说东方。”苏进将戒尺摆在图的东方，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陆上与我们接壤的只有一个国家，喏，在这里，就是‘花阙’。花阙国王自称是花神之后，国中上至王室，下至平民，人人都喜爱并擅长种花，甚至以花为食，并且精通药理。那里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常常能看见百花齐放的景色，美轮美奂。他们不尚武力，以臣邦自居，接受大宸的庇佑。再东一些，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而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是一个岛国，叫做鱼阳，俗称‘矮子国’，因为国中最高的男子也不过五尺。他们崇拜太阳，渴望征服，不甘居于弹丸之地。不过只要有我大宸一日，鱼阳便只能做它的春秋大梦！”

“说得好！”左子穆暗赞，“真有乃父风范。”

苏进喘了一口气，移动戒尺至地图的下方，继续说道：“这里有个叫苗疆的国家，它与大宸的关系时好时坏。苗人性格热情开放，喜欢喝烈酒。听我爹说，苗人不分男女都能歌善舞，有些姑娘的终身大事，会以赛歌的方式解决。”

“你爹在越方打仗的时候，是不是用唱歌帮你骗回来一个姨娘啊？”底下有个孩子捂着嘴坏笑说。

“闭上你的臭嘴！”苏进抄起一支饱蘸墨水的毛笔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正中那小孩的眉心。一道墨汁顺流而下，从小孩的眉心延至嘴巴。

那小孩大怒，一拍桌子嚷道：“苏进你别嚣张！我家是世袭王爵，比你爹那个狗屁侯爵大多了。我爷爷和当今皇上的父亲是亲兄弟。和我比你差远了！”

苏进不屑地撇撇嘴：“我只知道你爷爷早死了，别再拿他老人家说事儿了。有种别比爵位，放学后咱俩找个地方比划比划，怎么样？你个子比我高，肉比我多，就当我让你了，敢不敢啊？”

“你！”那孩子心知自己绝对打不过苏进，顿时瘪了下去，趴在课桌上愤不做声。

“好了好了，忽略他吧，咱们快点说完就下课吧！来，看大宸的西北，那里虽属大宸，但是因为民族众多，情况复杂，很难管辖。西边有一个很大很大湖，叫离泽，大得像一个海。湖上分布着许多小岛，岛上住着叫‘赤灵’的人。他们身材细长，有蓝色的眼珠。传说因为他们住的是世外桃源，喝的是玉露琼浆，每日的功课是冥想调息，所以个个都仙风道骨，年轻人呢风姿绰约，老年人呢鹤发童颜。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拥有非凡的技能，所以以仙族自居，通常不与我们人族来往。”

苏进一扔戒尺，手舞足蹈地高喊道：“我宣布下课啦！走走走，喝东门的冷饮去，我请客！”在他的带领下，孩子们纷纷怪叫着冲出书房。只有太子不紧不慢地起身，一丝不苟地向师傅躬身行礼后，由小太监领着离开了。

唐焕与左子穆对视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意味深长。

“苏进这孩子，的确天资非凡，可惜就是不肯用功。”左子穆捻须摇头道。他身为人师，素来很关心学生的功课。

“唉，左师傅，既然下课了就别再为这些事烦心了。”唐焕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去唐某府上喝杯清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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