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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流云醉》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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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阿房宫,夜,寒风呼啸,这座行宫愈加的清冷,似乎只有寒风借宿。星月惨淡,巨大的建筑模糊在黑暗里。穿过层层宫室,前路愈加的清幽,飘絮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阿房宫内侍总管将飘絮身边的人全部拦下,清风好静,一般人不得出入清竹苑,他们是知道的。身旁清净,飘絮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转个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遮住了她的身影,飘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足狂奔,不远处,便是清竹苑的大门。推门而入,廊下风灯火光闪烁,两人受惊回过头来,飘絮呆呆看了他许久,终于奔过来,还未至跟前,那人便张开双手。飘絮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扶苏拥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小时候母亲死去那时一样。她仍是最亲的妹妹,他也仍是她唯一能倚靠的大哥,最悲伤的时候,至亲的怀抱依然有治愈伤口的温度。

“大哥,大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太好了!”

扶苏抚着她的发,道:“那份伪诏上有你的标记,大哥怎么会傻到自杀?”那个绳结,是他们兄妹小时候编的记号,见此结如见人,

“那,大哥为什么不回来?上郡有兵马三十万,如果你回来,现在也就不会,不会……”

扶苏轻声一叹,失落,无奈,“上郡是中原的门户,那三十万兵马是中原的长城,若大哥全数带回,无疑是将中原拱手送给了胡人。且当时情况不明,除了大哥看的出来,也没人相信我。”

“蒙将军他……”

扶苏点住她的唇,故作轻松道:“小妹,不可怪蒙将军,父亲不待见我,人尽皆知,突逢巨变,做出什么决定都是可能的。再说,若不是蒙将军相助,大哥也无法脱身,来咸阳见你。”

“可是,小妹不甘!大哥,这里的一切原本都是你的呀。”

“机缘已失,永不再来,还有什么可说……飘絮,你和大哥一起走吧。”

“不,不可以!大哥,你不能一走了之!这些日子来,你看他的皇帝都当成了什么模样?不思养民安民,一味的任性,贪婪,天下已是民怨大起,飘絮深在宫闱,亦有耳闻,大哥你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扶苏看着她,良久不语,忽然叹道:“蒙氏兄弟死在牢中了。”

飘絮一惊,蒙氏一族根基雄厚,与扶苏关系匪浅,蒙将军待他更是如师如父,所以当年始皇帝才将这个儿子交给了蒙将军。如今,短短数月,竟然将蒙氏一族撼动,连根拔起,扶苏最有力的支持已然坍塌,还能指靠谁?飘絮不禁一阵悲凉,扑到扶苏怀里,泪水一串串,打湿了扶苏的胸膛。

“飘絮,世事难料……我们,我们走吧。”扶苏紧闭着双唇,目光紧盯着某处,那些不甘,失望和愤懑,岂是轻轻的一句世事难料能够概括?

飘絮忘了哭泣,半日,方道:“不,大哥,我们不能这样走,不能啊!”

“飘絮……”

“大哥,就算你没有野心,也不能一走了之,奈何,我们是始皇帝的孩子!”飘絮缓缓跪地,扶苏惊道:“飘絮!”抓住了她的皓腕。

飘絮抬起泪颜,眼中有泪,有倔强,她可以不伤害胡亥,甚至可以不恨他,但是,这个国家怎么能够有他那样的执政者!

天色渐白,光线渐渐爬上阿房宫的屋脊,寒风在这一刻也沉默了,清晨的那一刻,总是肃静得几近庄严。跟来的侍从一夜未睡,在清竹苑外吹了一夜的冷风,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只是心急如焚。昨晚派去清竹苑刺探情报的,全部负伤而回。都是被石子打入肩头,深及入骨。清风不喜欢的人,不许随意踏入清竹苑,不管是谁派来的人。阿房宫内侍总管垂着头立在一旁,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早有预见,却并不敢出言提醒,这个时候,善意的提醒反倒成了大逆不道,这点他还是知道的。那领头是内侍恨的呲牙裂嘴,却又不敢怎的,赵高不在咸阳,清风又是胡亥的师父,他们怎敢轻举妄动?就算飘絮一直躲在里面,他们也不敢怎的。

飘絮却出来了。苍白着脸,眼睛哭得红肿,脸上似乎还湿湿的,沾着昨夜的泪水。那几名内侍比见了活龙还高兴,忙迎了上来。飘絮似乎已是疲惫至极,一言不发,乘车回咸阳宫,回到房中,便呻yín一声,倒在巫嬷嬷怀里。

清风依旧是那个任性自专,不受拘束的清风。清竹苑木叶萧索,咸阳,本就不是适合种竹的地方,一到秋天,满院的绿便一夕枯黄了。初雪刚过,那些竹子便从梢至根枯死了。只等来年,春雷一过,新笋冒出,又长成杆杆绿竹。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的热烈,冬天的雪也格外的热情,还未到春节,便洋洋洒洒下了两场大雪,夜间卧榻,时常听到雪压竹枝断裂的声音。雪埋了道路,虽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和清理,但还是很滑。瑾暄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灰色皮裘落了点点雪白,身旁一个小内侍,高高的打着伞,乖巧的模样。

送瑾暄入内,那小内侍便即回去,却不进自己的房间,一出出了宫门,在咸阳城颇显冷清的冬日街道上闲逛。身后几个行踪鬼祟的人,悄悄的跟随。

屋内温暖如春,碳烧的小炉上热水翻滚。瑾暄低眉浅笑,牵了衣袖,从炉里舀了滚烫的热水,倾注在粗陶茶碗上,满室茶香。扶苏抿了一口苦香的茶水,眉目低垂,清风仿佛听到了他的叹息。

窗外寒风呼啸,裹着断枝残叶拍打着纱窗。清风立于窗前,看着纱窗外朦胧的景色。这些日子来,清风似乎不愿正视这个得意的徒弟。扶苏幽幽一叹,“师父,对扶苏失望了么?”

清风依旧看着窗外,似乎连回答都不愿意了,半日,方从唇间挤出一句:“我怎会对你失望!”

“师父不愿看到扶苏这幅样子么?”扶苏的声音里明显的疲惫和自嘲。

清风终于回过头来,扶苏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失望,不是责备,竟是沮丧。扶苏心中一颤,清风待他父亲一般,他从一个帝国的继承者沦落到现在的样子,清风怎会失望?怎会责备?

“师父……”

清风冷淡地打断他,“飘絮说的话,你究竟考虑得如何?”

扶苏道:“师父觉得如何呢?别的暂且不说,只说小弟现在已不由得我们来对付了。他的武功,师父是知道的,只怕我们都已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身边又有一个能干的李斯,城府极深的赵高,我们能依靠的力量,已被李斯全然封死,咸阳城内,又布满了赵高的眼线。我也,不想让飘絮涉险。”

清风紧紧握住拳头,胡亥对飘絮不伦的占有,咸阳城中的大臣已是心知肚明了,扶苏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做着飘絮在咸阳宫中当她的太平公主的美梦!

清风想起飘絮临走前,避开扶苏和他说:“师父,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大哥。”清风很惊讶,告诉了他,依扶苏的性格,只怕恨不得将胡亥碎尸万段!看着飘絮盈盈泪眼,清风忽然明白了,若扶苏知道,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她出这口气,但是,扶苏现在需要的不是愤怒,而是忍耐,是缜密的计划。清风沮丧,痛惜,为飘絮,为扶苏,现下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能做的,已经被全然封死!

寒冬,咸阳一片素白,国丧的阴霾未散,各公子府中一片沉寂的哀恸。

大雪纷扬,灰色的游廊下几道黑色的身影,峨冠华服,浅淡的交谈,遮不住愤怒的情绪蔓延。

咸阳的冬天似乎有些压抑,有些蠢蠢欲动掩埋在深深的雪白里。

天五更,恶寒。

咸阳城中依旧一丝不苟的报更声,在这寒冷的夜听来格外清晰,似乎还带着遥远的回响。咸阳人已渐渐的醒来了,推开窗户,抱怨着寒冷,然后一如既往地继续平常的生活。安逸的咸阳,巍巍都城,在清寒的早晨慵懒而起,咸阳人永远想不到现在的六国故地是什么景象。

乱象已生,连早起的农人都能感觉得到空气不安定的浮动。

李斯已在寒野中挣扎许久。在咸阳,他高车驷马,极尽享受之能事。有一次不小心被始皇帝看见,说了几句,传到李斯的耳中,方全部收敛了下来。为宰辅十余载,想不到已养成了富贵病,这才奔波了十来天,便受不了了。

身旁的小吏已是鼻涕唏哩,少不得苦苦忍着。李斯何尝不是目眩头晕,身子发沉,寒风裹着石子般的雪粒打在脸上,身上,身上那件披风已经不成样子了,胡子挂着冰凌,乱成了一把稻草。

赶到会稽行宫,连一口水都不曾喝,李斯便整顿衣裳去见二世帝。内侍引着往寝宫去,一路上炭火不断,四野白雪皑皑,行宫屋顶竟然没有积雪,反而冒着热气!李斯只觉心中绞痛,始皇帝身体不好,畏寒怕热,过冬时也不过是炭火一盆,夏天时也不过寒冰一块,而这个二世帝,却如此的铺张浪费,为他在这行宫住这十来日,一山的林木都被砍光了!

寝宫内更温暖,更香。巨鼎中燃着名贵的香料,祭祀中才用到的香料,清雅的香烟,到了这里,都涂着一层之色。大白天的,帐幔低垂,房间里只有炭火的光亮。这样的光线如何批阅奏折?这个念头才起,李斯便悲哀地嘲笑自己,二世帝在咸阳宫中都懒怠批阅奏折,到了外面,更加无法无天了,怎会批阅奏折?

引路的内侍不知到哪里去了,李斯只好自己掀开重重帐幔,长年挑灯工作,李斯的视力已极低了。这寝宫甚大,层层帐幔,胡乱摆放的各种器具,模糊的光线,李斯竟然转晕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间,咸阳宫里始皇帝的寝宫也没有这么大。

悉悉嗦嗦的声音,李斯往那个方向走去,掀开一层帐幔,模模糊糊的看见地上白花花的什么东西在动,李斯皱了皱眉头,努力的去看清。

地上的东西忽然不动了,李斯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这才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胡亥的声音响起,带着戏谑和嘲弄:“丞相原来好这口么?”

李斯这才看清,地上白花花的东西是两具肉tǐ。此时胡亥正趴在一段弧度优美的背上看着他,身下的女子双手被缚,嘴里塞着一团。李斯骇然失色,踉踉跄跄倒退而出,碰倒了什么物什,狼狈倒地。胡亥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走出寝宫,李斯逃也似低头奔出。

雪花依旧鹅毛般飘落,寒风如怒。等候在门外的小吏想不到他那么快便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大人……”

李斯猝然停止,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个小吏,忽然间不知身在何地。小吏焦急的呼唤了几声,李斯才回过神来。

“大人,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要报告皇帝的事很多,小吏实在想象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快出来。

“走,回去。”

小吏不敢多问便去赶车。李斯仰首看着雪白漫舞的天空,倏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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