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将车窗摇下。早晨的风凉凉的，吹的我神清气爽。

安晨将车开的飞快。路边的风景搜搜的跑去了身后。斯德哥尔摩是个蓝色的城市。蓝色的天，蓝色的水相互辉映，空气仿佛都是蓝色的。真像一块镶嵌在波罗的海的蓝色玛瑙。

我真该去享受这里的美景，和安晨堵着气，都觉得对不起斯德哥尔摩。

可我却总能看见匆匆而过的街道里有18岁的欧阳飞和15岁的范萧雅。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脑子里的记忆像老式的胶片放映机一样，这样快速的，偶尔卡住却也连贯的提醒那我那段幸福时光的存在。而这车里让我头晕的香水味和淡淡的汽油味道又在提醒我，这是没有欧阳飞的斯德哥尔摩，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个杀手，而范萧雅也变成了一个名字叫做安然的魔鬼。

我很伤心。我一旦回忆就伤心。而有时候即是伤心我也去回忆。

斯德哥尔摩是一个很多个岛屿组成的城市，每个岛屿之间都有桥梁相连。安晨带我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座桥，最后把车停在了一片宁静的海岸边。此时正是斯德哥尔摩的旅游旺季，多数港口还海岸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而他带我来的地方竟一个人也没有。

微咸的海风拂面，两颊被吹的有些疼了，我眯起眼睛往远处看，海天一色，这样的景让人的心都宽了。

每每活在压抑之中，渐渐这种压抑都成了习惯。偶然的放松反倒让我舒适之余有种不真实、不安全感。

心里都是海。我真的什么也不想想。看这样的景，于我来说，也是奢侈。

安晨一直与我并肩站着。不经意间撇见他的侧脸，我看他的侧脸，他是个轮廓硬朗的人，睫毛倔强的翘上去，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微微眯着眼睛，却遮不住有神的目光。

我又不得不再次承认，他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我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还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女呢，犯什么花痴。我当年也没花痴过多少人，因为刚刚懵懂，我便遇到了欧阳飞。那是他也不过十五的年纪，却快一米八的个头，很像日本漫画里面的“学长”，就是既温柔，又帅气，功课又好篮球又好的那种。他很精致，精致到每个细节都值得人花痴。

我的头发很长。平时总是一股脑扎起来或者盘在脑后，很少这样披散。被风一吹，有几缕飘到安晨的脸上去。

我将身子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他却又往我这里靠近一些，我再往远了挪，他再往近了靠。几个回合之后又是我沉不住气，将头发全部挽到了右边。

他突然就搂住我的肩。用手抚摸我的头发。

有那么一刹那，我竟然想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可刹那过去，我扼住他的手腕，“你来这里，不会就是想骚扰我吧，安晨。”

他完全不理会我，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看着我，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只好望向远处的海，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们换一种生活方式吧。”

他在暗暗的使劲，我死活挪不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沉默了片刻，冷笑道，“换？换什么生活方式？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有事儿杀杀人，没事儿躲躲警察跑跑路。”

他后退了半步，搭在我肩上的手也松了劲儿，我就一扭身子，他的手便从我肩上滑落下去。

我们相顾无言了许久。

我说，“走吧。”

他说，“再看会风景。”

我说，“冷。想回车里去。”

他就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这回我却没有起鸡皮疙瘩，也没再觉得他是如何的神经病。只觉得他给我披衣服的那个动作那样的自然而然，像是小时候到换季的时候，我不爱多穿衣服，在外面疯玩一会就冷的直打喷嚏，爸爸会脱下他大大的西装外套给我披上，那外套先是能遮到我脚踝，后来渐渐的我长高了，便到我膝盖，后来我梦窜个子，穿爸爸的衣服，竟也只是刚刚遮到大腿了。

后来我认识欧阳飞，他倒是很少穿西装，总一件休闲的毛衫，我时常抢来穿，当然也有他替我披上的时候，我特别爱穿他宽大的衣服，挺有范儿的boyfriend风格。又大又长的男友外套下面露着两截细细长长的腿。

海风里面竟然也有沙子迷住了我的眼。眼睛好疼，还流出眼泪来。

安晨突然抱紧了我，将我拥入了他的怀里。我对他素来是有防备的，然而就因着他给我披上的这件外套，却把我的那层防备暂时的隔在了外面。

我就势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很好闻，而他的体温似乎高过我，让我觉得温暖。他胸口起伏着，一动一动的，我就像兔子趴在我胸前一样的趴在他胸前。他抱我越发的紧，海风从背后吹过来，我的头发已经遮住我的脸。

我忘了，我竟然忘了他是安晨，我是安然。我们都是杀手。我竟然忘了那久久压于我心里的仇恨，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只觉得他的胸膛好温暖，能让我孩子一样的蜷缩在里面。找回一点自己而已。

我们都不说话，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摩挲。我的脸贴着他的衬衫，质地很软很轻柔，我想埋的深一点，深到把自己藏起来，全世界都找不到我。

“小然，真的，我们不需要颠沛流离了。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了。”

我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到现实世界里来。立刻推开他，揉揉眼睛。起先是沙子迷住了眼，后来竟是哭了。不想被他发现，我别过脸去，“你说什么？”

他又想搂过来，我往后推一步，“你没玩了还。占谁便宜不好占我的！”

他便站在原地，看着我。他似有失意的样子让我的心也微微发紧。

于是我也不说话。就和他面对面站着。风吹着他的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其实他挺单薄的。

“安然，是我把你带我这一行来，但你真的不适合。早先我没有条件，现在终于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你可以接着读书，或者不读书，就歇着，养养花种种草，对了，你不是喜欢小狗么？可以养上一院子，我们还可以……”

没等他说完我便冷笑，“从我没了父母那一天我便没有家了，到哪里不是颠沛流离，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更何况，为什么要和你？”

“安然……”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走近他，替他松开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将嘴巴贴近他的耳朵，故意轻轻的喘气，恶作剧的行为得到了预想到的效果，他的脸又红了。我笑起来，“安晨，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不知所措的看我，正欲开口，我便撩起裤脚，我的腿上全是疤痕。有些是训练时候留下的，有些是和他打架留下的，有些是做任务的时候伤到的。

“安晨，我从没有感激过你当年让我活下来。我虽不知道当年究竟是谁要杀我父母，但我知道，那凶手本是要杀我全家的。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最起码我知道，是你让我活下来。但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每伤一次，我就恨你一点。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幸福，有多快乐，你就不知道我如今有多痛苦。你让我活下来又如何？只让我现在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说完很解恨。可我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

其实这些年来，我并不恨他。起先我仇人似得看他，后来他成了我师父，再后来我有了点本事，他也不再教我什么，倒是照顾我生活多一点。出事的时候我还小，哪里会做饭洗衣服，进了组织也没空学这些，所以这些活儿，一直都是安晨做的。我心里嘲笑过他跟个保姆似得。可我已经习惯他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保持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沉默了很久，却像是舒了口气，“谁喜欢你？你满脸雀斑，全身都是伤，又没有女人味。我跟你玩笑你还当真？”然后他看向远处，“只不过我确实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在这里定居而已。你是我带出来的徒弟，终归是有一点点师徒情谊的，你又太莽撞，总有一天要把命搭在这里面。本来是想带你一起过安稳日子，可你又不愿意。好吧，不愿意就不愿意。但你千万别想多了。”说完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千万……千万……别想多了。”

我哈哈笑起来，“我哪里会想多。不过你最近好像真的是有点到发情期的意思了哎。Linda不是现成的么？当然，她那么漂亮，又能干，不一定愿意和你在一起。不过实在不行，你去抢个媳妇呗。”

他也笑了，只不过有些勉强，“我的魅力还不至于要去动手抢吧。再说……什么叫发情……什么叫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