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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一个伪装忠臣的反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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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当然是个聪明绝顶的“雄略之主”,他眼见蜀汉已是诸葛亮“当家”,遂突破两国间对等交往的外交惯例,放下帝王“架子”,直接写信给丞相诸葛亮,表彰邓芝的功绩:“和合二国,唯有邓芝。”(《三国志》卷四十五《邓芝传》)事实上,孙权直接与诸葛亮的对话是经常的。如孙权称帝时,在和蜀汉订立的盟誓中对后主刘禅只字不提,而对诸葛亮却歌功颂德,盟约中称颂“诸葛丞相德威远著,典戎在外,信感阴阳,诚动天地,重复结盟,广诚约誓,使东西士民咸共闻知”(《三国志》卷四十七《孙权传》)……有时,孙权也委托上大将军陆逊写信给诸葛亮。“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时事所宜,权辄令(陆)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三国志》卷五十八《陆逊传》)孙权虽委托陆逊与诸葛亮打交道,但没有彻底放权,因为陆逊是以孙权的名义,写给诸葛亮的书信盖的是皇帝孙权的玉玺。可见,中国古代对君臣间的礼仪制度是何等的重视。相反,诸葛亮却胆大妄为到了连君臣名分都不顾的地步,他“以刘禅未闲于政”为借口,“遂总内外”(《三国志》卷三十三《后主传》注引《魏略》),在外交上完全撇开刘禅,而由自己平等地与孙权“对话”。 诸葛亮临终前,在其接班人的问题上也独断专行,根本不同后主商量。而刘禅也不敢擅作主张,居然派尚书李福千里迢迢地从成都赶赴陕西岐山五丈原军中,代表皇帝聆听“相父”的指示。《三国志》卷四十五《杨戏传》注引《益部耆旧杂记》曰: 诸葛亮于武功病笃,后主遣(李)福省事,遂因咨以国家大计。福往具宣圣旨,听亮所言。至别去数日,忽驰思未尽其意,遂却骑驰还见亮,亮谓福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一决耳。君所问者,公琰其宜也。”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公,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问其次,亮不答。 诸葛亮指定的两个继任者,乃是其亲信蒋琬与费?。刘禅完全遵从诸葛亮的遗嘱,不敢有丝毫违背。“亮卒,以(蒋)琬为尚书令,俄而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三国志》卷四十四《蒋琬传》)蒋琬死后,后主又以费?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总理军国政事。 或许有人会认为,诸葛亮指定的是他自己,即丞相职务的继承者,而不是皇位继承人。须知,诸葛亮卒时,刘禅春秋鼎盛,只有二十七岁,诸葛亮当然不可能干预皇帝的立嗣大计。在君主**的古代社会,任命军政最高长官,一般都是由皇帝决定的,哪容得臣下自作主张。萧何佐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为西汉开国第一功臣,刘邦赏赐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殊礼。刘邦死后,“(萧)何事惠帝”,其地位相当于“相父”。史称惠帝“为人仁弱”(《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传》),但即便如此,萧何亦不敢疏慢君臣之礼。萧何病重,惠帝亲自探视,“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汉书》卷三十九《萧何传》)同样身为丞相,同样辅佐幼主,诸葛亮的“跋扈”与萧何的“恭敬”,不是有云泥之别吗? 3、千古之谜:诸葛亮是否“自取” 行文至此,抑或有人会提出疑问,既然诸葛亮的“野心”昭然若揭,那为何他不取刘禅而代之,自立为帝。陈玉屏先生在其文章中论道:“当此之时,若论功,诸葛亮功在社稷;论权,蜀汉军政外交,事无巨细,亮皆专之;论才智,阿斗较之诸葛亮,无疑有天壤之别;论德望,诸葛丞相早已泽被四方,更何况先主有‘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遗命,百官之中,亦非无阿谀之徒。可见蜀中同样具备禅代的条件。”(陈玉屏:《试论诸葛亮的道德风范及其对蜀汉政治的影响》,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历史研究专辑》,1986。)诸葛亮真的完全具备“禅代”的条件了吗?我以为,实际情况远没有陈先生所说的这么简单。 众所周知,自秦汉大一统封建帝国建立以来,皇帝的地位至高无上,“君权神授”,神圣不可侵犯。在儒家的鼓吹下,“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的观念已深入人心。故权臣禅代夺位颇不容易,必须冒极大的风险,若准备不够充分,条件不够成熟,轻率地发动政变,不仅招致杀身之祸,还将殃及三族。赵翼云: 古来只有禅让、征诛二局,其权臣夺国则名篡弑,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托于周公辅成王,以摄政践祚。然周公未尝有天下也。至曹魏则既欲移汉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弑之名,于是假禅让为攘夺。(《廿二史札记》卷七“禅代”条。)

两汉四百余年,权臣秉政,虽时有出现,然轻易皆不敢觊觎神器。王莽代汉,苦心经营十余年,然最后仍以失败而告终。东汉末年,董卓篡政,袁术称帝,皆不旋踵而亡。曹操破黄巾,灭吕布,平二袁,克刘表,三分天下有其二,当孙权上书称臣,向曹操“称说天命”时,曹操竟说“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略》)“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氏春秋》),终其身不敢登上皇帝宝座。司马氏夺取曹魏天下亦经营三世,历经艰险。赵翼云: 司马氏三世相魏,懿已拜丞相,加九锡,不敢受,师更加黄钺,剑履上殿,亦不敢受,昭进位相国,加九锡,封十郡,爵晋公,亦辞至十余次,晚始受晋王之命,建天子旌旗,如操故事,然及身亦未称帝,至其子炎始行禅代。(《廿二史札记》卷七“禅代”条。) 和曹操相比,刘备称帝的“人和”条件就要优越得多。曹操代汉,不管其制造何种理由,都很难洗刷篡汉的恶名,曹操被后人称为“国贼”,不就是因为其子曹丕禅代成功了吗?但刘备就与之大不相同,刘备是否是正宗的“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这里姑且不论,但他总是“帝室之胄”、汉室宗亲。在曹丕于公元220年正式建魏,汉朝皇统中断的情况下,由“信义著于四海”,并已经占领益州,自称汉中王的刘备继承大统,承担中兴汉室的重任应该是名正言顺、情理之中的事。然而,即便如此,刘备集团中仍有人反对。当“群臣议欲推汉中王称尊号”时,益州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 殿下(指刘备)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三国志》卷四十一《费诗传》) 连刘备继承汉统都有人极力反对,何况诸葛亮乃异姓之臣,在身受托孤重任时就急欲篡汉自帝,易代更祚,这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诚然,刘备临终时确曾允诺诸葛亮“自取”,但这绝不是刘备的希望,而是一种无奈之举,前提是在刘禅“不才”的情况下才能出现。诸葛亮执政时,刘禅还是能“亲贤臣,远小人”,遵从父言,“事诸葛公如事父”,故陈寿称赞他“任贤相则为循礼之君”(《三国志》卷三十三《后主传》),诸葛亮又有什么理由,轻易地将其废黜呢? 刘备逝世后,诸葛亮虽独揽朝中大权,但在蜀汉政权内还没有建立起绝对的权威,诸葛亮治国理民的政治才能以及联吴抗曹的外交之才世人有目共睹,然而其军事才能究竟如何呢?刘备在世时,亮仅以“抚民划策见任”,从未单独领兵作战。众所周知,三国乃争战之世,非用武治戎不能立国。曹操、司马懿、孙策、周瑜、陆逊等人皆以其杰出的军事才能而威震诸侯,闻名天下。诸葛亮若要代汉自帝,必须在蜀汉朝廷中树立崇高的声望和绝对的权威,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要建立显赫的军功。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对于蜀汉政权而言,不北伐必然坐以待毙,对于诸葛亮个人而言,不北伐就不能显示其军事才能,蜀中士人就不会心悦诚服,也无法树立起个人声望,最终也就不能达到登上帝王宝座的目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的主旋律就是两个字:北伐。这是诸葛亮执政后,举国上下推行的一以贯之、始终不变的政策,“若灭魏斩睿,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锡)邪”!在我看来,诸葛亮这番话并无任何矫情饰伪,反倒是心中**的真情流露。因为北伐一旦取得成功,诸葛亮将功高盖世,无人可与之颉颃。届时,其已功高不赏,他要废掉“不才”的刘禅而“自取”,就有雄厚的政治资本。 诸葛亮北伐的目的是为了受九锡,进而代汉称帝,并非骇人听闻之说,我们不妨以相似之例加以比较。诸葛亮辞世百余年后,东晋权臣亦欲以此而达到同一目的。东晋偏安于江左,中原及两京之地久为胡人所据,东晋朝野上下,无不以北伐、还于旧都作为其公开打出的政治旗号。然东晋北伐乃一把双刃剑,于东晋朝廷而言,北伐成功虽然能收复旧土,华夏一统,但权臣却因功高而坐大难制。东晋权臣每每以北伐为增加权势及声望的资本。凡北伐稍获胜利,即冀获封王及九锡之赐,为移鼎更祚创造条件。东晋大将桓温灭蜀后,声望大著,“朝廷惮之”,形成了“政由桓氏,祭则寡人”的政治格局。(《晋书》卷九《孝武帝纪》史臣曰)。桓温都督中外诸军事,“自谓英猷不世,勋绩冠时,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桓温虽觊觎神器,但深知必须“立奇功于赵、魏”(《晋书》卷九十八《桓温传》),恢复关中、许洛之地,才能获得超越人臣名分的九锡殊礼,进而逼迫晋帝禅位。史载:“(桓)温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及殷浩失败被废,“内外大权一归温矣”,桓温率军北伐,前两次虽取得一定的战果,然太和四年(公元369年)的第三次北伐却以惨败而告终。桓温“既逢覆败,名实顿减”,同上。在谢安、王彪之等世家大族的抵制下,桓温欲加九锡的图谋终成泡影。 如果将桓温“欲立功河朔,还受九锡”与诸葛亮所云“若灭魏斩睿,帝还故居,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锡)邪”两相对照,可以清楚地发现,两人虽处于不同的朝代,但在大致相同的历史背景下,其言行何其相似乃尔。 如果进一步分析,笔者发现诸葛亮在北伐前已经接受了部分九锡。后主刘禅“诏赐亮金钺一具,曲盖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贲六十人”(《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诸葛亮集》……九锡乃九件器物所组成。《公羊传?庄公元年》何休注曰:“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钺,九曰?鬯。”诸葛亮所受的“虎贲”、“钺”皆为九锡之器物,而“羽葆鼓吹”乃“乐舞”之一部分,相当于九锡中的“乐则”。这样看来,诸葛亮北伐前已加了三锡,比之于春秋时的霸主齐桓公还多了一锡。按:《史记?齐太公世家》载,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若以《礼纬含文嘉》所云九锡名称计算,齐桓公仅受了其中的二锡。

与诸葛亮、桓温相比,南朝刘宋开国之君刘裕是幸运者,他的北伐在局部范围内获得了成功,从而加九锡,最终夺得司马氏江山。《魏书》卷九十七《岛夷刘裕传》载:“(刘)裕志倾僭晋,若不外立功名,恐人望不许,乃西伐姚泓。”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八月,刘裕率军北伐,临行前,其心腹刘穆之谓龙骧将军王镇恶曰: “公(指刘裕)今委卿以关中,卿其勉之。”镇恶曰:“吾今不克咸阳,誓不济江,而公九锡不至者,亦卿之责矣。”(《魏书》卷九十七《刘裕传》) 晋军势如破竹,于当年十月攻克洛阳,而朝廷尚“未遣九锡”,王弘奉刘裕之命“还京师,讽旨朝廷”(《宋书》卷四十二《王弘传》),求加九锡。及刘裕平关中,擒获后秦主姚泓,“德宗(晋安帝)封裕十郡为宋公,加相国,九锡,僭拟魏晋故事”(《魏书》卷九十七《刘裕传》)……不久,刘裕篡晋称帝,建立刘宋政权。由此可见,由诸葛亮设想的权臣通过北伐建功受九锡,进而禅代竟成了“晋宋故事”。 蜀汉北伐的胜算到底有多少?其实诸葛亮的心里是非常清楚的。《隆中对》制定的待“天下有变”,益州与荆州两路大军同时出兵,夹击曹魏的战略计划,由于“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早已成了泡影,巴蜀之地虽号为“天府”,但毕竟仅“一州之土,方之大国(曹魏),其战士人民,盖有九分之一也”(《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张俨《默记?述佐篇》),可见,蜀汉的综合国力与曹魏是无法比拟的。虽然在诸葛亮外交的努力下,吴蜀又恢复了联盟,但两国间的裂痕根本无法完全弥合,双方各存戒心,仅满足于互不侵犯,用诸葛亮的话来说:“今议者咸以(孙)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失去了吴国的配合,单凭蜀汉自己的力量欲收复中原、一统华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作为三国时期超一流政治家的诸葛亮知己知彼,他对形势的判断洞若观火,绝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那么,为何诸葛亮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呢?对此问题,陈寿倒是作了很好的诠释,寿云:“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苞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日,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诸葛亮想通过北伐来证明,蜀汉政权中能够“蹈涉中原”,与强敌曹魏争高低者,唯有其一人而已,这是其“自取”步骤上极其重要的政治砝码。 陈寿评诸葛亮云:“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在诸葛亮的军事生涯中,鲜用奇谋确是事实,陈寿之论并无贬低诸葛亮之意,这已成为当代治三国史学者的共识。然则,为何诸葛亮不肯使用“奇谋”,是他缺少军事才能,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东吴大鸿胪张俨评议诸葛亮与司马懿军事才干之优劣时指出: 孔明抗对北敌,至使耕战有伍,刑法整齐。提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牢城,拥精锐,无擒敌之意,务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来自去。若此人不亡,终其志意,连年运思,刻日兴谋,则凉、雍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胜负之势,亦已决矣。(《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张俨《默记?述佐篇》) 诚然,张俨褒诸葛贬司马之论似嫌夸张,但亦反映了时人对诸葛亮的军事谋略钦佩不已。作为三国时期一流军事家的诸葛亮,不可能不懂得出奇制胜的兵家常理。但是使用“奇谋”的风险是极大的,若“奇谋”不成,军队损失惨重,诸葛亮本人就将身败名裂,称帝则更无从谈起。诸葛亮与魏延关于北伐路线之争的公案,曾引起后世史家的浓厚兴趣,为之争论不休。一些学者认为,魏延献策由他率五千精兵直出褒中,由子午谷偷袭长安,诸葛亮率大军出斜谷,趋长安会师,乃“奇谋”,“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三国志》卷四十《魏延传》注引《魏略》),假如诸葛亮采用之,很可能北伐已经成功,可惜亮谨慎得近乎胆小。而另一些史家则支持诸葛亮“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的谋略(同上。),认为北出子午谷虽是捷径,但危险系数极大,一旦魏军卡住谷口,轻则劳而无功,重则全军覆没。我以为这两种见解都是从纯粹的军事观点来分析问题,而没有考虑这背后有更深层次的政治原因。 北伐的成败既关系到蜀汉政权的安危,也关系到诸葛亮“禅代”的政治目标是否能够实现,诸葛亮深知其中利害,故其用兵怎能不谨慎持重呢?其实,诸葛亮对北伐的期望值并不太高,以弱蜀主动攻击强魏,这本身就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只要能夺取曹魏的部分疆土,取得局部战争的胜利,就足以显示诸葛亮杰出的军事才能,并给其带来崇高的政治声望。若依魏延之计,诸葛亮即使奇袭长安得手,但不过二十日,魏军就会重新集结,全力反扑(这是魏延本人的估计),蜀军必然要在关中这一曹魏的心脏地区同魏军主力展开殊死决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三国志》卷三十六《赵云传》注引《云别传》,按:此语为赵云谏阻刘备伐吴时所云。),魏强于吴,故蜀魏“兵势一交”,则更是“不得卒解也”。若旷日持久,诸葛亮将长期不能返朝主政,则恐大权旁落于他人之手。若一旦失利,蜀军损失惨重,诸葛亮不仅不能实现“自取”的图谋,甚至连相位亦难保。事关个人政治命运的这一重大决策,诸葛亮当然是要慎之又慎。

对诸葛亮北伐的心态分析,并非仅是本人的妄测臆断,历史上有极其相似之例,可资佐证。“欲立功河朔,还受九锡”的东晋大将桓温在其北伐的关键时刻,亦不欲与强敌决战于关中。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二月,桓温率兵北伐,所向克捷,军锋直指长安。北方名士王猛“闻桓温入关,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温嘿然无以应”。胡三省注曰:“猛盖指出温之心事,以为温之伐秦,但欲以功名镇服江东,非真有心于伐罪吊民,恢复境土。不然何以不渡灞水,径攻长安。此温所以无以应也。然余观桓温用兵,伐秦至灞上,伐燕至枋头,皆乘胜进兵,逼其国都,乃持重观望,卒以取败。”(《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晋纪》二十一)胡三省一语道破天机:桓温北伐,兵临长安,为何不攻,“持重观望”也。因何持重观望?其一要保存实力,其二害怕失利,会妨碍其篡夺帝位。 刘裕北伐,战果最为辉煌,曾一度攻克长安。然刘裕急欲篡晋,恐久留关中,朝廷有变,故留下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镇守长安,自己匆匆赶回建康。史载: 三秦父老,闻裕将还,诣门流涕诉曰:“残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贺,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此欲何之乎!”裕为之愍然,慰谕之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八《晋纪》四十) 这是刘裕自欺欺人之言,夏国主赫连勃勃的军师王买德看透了刘裕的企图,他指出:“关中形胜之地,而以弱才小儿守之,非经远之规也。狼狈而返者,欲速成篡事耳,无暇有意于中原。”(《晋书》卷一百三十《赫连勃勃载记》)果不出王买德之所料,刘裕“欲速成篡事”,宁可弃关中而不顾,其篡晋不久,长安就再度沦于胡人之手。 与东晋国力相比,蜀汉远不如之。故诸葛亮北伐,始终不肯弄险。他把北伐的目标和方向选择在陇右一带,以图“分裂蚕食”(《三国志》卷四十四《蒋琬传》)、“广拓境土”(《三国志》卷三十七《法正传》),取得局部战争的胜利。从政治局势、地理及人和条件来看,陇右地区确是曹魏统治区域的最薄弱一环,也是最容易攻占的地方,诸葛亮认为“平取陇右”,即可稳操胜券,“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三国志》卷四十《魏延传》注引《魏略》) 魏延善养士卒,勇略过人,是蜀中唯一一员超群绝伦的上将,刘备拔魏延为汉中督,“一军皆惊”。在北伐中,魏延曾率兵大败魏国名将郭淮,立下赫赫战功。诸葛亮北伐时,“蜀兵轻锐,良将少”(《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袁子》),然而对于魏延这样一个难得的将才却始终不肯委以方面之任。“延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三国志》卷四十《魏延传》)魏延的军事才干,诸葛亮不是不知,但为何不尽其才?个中之因值得探究。由于北伐是诸葛亮“自取”的本钱,故北伐的军事指挥大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他自己手中。魏延可以建立战功,但必须在诸葛亮的直接指挥下,是诸葛亮神机妙算的结果。然而“性矜高”的魏延却冀图“如韩信故事”,单独统率一支军队,独当一面,这在诸葛亮看来,就是要摆脱他的“领导”,和诸葛亮争夺北伐的军功,这当然遭到诸葛亮的“制而不许”。 诸葛亮自出隆中以来,政治道路可谓一帆风顺,从一个“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耕夫,一跃而为总揽蜀汉军政大权的宰相。在刘备“自取”的许诺下,诸葛亮离帝位仅咫尺之遥,然而“北伐”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挡住了诸葛亮登上九五之尊的道路。从公元228年至234年,诸葛亮五次伐魏,可以说是连年动众而屡出无功,导致蜀国兵疲民困。为了北伐,蜀汉的青壮年男子几乎悉数充兵,为了保障后勤供给,乃至役及妇女。诸葛亮“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反而“使国内受其荒残,西土苦其役调”(《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注引张俨《默记?述佐篇》),引起蜀中士民的普遍不满,在此局面下,一生谨慎持重的诸葛亮当然不敢受汉禅。随着星落关中,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其“自取”的目标最终未能实现。为了北伐,诸葛亮确实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其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除了世人一致敬仰的“忠心”以外,是否还有极其隐蔽、不易识破察觉的“私心”?当然要揭开这层厚重神秘的面纱绝非易事,正如白居易在《放言五首并序》诗中所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其实,人的**与追逐的目标是会随着主客观条件的变化而不断改变的。即如曹操“亦未遽有觊觎神器之心”(《廿二史札记》卷六“荀?传”条),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曰:其初起兵时,仅“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武故事》)操之“不逊之志”,是在其“三分天下有其二”时,才逐渐萌生的。诸葛亮遭逢乱世,幸遇明主,初必竭尽全力酬答刘备的知遇之恩。然“后主时,诸葛亮功德盖世”(《三国志》卷三十六《赵云传》),又掌握了蜀汉全部的军政大权,其是否能心甘情愿地辅佐幼主,就很值得怀疑。汉魏之际,五德终始说盛行,皇权衰落到极点,君臣名分的纲常伦理亦遭到严重破坏,这就给权臣受九锡与禅代鼎革提供了政治土壤与舆论导向。在此历史背景下,一旦时机成熟,诸葛亮效仿“汉魏故事”,在蜀中筑起受禅台亦是极有可能的。 千百年来,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把诸葛亮奉为中国古代社会忠臣贤相的圭臬,而笔者却通过上述分析得出诸葛亮可能“自取”的结论,这是否有损于诸葛亮的形象? 我认为,倘若诸葛亮取代蜀汉王朝,自己登上九五之尊,即如同曹氏代汉、司马代魏一样,属于正常的易代更祚。在封建的纲常伦理、正统观早已被否定的今天,再去讨论所谓权臣“篡位”问题,已毫无意义。连古代有识之士都认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自古已来,能除民害为百姓所归者,即*也”(《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氏春秋》),所以我们现在来评价王莽、曹操、司马昭等人的历史功过,都不会迂腐到再以其是否篡位作为评判的标准。对诸葛亮而言,当然亦应同理。 客观地分析,诸葛亮代汉称帝,不仅不能视为罪状,反而应视为顺应了历史的潮流。“天厌汉德久矣”,《后汉书?孝献帝纪》“论”中的这句话,极其准确地显示出当时社会舆论的主流倾向:东汉王朝*透顶,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天下咸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同上。,这是大势所趋,是历史发展之必然,谁也阻挡不住。 既然汉朝气数已尽,汉家天子还值得辅佐吗?既然不值得辅佐,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自古以来,帝王宁有种乎,大凡乱世之际,定是自负雄才伟略者风云际会之时。东汉末年的形势是“郡郡作帝,县县自王”,诚如曹操所言:“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武故事》)袁绍、刘备、孙权等人皆骂曹操是汉贼,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想当汉臣,也想称帝称王。诸葛亮才智谋略并不弱于曹操、孙权、司马懿等人,他手中又握有“自取”的先帝遗诏,若天假以年,诸葛亮长寿,且北伐成功,克复中原,诸葛亮本人,抑或其子孙,受九锡,登上皇帝宝座岂非顺理成章之事,我们又何必为之而惊讶呢二、诸葛亮袖手关羽“走麦城”辨析 《光明日报》“史学”版(2004年12月14日)等报刊曾摘录过我的《诸葛亮择主与拜相再认识》一文,不久,众多网站纷纷转载,并将题目改为《诸葛亮借刀杀关羽》)此文被各网站及众多媒体刊载报道后,引起了广大文史爱好者及学术界专家学者的强烈反响,大都表示无法接受拙文的观点。山东电视台“放言天下”栏目对此进行了专题讨论,并于2005年2月22日对我进行了电话采访(详见本章附录2)。为此,笔者再作辨析,冀望能将这一问题的探讨引向深入。 专家们最主要的不同见解是,关羽攻打襄樊的前期,擒于禁,斩庞德,把曹仁围困在樊城,军事上节节胜利,诸葛亮没有必要派蜀兵来增援他。后来从丢失荆州到走麦城,时间很短,诸葛亮无法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来不及增援。从表象看,这一理由似乎很充分,但若依据史实,细加考订,还是大有问题的。

我认为,关羽孤军北伐,攻打襄樊,是战略上的严重失误。稍懂三国史的人皆知,诸葛亮《隆中对》的决策是,待天下有变,益州和荆州两路大军同时北伐,一攻宛洛,一攻长安,使曹魏首尾不能兼顾。而关羽所率领的荆州军仅是蜀汉的偏师,在益州主力军没有出动的情况下,以偏师攻击强大的曹魏,无疑是极大的冒险。况且,此时孙刘两家在外交上已呈破裂之势。若不是曹操进兵攻打汉中,建安十九年,刘备和孙权为争夺荆州已几乎诉诸武力,刀兵相见。关羽出兵攻襄樊,荆州城防必然空虚。在此情况下,当然要防范孙权在背后捅上一刀,趁机偷袭荆州,诸葛亮一生用兵唯谨慎,且十分重视孙刘联盟的动态,难道他会掉以轻心?关羽虽为荆州军的主帅,但没有刘备的命令,关羽是不敢擅自进兵的。诸葛亮明知关羽北伐的条件不成熟,且同自己《隆中对》的战略决策相违背,为何不尽军师职责,力加劝阻,此其疑点之一也。 襄樊战役开始后,曹操极为重视,其坐镇洛阳,日夜同司马懿、刘晔、蒋济、桓阶等心腹谋士分析“敌情”,商量对策。并不断调动其最精锐的部队及猛将增援樊城。据笔者爬梳史料,发现曹操前后共派出多批援军。《三国志?关羽传》载:“(建安)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拜羽为前将军,假节钺。是岁,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遣于禁率七军助仁。”《三国志?徐晃传》云:“复遣(徐)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会汉水暴溢,于禁等没。羽围仁于樊,又围将军吕常于襄阳。晃所将多新卒,以羽难与争锋,遂前至阳陵陂屯。太祖复还,遣将军徐商、吕建等诣晃,令曰:‘须兵马集至,乃俱前。’……太祖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三国志?张辽传》云:“关羽围曹仁于樊,魏王召(张)辽及诸军悉还救仁。”《资治通鉴》卷六十八曰:“魏王操自洛阳南救曹仁,群下皆谓王不亟行,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遗力邪(按:二人谓曹仁、吕常也)’。曰‘不然’。‘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按六军以示余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 由上述史料可知,曹操为解樊城之围,共派出五批援军:第一批是于禁、庞德等率领的七军;第二批是徐晃的精兵;第三批是徐商、吕建的部队;第四批是殷署、朱盖的十二营;第五批是把曹操手中最精锐的王牌军――张辽的部队,从与孙权对垒的合肥前线调来增援曹仁。即便如此,曹操还不放心,为取得压倒优势,曹操还亲率十余万大军屯驻于离襄樊不远的摩陂(今河南郏县),以便随时增援。由此可见,为了对付关羽,曹魏方面已经实行了全国总动员。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和强烈反差的是,蜀汉方面却丝毫没有作出任何反映,采取任何军事部署。据《三国志?甘宁传》载:“羽号有三万人。”关羽以区区三万之众,既需留一半兵力于后防基地,防守荆州,又要攻取曹魏军事重镇襄樊,真乃捉襟见肘,其艰难自不待言。由于关羽兵微将寡,故在八月“汉水暴溢,樊下平地五六丈”的有利条件下,都不能攻克樊城。及至曹操各路援军云集襄樊时,关羽军已处于绝对劣势。 或许有人会认为,诸葛亮并非神人,亦难以预料吕蒙会偷袭荆州,故不给关羽增派援兵。其实即使东吴不背盟图羽,单凭关羽这支偏师亦很难攻取襄樊,而在曹操遣徐晃配合曹仁夹击关羽之际,羽军已面临覆灭的危险。史载“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资治通鉴》卷六十八,胡三省注。),但曹魏大将徐晃就是凭借其优势兵力攻入重围,破羽围堑鹿角十重。史载,关羽军“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徐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遂追陷与俱入围,破之,或自投沔水死”(《三国志》卷十七《徐晃传》)……关羽军伤亡惨重,只得撤襄樊之围返师南逃。只因曹操欲收渔翁之利,才停止追歼羽军。胡三省评曰:“使吕蒙不袭取江陵,羽亦必为操所破,而操假手于蒙者,欲使两寇自弊,而坐收渔人、田父之功也。”(同①)。王夫之也指出:“关羽之覆于吕蒙固意外之变,然而无吕蒙从中扰,羽能制操之死命乎,以制曹仁而有余,以敌操而固不足矣。”(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真是智者所见略同,确是中的之论也。 襄樊战役关乎蜀汉北伐大计,诸葛亮既然以“兴汉”为己任,怎么可能不密切关注这一战役发展的一举一动?亮镇守荆州多年,对荆州军的兵力、装备也应该了如指掌,为何在曹魏大军几乎倾巢出动,军事态势如此严重的情况下无动于衷?蜀汉在益州的主力军难道就不能抽出一旅之师增援荆州,而让关羽以孤军抗击曹魏的十余万精锐之师,此诚不可解也。 论者又谓关羽骄狂轻敌,误中吕蒙、陆逊之计,尽撤荆州守兵以攻樊城,遂造成后方空虚,给孙权以可乘之机。其实这也需要分析。关羽抽调江陵守卒增援襄樊,固然是他对东吴偷袭荆州的可能性估计不足,但如果不是因为兵力不足,樊城久攻不克,关羽又何必“连呼刘封、孟达,令发兵相助”呢?如果这时成都或汉中的蜀军能够及时赶到,关羽又何必动用看守老家的部队?关羽南征北战数十年,虽称不上足智多谋,但亦并非一勇之夫,焉能虑不及此,他之所以出此下策,恐怕也有蜀中不肯发兵相助的难言之隐。

襄樊战役始于建安二十四年七月,终于是年十二月底,首尾凡半年。战役的转折点是在十月,即东吴背盟、吕子明白衣渡江,兵不血刃夺取荆州。关羽败走麦城,突围至临沮被吴兵擒杀是在十二月,这也就是说关羽的失败过程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令人费解的是,难道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刘备、诸葛亮对整个战役急转直下的形势竟然一无所闻?难道关羽和蜀汉统帅部、大本营就完全失去了联络?难道蜀汉这个刚刚建立的新兴政权的情报部门就全部失灵,完全瘫痪?按照一般的军事常识,襄樊战役打响后,魏、蜀、吴三方都应该把注意力、聚焦点全部集中于荆州战场。蜀汉益州地区在没有受到吴、魏任何威胁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对荆州的战况置若罔闻,作壁上观。 必须指出的是,秦汉三国时期,军队中已建立起相当完善的军事情报系统。史家也对此作过系统研究。东汉时期,军中负责通报战况、从事情报和信息搜集工作的专职人员,称为“斥堠”。《尚书?禹贡》“五百里侯服”孔传:“侯,候也。斥堠而服事。”孔颖达疏:“斥堠,谓检行险阻,伺候盗贼。”《史记?李将军列传》:“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司马贞索引许慎注《淮南子》云:“斥,度也。候,视也,望也。”亦指侦察敌情的士兵。《三国志?诸葛恪传》云:“远遣斥候。”《三国志?孙韶传》曰:“常以警疆场,远斥候为务。”可见魏、吴两国对军事情报工作相当重视,蜀汉也不例外。例如,刘备在攻取汉中后,为了加强成都与汉中前线的通信联络,“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四百余区”。(《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注引《典略》)刘备伐吴时,沿途派出许多“斥堠”,以保证前方和后方之间的联络畅通无阻。 当然,我们也可假设吕蒙攻陷江陵、公安后,严密封锁消息,关羽的荆州军卒全被俘获,无一人漏网逃回成都报信,但问题是,东吴为了扩大战果,又遣陆逊“别取宜都,获秭归、枝江、夷道,还屯夷陵,守峡口以备蜀”(《三国志》卷四十七《孙权传》)……孙吴的疆域已拓展至蜀汉西部边境的永安,即白帝城。在吴军凌厉的攻势下,“汉中王刘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弃城而逃,奔回成都,“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三国志》卷五十八《陆逊传》)毋庸置疑,刘备、诸葛亮此时对荆州的战况已基本清楚,只是关羽生死如何,尚不得而知。《三国志?陆逊传》明确记载宜都失守的时间是在“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距离关羽被擒还有一个多月。 我认为,如果这时刘、葛即刻发兵,日夜兼程去营救关羽,或许还有机会,即使未能达到目的,救兵未及赶到,而关羽已遭不幸,刘、葛在此事上的处理总算还在情理之中。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如果连“人谋”也不尽,那又能作何解释呢?问题是,陈寿所撰的《三国志》及裴注中均无只言片语涉及刘、葛商议发兵营救关羽的记载,这当然引起了后人的困惑。章太炎作为近代的国学大师,以学术功底深厚、治学严谨而著称,他在《?书》中提出的“葛氏假手于吴人,以陨关羽之命”的见解虽然仅是猜测,但确实很有道理,绝非无稽之谈。 已故著名史学家方诗铭先生袭用了章太炎的观点,但他却认为不是诸葛亮要除去关羽,而是刘备要剪除关羽。其理由是关羽骄横跋扈,“不但易代(即刘备死后)之后将难于控制,即刘备健在之时也感到没有把握”。(方诗铭:《三国人物散论》,236~23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由此可见,章氏观点已为治三国史专家所接受,只不过是检讨刘、葛二人中是谁要借刀杀关羽。我认为,撇开世人皆知的“桃园结义”不论,《三国志?关羽传》明确记载,刘、关、张三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关、张“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他们对刘备忠心不贰,义贯神明。同样,刘备对关、张的手足之情亦是感天地、泣鬼神的。关羽死后,刘备深恨养子刘封,竟不顾昔日父子之情而将其处死。备称帝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倾国之师伐吴报仇。群臣分析利害,极力劝谏,备盛怒不从。最后在伐吴失利,不能为关羽复仇的痛苦中含恨而死。大量事实表明,方先生的见解是经不起推敲的,所以,章氏的观点虽然大胆,但却能言之成理。 我在《诸葛亮择主与拜相再认识》一文中曾经剖析了关羽与诸葛亮的矛盾,这里再略作补充。其实,羽、葛之间不仅有争夺权力的暗斗,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蜀汉争夺天下的政治与外交主张截然不同。联吴抗魏是诸葛亮外交战略的核心,“不交吴,则内掣于吴而北伐不振”(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诸葛亮为“交吴”而呕心沥血,成为其一以贯之、至死不渝的外交政策。但关羽却丝毫不能理解诸葛亮的良苦用心,他在联吴抗魏的大政方针上处处与诸葛亮作对。他辱骂孙权为“?子”(意谓禽兽),还露骨地表示:“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言下之意,他一旦攻克樊城,立即就要移师灭吴。由此足见,关羽的所作所为完全破坏了诸葛亮《隆中对》的战略方针。所以,章太炎指出诸葛亮如不除去关羽,则必“将掣挠吾大政”。王夫之不愧为大史学家,他说:“欲合孙氏于昭烈以共图中原者,鲁肃也,欲合昭烈于孙氏以共拒曹操者,诸葛孔明也,二子者守之终身而不易。盖吴则周瑜、吕蒙乱子敬之谋,蜀则关羽、张飞破诸葛之策。”(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九。)又说,赤壁之战,羽未有寸箭之功,“羽于是以忌诸葛者忌肃,因之忌吴,而葛、鲁之成谋,遂为之灭裂而不可复收”。(同①。)船山先生的分析何其精辟,不由人不喟然叹服!既然关羽已成为诸葛亮联吴抗魏战略方针上的绊脚石,诸葛亮对关羽“临沮之败”作壁上观也就不是毫无道理的事,我们又何必为之惊讶呢!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即蜀汉是否讨论过发兵营救关羽。我感到这里或许还有某些隐情。上文曾提及《三国志》及裴注无只字提及此事。这对后人而言,自然成了千古之谜。其实,恐怕《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本人也无从了解历史的真相。因为陈寿出生(公元233年)时距关羽遇害(公元219年)已有十余年。当然这还是其次,问题的关键是有蜀一代不设史官。故陈寿修《蜀书》所搜集的资料远不如魏、吴(按:魏、吴皆设史官,有自己的国史)。在蜀国没有保存官方档案,民间传闻亦不可靠的情况下,陈寿修《蜀书》的难度可想而知。所以《蜀书》在《三国志》中卷数最少,也最为简略。此事的关键,即《关羽传》的篇幅极短,使后人无从窥探其中的细节。蜀汉为何不修国史,其因不详。我认为,作为开国之君刘备的责任不大,因为他当皇帝时间极短,不足三年就驾崩白帝城了。刘禅继位,“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三国志》卷三十五《诸葛亮传》),所以蜀汉不设史官,与诸葛亮大有关系。至于葛氏为何要违背汉家故事,就难以探究了。余大胆揣测,或许蜀汉统治阶级上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便披露,公之于众!按:有关关羽失荆州的详实分析请参阅第四章第二节“襄樊之役与关羽失荆州”。 补记: 随着山东电视台对我的采访,以及同某些学者的商榷,使我对关羽“临沮之败”有了更为深入的思考,我并不同意某些媒体擅作主张、刻意炒作,将我所撰的《诸葛亮择主与拜相再认识》一文中有关诸葛亮与关羽关系的部分单独抽出来,改头换面成《诸葛亮借刀杀关羽》,并以此来哗众取宠,说是“专家抖猛料”、“惊人的大发现”云云。其实,诸葛亮不救关羽并非我一人之发现,而是由章太炎先生首先提出的,我仅在章氏的观点上作了更为详实的考证。 其次,“借刀杀关羽”一词殊为不妥,因为如果是“借刀”,诸葛亮就是整个事件的蓄意制造者,是一个阴谋家。然而,襄樊之战的爆发以及战役的嬗变过程有许多偶然因素,关羽“水淹七军”、“围攻襄樊”,曹操增派大批援军,吕蒙“白衣渡江”、“偷袭荆州”,关羽“走麦城”,都是一步一步发展而来的,谁也无法事先预料。诸葛亮是人而不是神,他也不可能预测、把握战局的演变。襄樊之战的失利不是诸葛亮所导演的,他仅仅对整个战役采取了“壁上观”的态度,致使关羽兵败临沮,蜀中却无一卒往援。这就好比关羽落水,危难之际,诸葛亮却不肯施以援手,坐视其自生自灭。而“借刀杀关羽”的含义则成了诸葛亮是元凶,是杀害关羽的刽子手,这与“不救”大异其趣,余以为两者断不能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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