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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满庭芳》第二章 叶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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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祥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阮氏,立马不再出声了,轻轻地用筷子拨着面疙瘩往嘴送。

虽然,同为自己的孩子,阮氏却不能做到一视同仁。当年的她,若不是为了保全腹中的宝珍,也不会留在叶家,更不会委身于叶阿林生下宝祥。许是,自己心里面一直有个疙瘩。对待宝祥,阮氏总是少了几分亲昵,多了几分严厉。而她这样的行为,恰恰也是叶大娘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为人娘亲的,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不疼不爱,偏偏只对宝珍那丫头上心。

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总是有几分倔强。叶大娘瞧着闷头吃饭的宝祥,只道:“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咱家可没有那么多的闲规矩。”

宝祥闻言,蔫蔫地也不接口。在他的眼中,虽然娘亲的嗓门没有奶奶高,可她不笑的时候,却更让人觉得生畏。

吃过早饭,叶大娘照例领着宝珍出去卖豆花。一推开院门,便见对面的寡妇王氏,双手合抱在胸前倚在门旁看来往的热闹。她的眉眼生得极俏,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轻笑,黏黏的。

待见叶大娘和宝珍,王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打招呼道:“早呀,叶大娘。又带着孙女出去卖豆花呀?”

叶大娘对王氏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还是点一点头,回道:“是啊,是啊。”

王氏的眉眼一转看向宝珍,歪着嘴笑道:“起得早呀,宝珍。”她的眼神黏在宝珍的身上来回打量,毫无顾忌。

宝珍向王氏勉强一笑,没有吱声。

这会,天已经亮透了,整条巷子也跟着活络起来。

叶大娘挑着担子慢悠悠地吆喝着,宝珍跟在她的旁边,时不时敲一下手中的小竹筒算是附和。二人沿着胡同一路往外走,见到有人应声开门,便急忙忙地凑上去询问。

一碗豆花卖两文钱,扣除成本之后,她们可以挣上一文钱。

今天的生意不错。叶大娘看着见了底儿的木桶,心情甚好,将宝珍挂在身前的竹筒拿下,从里面数出了十几文钱来道:“我去买些面粉,你自己先回家去。记住一定把钱看好喽。”

宝珍闻言,自然不敢怠慢,双手护住胸前的小竹筒,应了声是。这点钱,可是全家人好几天的饭钱,她就算丢了自己,也不能丢了它。

叶大娘还是不放心,扭头又叮嘱她好几句,方才挑着担子离开。

宝珍抱着竹筒一溜小跑地往家走,只见胡同里挤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哄笑。心下顿感不妙,急忙忙跑过去一看,果然弟弟宝祥正被人堵在墙边欺负。

宝祥憋红了一张脸,用手指扣着旁边的砖缝儿,也不敢抬头跟别人回嘴。

宝珍见状,心里又气又急,伸手拨开了那些围着的孩子,护在弟弟的身前,厉声道:“你们几个干嘛?”

那几个孩子闻言,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开口道:“哼,就知道猫在你姐的身后!胆小鬼,真不知道害臊。”

宝珍看着他们几个,故意冷下脸来道:“我看你们才不害臊呢!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说完,宝珍便回手拉住弟弟,径直往家里走。

两人的身后传来那些孩子的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十分地吵闹。

回家之后,宝珍先将竹筒里的钱收好,然后,将闷闷不乐的宝祥拉到身边,问道:“他们为什么又欺负你?”

宝祥只是垂着头,一声也不吭。他天生胆小,脾气秉性又像极了他爹叶阿林。胡同里的孩子们都认准了他好欺负,所以三番两头地来找麻烦。

宝珍见他不言语,接着道:“好了好了,姐姐唤小鸟来给你看。”

宝祥闻言,抬起头来看姐姐,显然是来了兴趣。

宝珍清清嗓子,然后从自己的喉间,发生一连串唧唧啾啾地声音,乍听之下,音准竟然和麻雀的叫声一模一样。片刻,只见不知从哪儿蹭地飞来几只麻雀,落在院子的树上跳脚张望,似乎在探寻着声音的来处。

“叽叽喳,叽叽喳---”

“吱吱喳,吱吱喳——”

宝珍就好像能跟它们对话一般,有来有往。拥有这样特殊的技能,连她自己都觉得纳闷。对于声音的模仿,宝珍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虫鸣鸟叫,只要稍加练习,自己便可一一学来。

宝祥暂且忘掉了刚刚的沮丧,仰头看着树梢上的麻雀,嘟着嘴跟姐姐一起学鸟叫。

两人正玩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忙乱的动静,惹得树梢上的麻雀也跟着受了惊飞走。只见,叶大娘满身狼狈地推门进来,她的脸上有几道通红的巴掌印十分的醒目。

宝珍见状,忙跑过去扶她,待走近一看,才发现叶大娘的嘴角都破了。

叶大娘疼得直蹙眉,将手中的扁担推给了宝珍,咬着牙恶狠狠道:“那帮天杀的混蛋,早晚都得被雷给劈喽。”原来刚才,她在街上遇到了几个地痞滋事。为了保住那十几文辛苦钱,她免不了要和那帮人纠缠。不过,既然是地痞,又怎么会是心慈手软的善茬。这一顿打,叶大娘着实挨得无辜也无奈。最近两年天灾不断,哪怕是生活在天子脚下,老百姓的日子也没那么太平如意。

平白无辜的失了钱,叶大娘很郁闷,一个人歪在炕上连连叹气。阮氏倒没多说什么,只亲自过来给她擦脸擦药。

阮氏平时就总冷着脸。按说,一家人生活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可这会,叶大娘心里正窝着气,待见如此,顿时就觉得她在给自己摆脸色看,没好气道:“唉,都怨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触了什么大霉头,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上,这就是命啊!”

阮氏觉得她话中有刺儿,心里发烦道:“家里还剩下些钱,我等会儿就出去买粮。”一面说,一面端着水盆出去了。

叶大娘一听她要出门,虽不乐意,却没出声拦着。家里还等米下锅,她不愿意让宝祥跟着饿肚子。她歪了歪身子,想趁着中午睡一会儿,却疼得怎么也不睡踏实,心里免不了又将那些抢钱的混蛋大骂了一通。

阮氏从自己攒下的钱里拿出了一些来应急。晚上,她用买回来的糙米给家里人做了野菜粥。阮氏的手巧,不过是极普通的材料,也能做得有滋有味。

一家人正吃着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宝珍随即放下碗筷,跑过去问道:“谁啊?”

此时,叶阿林正站在自己的家门外。他原本是一个壮实的汉子,不过,两年的劳役让他整个人几乎就像是脱水般地变了样儿。幸亏他的身体底子结实,撑过了这两年,不过,左腿却瘸了,走起路来很不利落。

宝珍开门看着他,竟然都没有认出来,客气地问他要找谁。

叶阿林仔细看了看宝珍,眼圈顿时红了道:“闺女,是爹回来了啊。”

宝珍听了,定睛一看,眼前这人可不正是叶阿林。松松的头发结成一股长辫子,盘在脑袋上,就像是一根破旧的麻绳。瘦长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大褂,单薄的很,上面又皱又脏,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洗过了。身下的裤子挽到膝盖,黝黑的小腿满是溅上的污泥。

“爹—”宝珍看了看他,又回头向屋内望去,使劲咽下一口唾沫,叫道:“奶奶,娘,爹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叶大娘最先从屋中奔了出来,看望着站在院中的儿子,大步上前,双手捧住他的一只手,口中连连叫着阿林。两年了,她每每遇庙就拜,一心一意替他祈福,就是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家人重逢,叶阿林忍不住抬手擦擦眼睛,阮氏领着宝祥也跟出来,离着他们还有几步的距离。

阮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没有想到丈夫会这般突然回来,一时定不下心绪,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叶阿林偏过头看向妻子阮氏,只是一笑却没有说话。

叶大娘的心情激动,拉着儿子好一阵子地痛哭流涕。片刻,她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将宝祥拉到身前,推给儿子道:“傻孩子,快过来让你爹瞧瞧。”

叶阿林闻言,随即俯身好好的打量着宝祥,摸摸他温热的小手,感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宝祥有些怕生,转过头去看向姐姐宝珍,宝珍连忙冲着他点一点头道:“祥儿,快叫爹啊。”

宝祥闻言,方才往前凑了凑,开口喊了叶阿林一声爹。他一说完,便扭身跑回宝珍的身旁。也难怪,他会不好意思,叶阿林离家出门时,他不过刚满三岁,想必记忆还恍惚的很。

须臾,一家人重新回到屋中,叶大娘将自己的粥递给儿子,关切道:“阿林,你一定饿了吧。来,趁着还温乎快吃。”赶了一整天的路,光吃菜粥肯定不够的。

阮氏想了想之后,便扭身出去再给他张罗一些吃食。她特意向对面去借两个鸡蛋,王氏一见是她,倒也没犹豫,立马回屋拿了两只鸡蛋出来。

阮氏想要算钱给她,不料,王氏却眯着眼笑道:“可别逗了。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不过才两个鸡蛋还算什么钱啊,拿去吃吧。”

王氏本不是这样大方的人,平时和过往的小商小贩砍价都能争执半天。这会,她却对阮氏一副爽快大气的模样,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要说,王氏有一个远房的表亲,家里做了点小本买卖,还算得上有几个闲钱。最近,有意差她给自家那痴傻的小儿子觅一个姑娘成亲家。王氏左瞧右看,倒是看中了自家对门的宝珍。不过,这会她还没想提,抻得越久,表亲家里就越着急。王氏的目的,自然也是想要多一点的媒人红包。

阮氏从来不喜占人便宜,所以执意塞了几文钱过去。

王氏见她如此坚持,也没再说什么,瞧瞧手里的钱,撇着嘴笑了笑。

另一头,叶大娘盯着儿子那条蜷着的腿,眼泪禁不住又落了下来,接着道:“阿林啊,你这腿是怎么弄坏的?”

叶阿林闻言,叹口气道:“一年前被派去修桥。我不小心从高处滑下去,这条小命是保住了,可腿却摔断了。”

叶大娘在旁听得心惊胆颤,想着儿子受了这么多的苦,忍不住骂道:“那帮狗仗人势的混蛋,良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唉,算了。娘。”叶阿林低头应道:“只是瘸了条腿,总好过去那些去打仗的,连命都给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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