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游（引）

误食烟火，天街小醉，独酌笑看红尘乱。

怎奈寂寞芳心引，月色迷君酒筑杯。

方寸山上依旧风清云淡，手拿蒲扇的菩提祖师打着小吨，梦里正想着如何再去玉帝那讨得一壶千年的琼浆玉液解解肚里的酒虫儿，不想觉岸上来一扑，祖师身子一沉，几乎从座上摔将下来。然他并不生气，而是对那道童道：“你砸了我的琼浆玉液啊！我罚你下山带瓶醉生梦死先给我压压惊。”

他确实没生气，气的，只能是那觉岸。不过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需打发，于是觉岸不得不收了满腔怨气，拱身道：“是有人硬闯方寸在门外闹事，众弟子正要将他拿下呢！”

“哦，何人生事？”菩提祖师捋着下巴上没几根的胡须，轻眯了他那双似看破尘世的小眼睛，道，“长得是什么模样？”

“您老是神仙，算算不就知道了……”觉岸毫不含糊地蹦出了这句话，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大殿，只因他现在要下山去给这老祖头买酒陪他那梦里没了的琼浆玉液，且是此刻大殿之上还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足以将一切摆平。

方寸首席弟子，陆云霄。

“小徒云霄拜见师父。”白纸折扇轻轻一开，落得万千青丝扬风流，此人哂笑，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亦不失男子之方正，令人不得不为之拜服，而这菩提却是唯一受他服拜的人的，其中之一。

“嗯……好徒儿的修为又是精进了不少啊。”菩提祖师于十步外便已洞悉陆云霄周身真气运行，当真此世难寻第二人。可陆云霄却只笑作罢，仍是举步上前，走到菩提祖师身边道：“有劳师傅对徒儿这般关切，整个方寸门派所收门徒岂止成千上万，师傅从来随缘便是，也唯有对徒儿的修为这般在意。”菩提摇着那不知是何年岁、也无从考究其出处的蒲扇，慢悠悠地开口道：“为师所关心的乃三界之中、尘世之外，却也不会对你这俗之又俗的纨绔子弟感兴趣。徒儿这几日可又做了不少白日梦吧，又来找为师解梦不是？”

若是换作其他人，是其门下者早已气得将这大殿闹个天翻天覆地才肯罢休，而非其门下者则要将此地找人来砸了个稀烂也未必气消。更何况是京中权贵，陆府大少爷陆云霄？

不过，正因他是陆云霄，所以菩提祖师才敢这般公然对着陆云霄冷嘲热讽外加瞪眼攻势，而不必担心陆云霄会送他一张定身符或者叫上一帮人砸了他菩提祖师开山的地盘儿。

因为他还未领悟到方寸符法最为凌厉而高修的一招——碎甲符。

既然是有求于人，那陆云霄自当是尽心尽力地讨菩提的欢心了，不过那菩提祖师却是不领陆云霄的情，偏要他陆云霄丢这个丑，看来等陆云霄悟出碎甲符之时，这座方寸山只怕是要沉了吧……

“徒儿近曰恶梦缠身，的确得让师傅帮徒儿解上一解。”衣袂无风自扬，陆云霄的手向虚空里一抓，竟凭空出现了一道定身符，停在那菩提祖师的眼前，不过陆云霄倒是没按下去，而是轻轻一笑，“就待徒儿先令这方寸山清静了些，再与师傅好好解解徒儿的梦，这可是……三界的事。”

菩提连皱眉都还未来得及，陆云霄的身形已直捣门外。

“哼！好个孽徒，就看你的了！”看不到菩提祖师的脸色这声音却是跑不了陆云霄的耳朵，看来菩提可是对这徒弟是又爱又恨啊……

待陆云霄出了大殿向外一瞧，只见那石门前正站着众弟子，拿刀的拿刀，执剑的执剑，比平日里练功还要勤快上许多，都在一人周围转圈比划着，不过……愣是没一个人敢真刀真剑动上去。

陆云霄正有些奇怪他们为何不用五雷咒走远些攻下闹事者，却见那些弟子身上都被封了符，不禁大惊。

不过一人，竟可将这数十弟子封个严严实实，令他们只能用刀用剑，别说是在方寸山上他陆云霄，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也难寻得有如此出手狠而准的符法高手了。

陆云霄正想看清来人，只听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哎呀，我说了我是首席弟子，来见师傅。何用你们这些后辈迎我？快些走开，大师兄我没功夫浪费在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那人大摇大摆地从众人的包围中走将出来，长发未绾，只用一条粗布蓝巾随意扎起，露出少年般的神气。脸上浓眉轻挑下却令他的双眸更显明亮，眼神之中自有那无人可比的傲然，而再往深处探去，不知为何，这少年似乎略经风尘，盛满碎星的眸中倒映着化不开的朦胧，亦或，心事。

“你不也是个连冠也未束的臭小子么？说自己是我们的大师兄，你还真说得出口！”有几个已是正冠的方寸弟子不服气地大叫，满脸愤怒。

少年却哈哈大笑起来，一闪身竟站到了一个大声叫喧的弟子身后，用手夺过他的剑道：“那你可当真不如我这还未正冠的大师兄了，小师弟，我还忙着要去见师傅呢，却也没空与你玩这木刀木剑的，小心别伤了自己！”

话还未完，少年已转身将手中长剑一旋，轻意地划碎了从身后袭来的一纸符咒。抬头间，只见大殿门外立着一袭雪白的长衫，陆云霄正吹了口气于指间，虚空一拈，又一张符纸便出现在了他那美如玉琢的指中，他抬眉一笑：“好久不见了，林漠尘，林师兄。”

林漠尘微翘的唇角扬起，将手中的剑扛在肩头抬手道：“原来是云岫师弟啊，幸会幸会！”

陆云霄举过那张符纸，向林漠尘面前一送，那张符在半空竟然分成十张黄白符咒，将林漠尘围了起来，林漠尘一动不动，只不过笑道：“你要是叫了我师兄啊，八成是又生气了，呵呵，却还能眉开眼笑的，师兄我好生佩服云岫师弟你呢！”

“我倒是要每次都听你叫我的小字才头疼呢，林师兄，武艺又精进不少啊。不如，云霄与师兄切磋切磋？”陆云霄叹息还没完，一道雷电已打在了他的脚边，而林漠尘一剑筑地，抬头道：“云岫啊，你可别太认真了，师兄还有正事要办呢！”

不是明明看见那失心符封了他的法力吗，林漠尘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可用上五雷咒了？陆云霄心中一震，不由得打开了手中的白纸折扇，走下台阶来到林漠尘面前，道：“自然不会耽搁了师兄的事，不过，师弟对师兄的符法感兴趣极了，还望师兄指教一二。”

“呵呵……只要云岫师弟不对师兄本人感兴趣，师兄什么都给你，哈哈……”仰头一笑间，林漠尘突然低眉道，“只要你有这能耐。”

众弟子看着他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话实在摸不着头脑，为何陆云霄这首席弟子会叫此人大师兄呢，此人在方寸山上竟要比现任大师兄陆云霄还要大，他若是大师兄，那陆云霄又怎能得此首席之名？

菩提祖师已摇着蒲扇站在阳光下看着殿外剑拔弩张的二人，伸了个懒腰，对那些还不明所以的弟子道：“其它弟子还不快快退下，此二人斗法，别说是你们了，就连这方寸山顶也是他们给扫干净的，所以还是都散了吧。”

闻得菩提此言，还有谁人敢在此多停一刻？瞬时，山顶之上除却浮云和菩提，便只有林漠尘与陆云霄二人了。

“就让为师好好看看你们这两痴儿如何斗法，不过，点到即止。”菩提啥时候怂恿起门人自相残杀了？？不过林漠尘却拍拍他腰间的酒葫芦道：“师傅当真舍得徒儿……这腰上的美酒啊。”

菩提捋须，笑道：“就看徒儿能不能将这壶好酒送到为师面前了。”

风烟四起，一纸折扇、一柄长剑，相对而立，却不知胜者为谁。

陆云霄心下思量那林漠尘修为与他不相上下，若用符咒封他奇经八脉却非取胜之道。于是凭空用手一拈，一张神兵符化于身前。

“神兵护法！”

林漠尘侧头一笑，直接举剑一挥，降下五雷直轰陆云霄门面。那陆云霄天生一副绝美面容，再配上白衣翩飞、长发如瀑，就是在长安城中，也有无数女子被其俊秀模样引得就算是做他丫鬟与他日日相对也是甘心。可以说这陆云霄名声极高全是因这张美如玉琢的脸。如今一道天雷下来，那长发倒竖也就罢了，这门面还黑了大半，活像地府里小白的把兄弟——黑无常==。

“呵呵……师弟是想先描准了我再下手么？不过为兄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的神兵护法助你，所以……为兄先是描黑了你。”林漠尘虽用了五雷，不过力道却不猛，显然只是想捉弄陆云霄一番。陆云霄又何曾想到林漠尘会这般捉弄于他，肺不气炸了才是怪事。就连一向看淡尘世的菩提见了眼前的这个方寸版的“黑无常”，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徒儿啊，你用这五雷作画可是方寸第一人，为师当真该让你再画上几幅，拿去换个酒钱。哈哈哈……”

那握在陆云霄手中的折扇断成两截，不过他却没有怒喝林漠尘，而是对着空中大喊。

“五雷咒”

这次的五雷可不比林漠尘那三分力道，陆云霄使得是全力，这要是一击下来，只怕林漠尘可就真成小白的亲兄弟了。

不过，这一次，陆云霄又是一个没有料到。

“师弟你折了兵器不说，还乱对着我放电，可不是浪费了你的心思？师兄就来教教你，可好？”林漠尘一个斜月步就纵到了陆云霄身后，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走上了台阶。

可那道五雷他却是如何躲开的？！陆云霄心下惊疑。要知这雷电之速就算是斜月步也是无以轻易脱身，而他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毫不犹豫地降下五雷以解心头大快，偏生这林漠尘竟有如此能耐，一个斜月步就躲了开去？还是他林漠尘已将斜月步步法的诣造提升到这般修为了？！

菩提祖师却笑着道出陆云霄心中疑问：“他故意用那五雷激怒于你，趁此时机，即以神道无念之中的分身术来了个金蝉脱壳，若不是他只是个送酒的，只怕徒儿你当真要去与那小白称兄道弟了。”林漠尘刚递过来的酒葫芦忽然收了回去，却是自己喝了起来，菩提祖师一怔，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可以先喝了？还有没有礼数？”

林漠尘一口气将酒全都喝干后，才回答了那菩提老祖：“你回回寻我回来都是我喝酒正兴之时，我是为了过个酒瘾方才每次都带个酒葫芦在身边，你倒是把徒儿真当成一个送酒的小二了？那徒儿可不吃这个亏。”

“你、你、你——你这孽徒！”看着最后一滴酒水进了林漠尘的肚儿里，菩提祖师心里是一万个跺脚外加一万个可惜，这葫芦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上好的醉生梦死。虽然他每回差人下山买这醉生梦死，可那些个弟子不是兑了半缸子水就是用女儿红敷衍了事，这次差觉岸下山，却也不知他何年何月才能赔他“梦中琼浆”。如今，菩提祖师只好在心里偷打自己多舌。不过在自己的弟子面前可不能失了师尊身份，于是菩提祖师干咳两声，对林漠尘道：“此次召你回来无非是有要事交予徒儿下山去办，跟我进来再说罢。”

林漠尘正要举步，却闻得远处一声鸣叫，不似任何鸟兽虫鸣，倒像是神曲仙乐。这天上当真下来了神仙？林漠尘连忙向上望去。

只见云端隐约出现一丝金光，如若游龙走窜于风头浪尖，却也似蝴蝶穿花般轻浅飘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然菩提祖师此时捋须颔首，神情亦无方才的散漫，而是正色道：“九天云凤，天界虹仙之座骑。即是虹仙下凡……看来此次定是出了不小的乱子了。”